这段时间他还小,记忆很模糊,大部分是从奶娘口中听到了细节。确切有和应谌相处的记忆,是应谌手把手教他练剑,初学的他很笨,在外人面前暴戾易发火的应谌,舍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是应谌答应了他,所以日夜兼程从外面赶回来,只为陪他去灯会放花灯,还给他买了他一眼看上的兔子灯;是他不懂宫中规矩,做错事情,应谌主动请求,替他挨了十个板子……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会比应谌对他更好。
桑耶国国主表面重视他,罚起来丝毫不手软,还美其名曰,是对他期望太大,罚得重是希望他能长记性不要再犯,而他不过应了一皇子的请求,帮忙从宫外带了些新鲜玩意儿,是那皇子自己不听学,在先生的堂上偷玩被发现,却是他被安上了教坏皇子,玩物丧志的罪名,那时他才多大,十个板子,跟要了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结果,来了个什么狗屁国师给他算了一卦,桑耶国国主,真的要了他的命。
父亲保不住他,便做了一场戏,给他制造出假死的假象,再把他送到了墨虚门,拜托墨虚门门主照顾。父亲说过他会来接他,总有一天他会光明正大的把他接回桑耶国。
现在的国主不让,应谌便辅佐新的国主。所谓新的国主,可以是某个好操控的皇子,可以是他们父子。应谌记仇,睚眦必报,现任国主逼他杀他儿子,就得付出代价。
筹划多年,笼络多方势力,若不是桑耶国与褚国的战乱没解决,应谌一拖再拖都没动手。外患未解决,他若动手,便等同于给了褚国一个趁虚而入的机会,即便他成功了,也很有可能是在为它国做嫁衣,到头来自己什么都得不到。
他受命领兵上阵杀敌,等啊等,终于解决了褚国这个大麻烦,开始布置下一步。七年,从现任国主驾崩到被扶持的傀儡皇子继位,就差一道圣旨,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回去,他们父二人便可以堵住悠悠众口,名正言顺的主宰桑耶国。
就差一步。
渡无回却突然复活,杀了回来,将一切毁于一旦。他远在墨虚门,收到消息,赶回去时,什么都晚了。
这个世上待他最好的父亲没了。
他四处寻找他杀他父亲的仇人,得到的却是仇人死了的消息。他还什么都没做呢,怎么就这样让他死了呢。
仇人死得太痛快,煊铭心中的愤恨得不到宣泄,这件事情凝结在深处一直化不开。
时间再拉近一些,他遇见了落颜儿。
原来落颜儿是只九命赤尾狐啊,他砍下落颜儿的尾巴,以为能够有机会复活应谌,却疏忽了,落颜儿的尾巴需要她的心头血,而且要是心脏跳动时取下的心头血。
九命赤尾狐罕见,却不是唯一,往后的百年岁月中,他时常四处游历,就是为了寻找一只新的九命赤尾狐。
某年七月十四,鬼门大开的日子,一张死去的面孔出现在他的眼前,那人是他父亲的暗卫,主要负责他和他父亲之间的联络,并且在暗处保护他。那张确认已经死去的面孔,成为了地府的鬼差,给他带来了两则消息:
一则是,他的仇人,成了新上任的阎王;
另一则是,他的父亲,被他的仇人杀了第二次,魂飞魄散。
恨意滔天,煊铭与业崇联手策划了一场复仇的局。他当然不可能让渡无回死得如此轻松,于是他命业崇烧掉了生死簿。犹觉不解恨,在烧掉生死簿之前,他特意派业崇去查了褚国皇帝皇后的转世去向,把褚国皇帝的名字,加到了重生的名单里面,若不是褚国皇后的病,活着比她死了更合他意,他会连同褚国皇后一起杀了,然后让渡无回充分体验,亲手杀去自己亲人的滋味。
唯独落颜儿不在他的预料范围之中,他没想过落颜儿也会在那本生死簿里面,跟着他们一起重生,所以看到落颜儿的复活,他的惊讶是真的;他知道是落颜儿用尾巴救了渡无回,却没想过他们俩的关系,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得多,所以后面他留了一手,用来防渡无回。
业崇救出他后,他的计划临时变动。
