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雨桐最是看不惯三娘子的狐媚作风,想要借机推脱,谁知范不凝连连摆了摆手,竟是跳下马车,随三娘子去了衡竹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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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大亮之时,如意翻了翻身,不小心触及伤口,顿时疼地睁开了眼。
船舱中唯一松软的毛毡,正垫在如意身下。如意醒来时,叶子安正侧身躺在船板之上,嘴角带着一丝浅笑,仍不知做着什么美梦。
清晨的阳光洒在他脸上,他一条胳膊被如意枕着,睡相安静而平和。如意盯着他长长的睫羽,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却在快要触及的时候,忽而停了下来。
如意心道,这小叶子甘愿将自己的手臂给她做枕头,也不知一晚上有没有合眼,还是让他多睡一会儿的好。她这般想着,准备将自己的手缩回来,谁知叶子安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缓缓睁开眼眸。
四目相对之时,如意颇有些措手不及,面色微红道:“你,你,你到底睡着还是醒着啊?”
“本来是在做梦,被你吵醒了。”
叶子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太阳照在他脸上,他似乎觉得哪里不对,连忙直起身子道:
“糟了如意,咱们是不是错过了摘星大会!”
“摘星大会,好像……是在今天。”
如意拍了拍脸颊,心道昨夜光顾着和叶子安天南地北的胡聊,竟然忘了今日要早起。
她随叶子安一并站起身,只盼能早些回仙霞镇赶个末场。谁知芦苇荡一边,有个男声传来:
“叶少侠、齐女侠,请留步。危楼黑风卫肃舀,这厢有礼了。”
肃舀立在岸上,对叶子安和如意施了个礼。
如意认出他便是昨晚追着自己过来的男子,蹙眉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肃舀负手而立,面上带着极轻的笑,“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如此良辰好景,二位既同船又共枕,倒是肃舀打扰二位了。”
叶子安面颊微红,他和如意谨守礼教大防,并未故意行逾矩之事,岂能由一个陌生人诋毁如意的清誉,急忙道:
“你别胡说,恁的毁人家小娘子清白。”
如意抬眼望了叶子安一眼,跟着他道:“是啊,也别毁了这笨呆瓜的清白!”
肃舀心道真是两个纯情的雏儿,忍不住提醒起如意来:“你这小娘子,男人有什么清白可言?瞧你一副不懂事的样子,可别被这小子给骗了!”
如意确是十分地不认同,道:“清白二字,为何要分男女?你这人可真怪。”
肃舀摇头,开他们玩笑可是有些难度,他恢复一脸严肃的神情,咳了声道:
“我还是说正事好了,摘星大会已然开启,在下奉孟楼主之命前来,有些事要告知二位,这第一件,你们要前往江州城的龙泽山庄,具体要做什么,看这卷轴便是。”
他说着,将卷轴扔给叶子安,又道:“第二件事,便是要说说揽月楼那位赵廷宜公子。”
“赵廷宜?”
如意下意识摸了摸身上,赵廷宜那块玉佩还在她兜里,她正想着寻个机会将它还回去。
肃舀道:“那赵廷宜,官名叫赵匡义,廷宜只是他的表字,他乃北周定国军节度使赵匡胤的嫡亲弟弟。”
想不到这赵廷宜,还是个敌国之人,如意长于清谷天,又生逢乱世,中原大地各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家国之义难免淡些,闻言只道:
“赵廷宜是北周人,跟我们去摘星大会有什么关系?”
肃舀淡然一笑,“二位也都知道,我朝与北周战事吃紧。此次摘星大会,为的便是要除掉北周的正阳浮桥。定国军节度使赵匡胤,乃是北周官家面前的第一红人,他的弟弟现身仙霞镇,必将安排眼线进入摘星大会,还请二位在路上多多留意。”
他说完这话,又捧起一袋银子,道:“前路艰辛,楼主特准备了一些银钱,供二位路上用。”
如意想要钱财,却又顾忌拿人手短,叶子安沉默不语,觉得这摘星大会比想象中更为复杂,对如意摇了摇头。
如意满面狐疑,对肃舀的敌意颇深,只道:“无功不受禄,我们两个并非危楼之人,孟楼主这般赏赐,我们可受不起。”
肃舀却道:“齐女侠万别客气,二位的行李,我已收拾妥当,就放在前面草滩之上。白玉珏关乎破天剑法下落,只怕参加摘星大会的江湖豪杰,犹如过江之鲫,孟楼主特为二位指了条捷径,二位可执楼主摘星令,先去德安城望远镇的清虚阁中转转,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如意似乎十分不能理解,为什么摘星大会开始了,不直接去到龙泽山庄,反而要先去望远镇,叶子安同样蹙眉,道:
“什么收获?”
