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渡无回在今日一整日的表现中,装作不动声色的模样,落颜儿也知道,那么大的事情,不可能一夜就能消化完毕,她翻身改了个趴做的姿势,手肘支撑着头部抬高,想和渡无回多说说话,不想让他一个人胡思乱想:“大人,你是如何知道真相的,光凭我的尾巴?”
落颜儿的尾巴是证实渡无回心中怀疑的一个点,具体的细节是在他跃下屋顶后,审问了莫邪方知。
莫邪私自隐瞒真相,自动请罚,现在正在地府思过。
渡无回闭上眼睛,藏住快要控制不住的朦胧眼眶:“为了我,你只剩下最后一条尾巴。”
“不仅仅是因为大人,”落颜儿吻上渡无回的眼睛,“大人,你睁开眼看着我,在我面前你不用压抑自己,你可以哭、可以恨、可以怕,什么都可以。”
落颜儿不催,静静地等着渡无回睁开眼,将他所有的脆弱,不做保留地展现在她的面前,她奖励地亲了亲渡无回的唇瓣,继续道:“我曾与慢姨说过,尾巴于我、于我身边的人来说,是拖累,它会给我,给我身边所有人,招来源源不断的祸端,我很庆幸,庆幸能够用它解决大人的困境,庆幸能够救下楚叔。”
“楚叔是个很好的人,在知道真相以前,我就犹豫过要不要救他,我承认,让我真正做决定的因素,是你。但不可否认,我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落颜儿额头与渡无回相抵,款款道:“大人,我离不开你,只有你好好的,我才会好。”
“可是,楚姨现在这个情况,让你亲手把楚叔从楚姨身边带走,你就永远不会好,那么我呢?你好不了,我的心会跟着你一起慢慢腐烂,大人,为了我你也要赶快好起来,你应该知道,九尾狐爱上一个人,永生永世,生死不渝。”
渡无回可以让自己掉下去,却绝不会让落颜儿掉下去,所以,他爬不上来,落颜儿便用自己绑着他。
压在身上的心跳声传递鲜活的生气,流光划过渡无回的眼眸,激烈的亲吻宣泄着渡无回潜滋暗长的念头。
亲得重一点。
再重一点。
重到只能感受得到彼此,再容不下其它。
这样,他就可以毫不愧疚的,把落颜儿困在身边。
这样,他就可以毫无负担的,去触碰光芒。
落颜儿任由渡无回在她身上宣泄索取,如她所说,渡无回在她这儿,什么都可以。
良久,他们分开,落颜儿胸/口剧烈起伏,嘴上的痛疼、粗喘的呼吸,难免说话断断续续。她知道渡无回在意重生的至亲过得好不好,于是,她专门挑好的说:“等生死簿的事情解决完了 ,到时候,乐安他们的大婚应该筹备得差不多了,我们先去参加他们的大婚,再去看看薛衡和柏哥他们,把我们就要成亲的消息,告诉他们。
“我想了想,我们的亲事还是在青丘办吧,楚叔和楚姨进不了地府,虽说婚事从简就好,总不能连高堂那一拜都给免了,等成完亲,我再和大人回地府好不好?”
“好。”渡无回揉着落颜儿后脖颈的肉,暂时没说出,他要把落颜儿留在阳间的打算。
“还有,还有,大人的寝殿什么都没有,回地府前,我们得抽个空,出去买点东西带回地府,狐狸洞里,有一些也可以带过去,反正我不常回狐狸洞,留在哪儿也是积灰,再顺道顺点慢姨酿的酒回去吧……”
多亏了落颜儿不停地叨叨,让渡无回没空胡思乱想,难得睡了个好觉。
后两日,他们总是和楚氏夫妇待在一块,渡无回偶尔会和楚锡守下棋、钓钓鱼。
入厨房只会煮简单花茶的落颜儿,在楚夫人的指导下,尝试做了有生之年第一顿饭菜。
煮成黑色的红烧鱼、夹着蛋壳的蛋羹、放错调料做成甜口的乌鸡汤……
落颜儿眸光亮亮,满怀期待地问:“大人怎么样?”