落颜儿用尾巴替渡无回救人,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那他就等落颜儿剩下最后一条尾巴再动手。无法让渡无回杀了自己的至亲,他就让让渡无回死在最在乎的人手中。
先是难以接受的真相,后是被最爱的人亲手杀死,光是想想,他都觉得痛快,没人比他更期待今天这一刻。
煊铭:“咒术下在尾巴上,与落颜儿的心头血合二为一便会生效,要彻底解去,不受我的控制,只有两个办法,要么取走她的心头血,要么砍断她的尾巴,换句话说,就是你必须杀了他们方能解咒。”
“褚徊,你杀了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便是杀你千遍万遍也不能解恨,今日我便让你在痛不欲生中死去。”
“若是我杀了你呢!”杀掉施咒之人不失为一种解咒的办法,渡无回手心汇聚灵力,蓄蓄势待发。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机会了,上!”煊铭从未与渡无回正面交过手,上次他受伤对的那几招,能够看出渡无回的灵力不在他之下,但探不出他的修为究竟有多深,他让墨虚门的弟子作为探路石先上,好让他的心里能有个数。
墨虚门的弟子不是没和渡无回交过手,在他身上吃过的亏,不止一次两次。他们手持着剑,畏畏缩缩、面面相觑,到底仗着有门主坐镇,他们齐齐冲了上去。
如果说,渡无回之前还会顾及不能随意屠杀生者的规矩,留他们一命,现在的他们,不过是渡无回眼里需要扫除的障碍。障碍,只能清得干干净净,不留后患。
他手上的鞭子是抽魂鞭,可以把人的魂魄抽出来,甚至可以抽得魂魄灰飞烟灭,可想而知,这一鞭下去会有多痛。
“门……门主,救……”厮杀声激烈,墨虚门弟子匍匐在地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煊铭求救,煊铭却只是隔岸观火,视不顾。
墨虚门弟子的尸体密密麻麻倒在地上,他们生生被抽得魂魄与□□分离,身上鞭子打的伤口,皮开肉绽、触目惊心。鲜血流淌一地,仿佛坑坑洼洼的地势,下过了一场大雨。紧接着,又一具尸体倒下,血水溅起些许水花,溅到沾了泥土的黑色鞋面上,渡无回杀红了眼,剩下最后一个墨虚门弟子退缩要逃,他用鞭子勒住逃跑弟子的脖子,一眨眼,那弟子睁着眼睛断了气,脖子上多了一圈狰狞的伤痕。
血肉狼藉、尸横遍野。守规矩太久了,或许让人忘了,手持鞭子的这个人,来自地狱,乃专门索命的阎罗王。
踏过粘稠的血水,血红的色脚印,随着渡无回靠近煊铭距离而逐渐变浅。感受到危险的气息,煊铭眯了眯眼睛,施法命令第二批人上。
第二批人,就是除了落颜儿之外,楚锡守他们六人。
好戏刚刚开始,煊铭恢复一副胜券在握的悠然模样,等着最期待的那一幕发生。
六人中,薛衡的武功最高,其次是侯修远,其余人不懂武功,可在煊铭的操控下,他们的身手有了章法,身位井然有序,还是难缠得很。凡人的躯壳脆弱易受伤,渡无回做不到对他们下手,唯有以防备为主,一退再退。
退到无处可退,他抬手施法,用灵力控住他们,不许他们近身,煊铭岂能让他如意,自己门下的弟子求救都不出手的煊铭,此时,施法与他相抗。煊铭的修为不低,防了煊铭,便让六人找到了可以机会的近身。薛衡一剑砍向渡无回的脖子,渡无回下腰侧头避开,稍一分心,就被煊铭的灵力震退了好几步,不等他喘息分毫,下一刻,楚锡守于背后偷袭……
“父皇。”
迷失神志的人听不到任何呼唤,他们六人不顾性命地出手,不管自己会不会受伤,不管会不会伤到性命,招招都以同归于尽的架势相博,再这样下去,渡无回不保证不会伤到他们,纠缠得越久,对他越不利,他必须尽快绕开他们,去解决煊铭。
六人将他围得严严实实,他沉下心,在不伤害到他们的前提下,寻找突破口,然而,他一找到缝隙准备动作,那六人就不要命地追了上来,朝他出手。
这场实力悬殊的对决,因为怕伤到他们,还怕他们会伤到自己,而束手束脚,难以摆脱。
煊铭收手看热闹,搂过落颜儿的腰往自己这边带,嘴巴贴近落颜人的耳朵,保持暧昧的姿势刻意看了渡无回一眼:“颜儿,看到此番此景,你不是很后悔当初救了褚徊?为了他,舍去七条尾巴,还落了今日这般下场,是他将你害成了这样,你为他付出那么多,值得么?”