“楼主说,二位江湖资历尚浅,清虚阁姜家擅长内功心法,若能得其阁主指点一二,你们的功力必会突飞猛进。”
肃舀神色恭敬,对叶子安和如意抱拳道:
“楼主对二位寄予厚望,肃舀在此,遥祝二位旗开得胜,一举夺魁了。”
叶子安在师门中曾听说过清虚阁,知晓姜氏一族是江湖正派,待肃舀走后,才向如意解释道:
“肃舀说的对,参加摘星大会的江湖豪杰数不胜数,咱们去的早了,只能不断迎战,倒不如先去别处走走看看。”
如意沉思着,“一个摘星大会,牵扯到朝堂之事,难道这危楼背后,还有些不知名的高人?”
叶子安道:“江湖传言,危楼的名字,源于李太白的《夜宿山寺》,此诗后两句‘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说的就是危楼背后的势力、南唐之储君,故而危楼背后,是我南唐的江山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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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危楼背后,是南唐的江山社稷。”
衡竹苑内琴声袅袅,范不凝幽幽道:“听说这刘彦贞最擅长巧立名目,收敛黑钱,再拿着这些脏钱效忠东宫,孟兄就不怕,他坏了东宫的声誉?”
他捧着一盏香气袭人的素花螺春,与孟倚君相对而坐,轻轻对着杯口一吹,似乎是等着孟倚君看完那封,新任淮南军行营都部署刘彦贞如何毁田敛财的密信。
孟倚君的表情似乎未见太大波动,道:“真是岂有此理。”
他看完全信,只是淡笑了声,似乎没觉得刘彦贞犯下了什么了不得的罪责,道:
“刘彦贞不过是个新上任的武将,东宫日理万机,底下人的一些腌臜事,殿下又岂会尽数知晓?再说朝中大人们,谁的手脚又干净呢?”
时南唐政事衰竭,用事者又大多贪墨,向刘彦贞这般大肆贿赂朝臣,赚些美誉从而上位的官员,朝中数不胜数。
范不凝心下难掩失望,只道:“如今我朝与北周战事紧急,前线将士们浴血奋战,不过是想保我南唐国泰民安。刘彦贞截堵安丰塘,致使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可不是小罪名。此事已经传遍了楚地,若刘彦贞不受处罚,反而顺利上任军职,寿州城十万清淮军,恐怕不会答应。”
范不凝拿出的密信只是手抄版本,孟倚君听他话音,似乎是势必要将密信上达天听,遂温声一笑,道:
“贤弟说的对,前线战事紧急,稳定军心最是要紧。东宫也是听魏岑大人说,刘彦贞父祖皆是武将,这才举荐他为行营都部署,只盼能为范节度使多多分忧,竟不知此人官品如此。”
他向范不凝恭敬揖了一礼,道:“本座还要替东宫,谢过贤弟好心提醒。”
范不凝却是淡然一笑:“我倒是好奇,危楼势力遍布天下,怎会对刘彦贞的过往全然不知?到底这危楼背后的主子是东宫皇太弟,还是燕王殿下这位嫡长子?”
南唐烈祖驾崩时,国主李璟曾在其灵前盟誓,相约将国主之位兄弟相传,故而立了弟弟李景遂为皇太弟,长子李弘冀只封燕王,外放于东都。
这些年来,燕王屡立战功,在军中威望日盛,屡屡有废皇太弟而立太子的言论传来,效忠储君的危楼不可谓不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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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线这就华丽丽的开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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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清虚阁
孟倚君只道:“皇太弟和燕王殿下都是我南唐国之栋梁,怎么,少君莫不是也想押宝,争一争日后的从龙之功?”
范不凝神色悠然:“在下并非有意僭越,只是代为转达家父的态度,朝中谁当储君都不重要,家父只愿朝中能选出贤才支援北地,莫要误了军情才是。”
范仁瞻就是因着平日里不事权贵傲骨凛然,才被朝堂众臣们视为异己,所幸他有军功,国主李璟也并非全然是昏庸之辈,才能安然坐镇寿州城中。
是以孟倚君恭敬道:“还请刘大人放心,前段时日也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风言风语,说节度使大人私通北周,国主知道后大怒,命我彻查了此事。范节度使忠心为国,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危楼定会鼎力相助。”
范不凝的话既已带到,便径直站起身来,道:“我还要动身去龙泽山庄,参加摘星大会,如此,便不叨扰了。”
“龙泽山庄的迷阵,是给那些争名逐利的江湖之人准备的,贤弟身份贵重,参加摘星大会,倒不急于这一时。”
孟倚君给手下人使了个眼色,便有黑风卫将一枚摘星令送到范不凝手上,孟倚君道:
“得此摘星令,可直入龙泽山庄,愚兄就在金陵城中,等着贤弟在摘星大会,一展身手。”
天色微微亮,德安城南某处,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将周遭的人从睡梦中叫醒。
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子耿氏。耿氏是方圆几里有名的梳妆婆婆,传闻纵是貌若无盐的小娘子,经耿氏梳妆过后,也会变得美若天仙。
早几日城南清虚阁姜家遣人找她,说是姜家独女要出嫁,要她今日五更时从后门进姜宅,为新嫁娘开脸。
耿氏四更时便开始准备,待到喜气洋洋上门,却发觉姜宅死气沉沉的,门敲了好几遍都没人回应。
姜家这样的高门大户,按理来讲不会这般礼数不周,耿氏满肚子不高兴,径直推门进去,这才发现姜宅之中,主子和下人们尸横遍野,连石阶都被染得血红。
耿氏当时便吓得瘫坐在地上,发出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
“杀!杀人了!”