渡无回皱了皱眉头,又喝了一口汤,眉头看起来更紧了些:“味道还可以。”
落颜儿信心倍增,转而问:“楚叔,怎么样?”
实在太难吃了,楚锡守给不了这个面子,干笑两声,放下筷子说什么不肯再动。
最终落颜儿做的菜被撤了下去,换来一桌新的菜肴。
楚夫人想要出去走走的时候,会把落颜儿与渡无回叫上,路上看见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会想着给他们买一份,还给他们俩分别买了衣服。
渡无回由一身黑化成了一身蓝,头发全部由发冠干净利落束起,这副打扮,不得不说,真颇有几分凡间富贵公子哥的模样,惹得落颜儿顽性起,调戏了几番,当晚,欠下的两次,全数被渡无回收了回去。
衣服也弄脏了。
维持一日的富贵公子哥打扮,打回原形。
这日,楚锡守派人弄来了几株小雪兰,楚夫人邀请她过去赏花,原本要一起去的渡无回,因莫邪有事禀报,留了下来:“公务上的事,你先去,处理完我就去找你。”
落颜儿不疑有他,自己一个人先去了西院。
人走远,渡无回温和的脸色变严肃,问道:“查得怎么样?”
莫邪递上查到的信息:“启禀大人,关于楚锡……”楚锡守的前世是渡无回的父亲,不好直呼其名,莫邪改口,“关于楚老爷这世身死的原因,经卑职查证,杀他的人的确是墨虚门的门主——煊铭。”
渡无回攥紧了拳头,恨意在眼底闪过,“还有呢?”
“按照大人的吩咐,卑职将桑耶国所有人的去向,做了个整理,大人手上拿着的这份名单,全是已经投胎转世的名单,”他双手递上另外一本,“这本,为仍留在地府接受惩罚,及魂飞魄散的名单。”
桑耶国的亡魂,有一批名单罪恶滔天,当初被判下了第十八层地狱,渡无回花费百年,清空第十八层,同时也代表着,第十八层的所有魂魄,全部灰飞烟灭,其中,包括应谌。
渡无回翻阅莫邪递上来的名单,等着莫邪继续往下说。
莫邪道:“桑耶国人口众多,当年桑耶国灭,死伤无数,目前很难确定,这些名单,究竟有没有疏漏的地方。但是以卑职暂且查到的证据来说,煊铭与桑耶国有所联系的可能性不大,煊铭十岁入仙门修炼,与桑耶国并没有过多的交集,唯一可以查到的交集,便是他曾在游历时,去过一次桑耶国,前后待了不到十日的时间。”
“他的经历,没有发现异常,若是非要找出他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便是他的身世。无论卑职怎么查,都查不多半点有关他身世的线索,他的双亲为何人,出生地为何处,这些均无从知晓,”莫邪顿了顿道,“干净得,就好像被人特意掩盖一般。”
身世来历,纵使地府没有当事人的信息,也可以通过那人的三亲六眷、旁系血亲着手,不可能一点线索都查不到。
渡无回:“接着说。”
莫邪:“以业崇故意撕去他在差使录信息的行为,卑职怀疑,业崇也帮忙掩盖了煊铭的身世。”
越是遮盖得严严实实的东西,越是欲盖弥彰。
渡无回吩咐道:“派人盯紧煊铭与业崇,一有动静,立即来报。”
“是,”莫邪还有事情要禀报,“卑职连日审问看守典室的鬼差,有一鬼差供出,生死簿被烧的前一日,看见过业崇在典室附近走动,而且,生死簿被烧时,没有人见过业崇的踪影,业崇的动静不纯,生死簿很有可能为业崇所烧,大人,要不要即刻抓业崇回地府审讯?”