落颜儿神色呆滞,煊铭不悦的皱起眉,命令她:“回答,说你后悔救了他。”
“后悔……”落颜儿的声线没有半点起伏。
“啪!”
鞭子狠戾敲击地面的声音吸引回煊铭的注意力,煊铭转回视线,恰好撞上渡无回凶狠瞪他的眼睛,他勾起嘴角,刻意将落颜儿搂得更紧:“看来,准备该你上场了,不要让我失望。”
前方的打斗仍在继续,六个人中,四个人受了伤,渡无回身上也多了几道伤痕。他闪身躲开新一轮攻击,转身间,锁灵袋从腰间脱落,飘至空中放大,强风起,一股强大的吸力吸得六人身形摇晃、衣袂飘飘。
无可耐何,照他们这样自残的攻击方式,只有暂时把他们困在锁灵袋里。
煊铭见势不妙,在远处出手阻拦。
青光与紫光交汇,风声掩盖住了本来就轻盈敏捷的步伐,前一刻还被煊铭搂在怀里的人,不知何时绕了渡无回的身后,动作狠绝迅速,一剑刺穿渡无回的胸口。
差一寸,正中心脏。
“哈哈哈哈。”煊铭的笑声回荡。
熟悉的合欢花香淡淡飘散,渡无回瞳孔骤缩,滞住几息,回过头,轻轻唤了声:“颜儿。”
作者有话说:
先给一更,剩下一更零点前
第101章 结局下
大雁南飞, 秋草荒凉,连成萧萧悲色。
相爱之人不识,挚剑误成了仇。
落颜儿漠然拔出剑, 连带着伤口的血滴,喷洒到她的脸上,滚烫的灼人, 刺激得落颜儿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手指微微颤了颤。
“颜儿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快动手杀了他。”煊铭迫不及待想看到渡无回死在最爱的人手上那一刻, 但凡能让渡无回死前更痛苦,他是不是亲自动手有什么所谓, 反正局是他布的, 仇是他报的。当然, 渡无回若是舍得反抗,他不介意亲自动手。
落颜儿静止了片刻, 麻木的脸上晃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痛苦神情。
“落颜儿,动手。”煊铭沉下脸催促, 施法加重了操控。
按照吩咐, 落颜儿举起剑刺向渡无回, 渡无回受了重伤, 这么近的距离,论速度, 他比不过落颜儿,躲不开这一剑, 更不可能还手。
剑刃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渡无回勾起浅浅笑容, 看向落颜儿的目光柔和:“颜儿, 不怕,这不是你的错。”
说完,他闭上眼睛。
“哈哈哈哈。”煊铭的笑声开始提前庆祝胜利,却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预料中的痛觉没有到来,渡无回睁开眼睛,看到的景象是,落颜儿的剑转向了煊铭。她的眼睛有了聚光,脸上显现了愤怒的表情。
煊铭险险挡住落颜儿的那一剑,惊愕:“怎么会?怎么可能,你不可能平安无事脱离我的操控。”
“煊铭,我做过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跟你回了墨虚门!”剑不是落颜儿擅长的武器,她丢出剑,露出长长的利爪和尾巴,用尾巴作战。
一条尾巴的灵力微弱,她自知不是煊铭的对手,所以在虚晃过几招,给渡无回争取些时间疗伤后,她突然拐向六人的方向,喊道:“大人,锁灵袋给我,你去对付煊铭。”
渡无回将锁灵袋扔给落颜儿,快速的疗伤过后,他的伤口止了血,苍白的嘴唇恢复了些许血色。有落颜儿困住楚锡守他们,他便再无后顾之忧,尽全力除掉煊铭。