清虚阁姜家乃是附近有名的武学世家,其阁主修习一门名为太虚真气的心法,内力甚为深厚。据闻那大小姐姜傲雪,武学造诣虽平常,生的却沉鱼落雁,是德安城一等一的绝色,并且抚得一手好琴。
原本姜傲雪出嫁受全城瞩目,谁知喜事还没作成,姜家连带阁主夫妇、弟子三十余人,除了姜傲雪和几个陪嫁丫头之外,全部惨死于家中。
如意和叶子安到德安城时,德安城大街小巷传的都是姜家的灭门惨事,据说姜家还有一个大弟子慕轻寒,深得师父真传,又与姜家大小姐姜傲雪青梅竹马,却在五、六年前,忽然被逐出了师门。
姜家大小姐也因此耽搁了婚事,这回虽是初嫁,已然是二十五六岁的大龄女了。
姜大小姐下落不明,众人遂纷纷怀疑,是慕轻寒恩将仇报,做下这么一桩灭门惨案,又将姜傲雪掳走。
酒馆里议论纷纷,只听有人道:“要说这姜家也真是惨,二十年前,姜阁主的弟弟一家,就是在官道上被强盗所劫,十余口人被杀的是片甲不留。姜阁主好歹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怎么也逃不开这命呢?”
“还不是因为他养了个好徒儿?”
一个满面络腮胡的男子,将茶碗重重放在桌上,道:“你们可记得,清虚阁原先有个极为出色的大弟子,名叫慕轻寒?”
慕轻寒这名字,十个人听了有九个迷茫,不过知道他的人却无法忘了,初出江湖的慕轻寒,可是能与孟倚君比肩的少年英才。
络腮胡继续道:“你们想,那慕轻寒本是清虚阁大弟子,五、六年前,却被无故逐出师门,如今他心上人姜傲雪风光出嫁,焉有不怀恨在心之理?”
有人道:“那姜傲雪呢?姜家满门被杀,怎独独不见她?”
络腮胡面上忽而浮现出一个淫/邪的笑,“姜傲雪恁样的绝色,换做你们忍心一刀砍了她?肯定是将她藏到哪个地方,先逍遥快活一阵再说啊。”
这人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道:“你们别以为姜傲雪是什么正经的好女子,去岁重阳节时,我去观里上香,可是亲眼见她私会男子,拉着那人的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也不知这人是慕轻寒,还是别的什么野汉子呢。”
周遭不少人跟着起哄,络腮胡的话也越说越不堪:“不过这姜家被灭门之事,也有可能是新姑爷干的,毕竟这绿油油的帽子戴在头上,谁受得了,可见这世上漂亮的女人,大多是祸水罢了。”
如意愤愤不平的站起身,“喂,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啊!”
她正想做些什么,坐在窗边的灰衣人先忍不住,将茶盏里的热水泼到络腮胡的身上。
络腮胡惨叫了声,只听那灰衣人沉着声道:
“小二,麻烦再多拿些热水来,这地方臭气熏天的,真让人待不下去呢。”
如意抬头,这灰衣人头戴斗笠,他一身粗布衣裳,穿着打扮似乎是男子,相貌也十分普通,放在人堆里绝对挑不出来,背上背着一把木头制成的剑,与全副武装的江湖侠客们十分的格格不入。
他说话声音有些雌雄莫辩,却自带一种快意恩仇的江湖气,叫人不完全小瞧了他去。
那络腮胡见灰衣人相貌普通,身形又有些瘦小,心下竟全然没有忌惮,火冒三丈道:
“他奶奶的!你是哪儿冒出来的一根葱!敢泼你爷爷我?”
灰衣人只道:“兄台的嘴太臭,不该好好洗洗么?”
“说话这么娘娘腔,还有这小身板儿,你是女扮男装?”
络腮胡玩味地瞧这灰衣人,一脸色。相道:“不像,女人可不像你这么粗糙,我懂了,你是兔儿爷吧?咱们兄弟有人好这口,要不一起玩玩?”
如意对络腮胡的话十分不解,她见灰衣人眸色之中带了杀意,忍不住问叶子安:“小叶子,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叶子安有些难为情,不知该怎么跟如意解释“好男风”的问题,只听灰衣人咬牙切齿道:
“不想死就滚远点。”
络腮胡被他拒绝,脸色有点难看,凶狠道:“这可是你找的,背着把木头剑就来闯江湖,你以为江湖是过家家?爷爷我今天不教训你,就不姓杜!”
杜爷想给灰衣人一些颜色,拉起脚边的长凳向他砸去,那灰衣人也不躲避,他将内力运到右手上,竟是稳稳地接下了长凳。
酒馆众人的目光都被这灰衣人吸引,那长凳似乎是长在了灰衣人手上一般。络腮胡“呸”了声,道:
“他奶奶的,你这是耍杂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