煊铭与业崇躲在背后弄了好大一个局,若不能弄清楚他们真正的目的,那么,他会一直被动,处于极其不利的位置,渡无回道:“抓,以我的诏令传他回来,若他不回,便以违抗命令治罪,派人逮捕。”
烧掉的生死簿为褚国众人。
在他的身边安插人手,故意杀死他的父亲。
从地府开始布下的局,或许一开始,目标就是他。
不知道煊铭什么时候会动手,落颜儿必须得尽快离开。
第99章 分离
楚夫人这几日的状态很稳定, 落颜儿每次来看她,虽说她偶尔会不记得落颜儿是谁,可看见落颜儿时, 脸上挂着的笑容,从没下来过。
今日楚夫人又问了同一个问题:“你觉得我们家徊儿怎么样?”
似乎她会忘了落颜儿,会忘了楚锡守, 却从来没有一次,会忘记“褚徊”。
赏完花,楚夫人想在其中挑两盆给落颜儿那屋送去, 她一会儿指着这盘,一会儿觉的别的盆开得比较好看, 挑来挑去, 好生纠结。
落颜儿想过去说一声, 说她不挑,随便拿什么, 她都会喜欢。
楚锡守看穿她的意图,招呼她坐上, 笑着道:“随她吧, 她现在也就这些琐碎的事情可以干, 有事情干, 她开心。”
“楚姨的病情……”两个人几乎同时将手伸向茶壶,落颜儿手快, 先一步给楚锡守倒上了茶。
楚锡守道了声谢:“找过无数大夫,皆道无能为力。”
落颜儿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 楚锡守反倒看得开:“以前在找大夫上面, 花费过不少时间, 每次大夫摇摇头, 我都是你这般神情,清露能感受得到,她的心思很敏感,身边的人不开心,她也会不开心,以至于有一段时日,她的病情有了加重的趋势。后来,我想通了,尤其是在死过一次之后,彻底想通,能医好固然好,医不好……起码我还能照顾她,我们能陪伴着彼此,这就够了。”
“即便楚姨到最后会完全认不出你?”落颜儿问。
“她若忘了我,我便一遍遍与她重新认识,记忆能忘,心不能,”楚锡守看向楚夫人所在的方向,目光柔情似水:“她心里有我,我相信,她一定会用另外一种方式认出我。”
三世轮回,成亲多年,依旧好得如胶似漆、恩爱非常。按说渡无回在他们的培育下长大,不说养成活泼开朗的性子,应该也不至于闷成这样,人家是打一屁股叫一声,他是打得快断气都非要瞥着。
最近好了些,会哭、会笑、会说自己的想法,身上多了一份难得的活气。
落颜儿不由在想,百年前,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的渡无回,性格会是什么样子?
要是楚锡守他们记得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向他们打听打听。
“楚叔,”渡无回没有显露出与他们相认的意思,落颜儿不好自作主张替他们相认,只好旁敲侧击的试探楚锡守的态度,“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大人真的是你们的亲身骨肉?”
“说实话,想过,”楚叔回答的干脆利落,“我有想过,若是我和清露的孩子是个男孩,就该长成他那样,说来是挺荒谬的,明明我们长得一点都不像。他的身上有一种很特殊的亲切感,就好像我们曾经认识了好久,甚至于,每当我看见他,都会莫名生出几分亏欠之意,我想,可能清露也有同样的感觉,所以才一直往你那送东西,”
“为什么是我?”亏欠的是渡无回,却是一直送东西给她,落颜儿不明所以。
楚锡守解释:“他的性子太冷,眼底看不到常人的欲念,对他来说,送什么都是一样,也就你笑的时候跟着笑笑,物尽其用,送你最合适。”
落颜儿同意楚锡守的说法:“我的确是沾了大人的光了。”
楚夫人终于挑好了花,她命婢女把花送到东院去,婢女前脚走没多久,渡无回来了。厨房炊烟袅袅,正是准备进中食的时候,夫妇二人将他们留下,四人同台,怡然吃了顿饭。
饭后犯困,楚夫人惯有午休的习惯,他们在,楚夫人不肯睡,不宜过多打扰,渡无回与落颜儿退出了西院。
入秋的季节,树上的叶子有了发黄的迹象,灼热的阳光伴着微凉的风,照在身上恰到好处,无端叫人生了几分慵懒的姿态,落颜儿连打了几个哈欠:“大人,我刚和楚叔聊到楚姨的病情,你说人间的大夫没有办法,要是我们能找到别的地方的医师,比如仙界,你说楚姨的病有没有可能会有所好转?