事情完全超出了煊铭的掌控,他由有优势的那一方,瞬间扭转成了劣势方。
恒息剑出鞘,紫电流光,煊铭辛辛苦苦布置了那么久,绝不会放过这次报仇的机会:“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亲手送你一程。”
煊铭师出应谌,出手毒辣,后跟随前墨虚门门主学艺,墨虚门主张出其不意,两者结合,致使煊铭练就了毒辣又诡异的剑法,总是能让人捉摸不透他的下一步是什么。
剑气凌厉,如似为杀虐而生,将四周的风声割裂得支离破碎,誓要摧毁得什么都不剩。这才是煊铭真正的实力,不轻敌,不留手。
多少受到伤势的影响,前面,渡无回受到煊铭的牵制,处于被动;后来,落颜儿那边有了动作,引得煊铭看了过去,渡无回抓住机会,化为主动,猛烈反攻。
“啪。”鞭子划破长空,打落纷纷落叶,随后与紫剑缠绕在了一起。
煊铭脱不开身,管不到落颜儿这边。没了煊铭的操控,六人的动作迟钝杂乱,好对付了不少,落颜儿打开锁灵袋,锁灵袋在她手中不像在渡无回手中那般自如,她只能一个一个费力往里面装。
不能伤到他们,花费的时间延长,秋草的影子变换了好几个方位。装完,抬眼,天空忽明忽暗,云朵被两道不同的光芒翻卷,两人从地上打到空中,难以分出上下。
落颜儿束好锁灵袋,一口鲜血自她口中吐出,她下意识转过去看了渡无回一眼,随即若无其事抹去嘴角的血迹,利落前去帮忙。
她不会腾空飞翔,守在一边,等到煊铭降低高度的时候,身后的尾巴瞄准时机,缠住煊铭的尾巴,再用力往后一拉。
煊铭猝不及防向后摔去,他及时翻身跃起,挥剑砍向落颜儿的尾巴:“落颜儿,你真是不知好歹!”
剑刃离落颜儿的尾巴不过毫厘,渡无回手中的青色灵光越聚越多,他的眉毛拧起,额间布着薄薄的汗水。阴官没有躯壳,心脏乃为灵魂的化身,刚刚落颜儿的那一剑已让他的灵魂受损,灵力在渐渐变弱,这一击,不毙命,他们都得死在煊铭的手上。
他可以死,落颜儿不可以,楚锡守他们不可以。
咒,必须解。
就在煊铭的剑刃穿过落颜儿尾巴的毛发,即将刺破落颜儿的皮肤时,如风略过,只看到一股强大的青色灵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贯穿煊铭的身体。
煊铭脊背一弯,瞪着眼睛惊恐地看向眼前的两个人。
渡无回护下落颜儿在怀中,查看她身上的伤势,关切询问:“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有。”落颜儿的目光在渡无回身上下扫视,就渡无回的脸色和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口,不用问,她也知道渡无回现在是在强撑,不由面露担忧,她刚想开口,就被煊铭的声音打断。
“不,不会的,我不会输,我不会输!”煊铭锤头看着自己的伤口,剧烈的疼痛在他的身上扩散,他不甘地嘶吼:“啊!褚徊!”
他的身体在慢慢变透明,那么多的灵力灌入的体内,魂魄重创,保不回来。
眼眶泛着红,煊铭望向落颜儿:“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他?”
他真的喜欢过落颜儿。
因为,她会逗他笑,她会担心他有没有吃饱穿暖,还会关心他是不是真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