渡无回有点心不在焉:“或许,有这个可能。”
有希望就得去试试,转而想到一个问题,落颜儿担忧道:“可是仙界的人不会随意插手人间的生老病死,我又不认识仙界的人,谁会愿意冒着犯天规的风险,帮我们?”
渡无回一个新上任的阴官,更不可能与天上的医官有交集。
这个时候,渡无回的脚步顿住,声音沉得像是做了一个思考了很久的决定:“颜儿。”
“嗯?”落颜儿抬眸望向渡无回,眨了两下眼。
渡无回捏了捏拳头:“青丘族长,灵力深厚,略通医术,说不定她会有办法,我能不能拜托你替我带她去青丘看看?”
后面的这个“她”,指得是楚夫人,渡无回叫不出“娘亲”二字,也叫不出其它的称呼,唯有用“她”来代替。
“对哦,我怎么就没想到慢姨,”青丘的族长,与天上的仙人交情颇多,换句话说,就算她没办法治好楚夫人的病,帮忙牵个线、搭个桥,问上一问应当没什么问题,不过落颜儿没明白,这个“替”是什么意思:“大人的意思难道是,不跟我一起回青丘?”
渡无回点头:“此病,就算能治好,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之前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生死簿上的名单必须尽快收复完,名单还差几个,你先带她过去,等我办完事,就去青丘接你。”
理由合理,却说不出哪里怪怪的,落颜儿不想留渡无回一个人去收复名单,提议:“那我和大人抓紧点,尽快收复完名单,再一起回青丘?”
“不行!”有一瞬间暴露了他焦虑不安的情绪,随即渡无回若无其事地放柔了声音,“收复名单的事,有莫邪帮我就够了,青丘路远,他们皆是凡人,路上花的时间,会比平时多很多,她的病情不稳定,最好不要耽搁,或许你们到了的时候,我已经收复好名单,在那等着你们了。”
病情这东西,向来是越早治疗,机会越大,忽略那一点点异样的感觉,落颜儿被说服了:“那好吧,那你得照顾好自己,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得想办法派人告诉我,不准一个人憋着,更不许一个人胡思乱想,还有,晚上找个客栈住,要是睡不着,你就闭上眼睛想一想我……”
想她的时候,就不会做噩梦了吧。
怎么办,还没分开,她就已经舍不得渡无回了。
落颜儿说什么,渡无回都应“好”,他的眼底灰蒙蒙一片,将所有情绪挡在了迷雾般的瞳孔里。
要离开他的光,他比谁都舍不得。
渡无回俯身抱住落颜儿,用尽全力,想要尽可能把落颜儿身上的气息和温度保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他承诺:“我一定会把你接回来,等我。”
……
带楚夫人回青丘治病这件事,告诉了楚锡守。
楚锡守同意去试试。
楚夫人对出远门没概念,只关心问:“徊儿去么?”
“他有公事在身,忙完就会去找我们。”楚锡守语气温柔。
楚夫人点点头:“会去是吧?会去就好,我等他忙完。”
自从病后,褚夫人再没出过远门,楚宅上上下下,忙里忙外,衣食住行、以及病发时有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楚锡守都需要些时间安排妥当,以避免路上突发意外,会出现人走丢、受伤等严重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