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查了,那老妇的易容术举世无双,咱们追不到。”
叶子安的面容一下子苍桑了几岁,颓然坐在他和如意初遇的椅子之上,长叹了口气道:
“走得好,本座以后真是孤家寡人了。”
如意独自一人,走过很多地方,也经历过许多的苦难。
得意之时,她曾靠着手中的刀,解救了一对被南唐恶吏欺负的农家姐妹,打跑了拉着十三四岁的孩童上战场的官员。
而失意之时,她也曾衣衫褴褛地坐在井边,思念父母之时,想起叶子安立于危楼高高在上的模样,觉得人生无望,还不如从井里跳下去,一了百了的好。
幸好有位老奶奶来井边提水,用一双看破世事的慈祥眼神望着她,问她年岁几何,可有婚嫁子女,家在何方。
老奶奶摸着如意的头,缓缓道:“孩子,人生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你还年轻,好好活下去才是,莫要辜负了这大好铅华呀。”
昨夜裙带解,今朝蟢子飞。铅华不可弃,莫是藁砧归。
如意想起她用一串金叶子,在青墨先生处买来的故事,霎时便落下泪来,也在这一瞬霎时理解了叶子安,人啊,不过是在漫漫人生旅途之中,选一条最适合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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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这就是我想写的东东!
快结尾了,小叶子和如意绝不be!
第56章 故人——时来运去
此处先时属于南唐,如今已是宋朝的地界。据井边那位老奶奶所说,她一共生了三儿两女,可三个儿子,皆死于南唐和后周、北宋的接连战火,两个女儿还未嫁人,便被抢入当年的清淮军行营行营,其后杳无音讯。
老奶奶提起往事,心绪仍有波澜:“都是那个天杀的清淮军统帅刘彦贞!南唐国主如此重用这纸上谈兵的草包!怎么能不打败仗,不灭国!”
如意抿嘴,道:“那嬢嬢你现下和谁一起住着?”
老奶奶道: “我呀,先前也是在这井水边,救了个跟你一样想寻短见的孩子,他的家呀远在金陵,瞧样子也像是被官府欺负过的,我就把他带回家,好歹也算有个伴儿。”
如意红着脸道:“嬢嬢,我不是真的想要跳井!只是想去找点水喝……”
老奶奶却一把拉着如意的手,道:“小娘子,我看你和我那孩儿的年岁也差不多,你呀,去我家吃一顿饭,嬢嬢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如意无心认识什么人,然而老奶奶盛情难却,还是带着她回了家。
小小的农家院子虽简陋,却甚是整洁,老奶奶见如意的目光落在窗边的一沓书上,解释道:“那孩子还是个读书人呢,平日里叽里呱啦的,也不知道出去干些什么。你们年轻人呀,一会儿多聊聊,老身我年纪大了,他说的话都听不懂。”
如意帮着老奶奶做好一桌饭菜,那老奶奶面上笑着,道:“也是怪了,原以为后周军队占领了此地,我这老太婆的日子会很难过,谁知不论是后周还是大宋,非但不收我这种上了年纪的孤婆子的赋税,官家还让朝廷还在乡里建了福田院,每月给人发放粮食呢。”
如意落座后不久,便有人推门进来,道:“院子外面的杂草得除了,刘嬢嬢,你把镰刀放哪儿了呀?”
这人的声音,甚是耳熟。
如意回头,只见一七尺余的男子身着青衫,头戴蓑笠,正在杂物堆里翻着什么。刘嬢嬢连忙将他拉到屋内,道:“今日不急着除草,咱家来了位小娘子,你跟她去说说话。”
男子摇摇头,“哎呀,刘嬢嬢跟您说了多少遍了,我有很重要的事做,现下还不想成家呢。”
待他转过身,如意看见他的正脸,不由得一笑,忽略掉他额头一角隐隐露出的刺字,这人生得是仙风道骨玉树临风,可不正是金銮殿内得罪了南唐国主,从而惨遭流放的薛道人么?
刘嬢嬢蹙眉:“胡说!男子汉大丈夫,就应当先成家再立业,你要是有个家,也不会落到想跳井的地步!”
薛道人被强行推到如意身边,他原本对刘嬢嬢无意,然而如意一双眼睛不住盯着他看,薛道人大约太久没有被女子这般凝视,羞涩而狐疑道:
“这位小娘子,我们认识么?”
如意浅笑:“臭道士,你一天到晚的瞎忙些什么,连娶妻生子这样的大事也不顾么?”
薛道人在明月堂多年,是何等的七窍玲珑心,如意虽然易了容,但声音总是没变,薛道人连声道:
“你是……如意?”
如意浅笑:“除了我,还有谁叫你臭道士么?”
薛道人细细端详着眼前人,不觉又惊又喜,连声道:“如意你可千万别听刘嬢嬢胡言乱语,我不过是口渴而已,想去井边找点水,不是真的想要跳井的!”
如意汗颜地轻咳一声:“这话,我放在也对刘嬢嬢说过……”
刘嬢嬢原本还在为他们的相识而高兴,可不会儿,二人说的话她实在是听不懂,只好知趣地去外面忙活。
故友相见,自然是有说不出的话。薛道人不免向如意凑近了几分,道:“上次见你得有五六年了吧?我记得那会儿,你和叶子安非要救林双出来,缠了我好久。”
如意笑着:“可不是么,你这人啊,一手算盘打得震天响,非得要我用龙泽山庄密室的钥匙来换林双,怎么样,这些年里,你可研究出什么来了?”
“密室里的东西太多,一时半会儿肯定是研究不透。”
薛道人将那把金子制成的钥匙扔在桌子上,道:“不如我们再做个交易,我把这钥匙还给你,你把白玉珏给我,如何?”
如意无奈之下蹙眉:“你这人怎么这样,咱们好歹朋友一场,你不能一见面就来谈交易吧?”
薛道人满脸期待:“你离开危楼时,叶子安没有将白玉珏给你?不会吧?这可是你娘的东西啊。”
“白玉珏自然是在我这儿。”
如意略带着一丝警觉:“不过你要它做什么?”
薛道人一笑:“自然是要重振明月堂了,那帮兔崽子们,自范家倒台之后就分崩离析,为个堂主之位争得水火不容,有了这白玉珏这掌门信物,不怕那些人不臣服!”
如意睁大双眼,道:“你要找谁做掌门?我哥哥他……有下落了?”
“少堂主嘛,暂时还没有音讯。”
薛道人激动地拍了拍桌子,道:“不过您齐如意齐女侠,也是翁女侠的后代,原本二十多年前,要不是范家不做人,翁女侠手握白玉珏,就是明月堂板上钉钉的第一任女堂主,这堂主之位,交给你做也是一样的,您这样的漂亮的履历,这样高贵的身世,做堂主定能服众!”
如意眸色忽而黯淡:“什么履历?被三娘子暗中下毒,为此累得爹娘丧命,被危楼两任囚禁了五载么?”
“你怎么就记得这些事呢?添香客栈崭露头角,清虚阁中行侠仗义,龙泽山庄战胜范不凝,正阳浮桥相助明月堂,这桩桩件件的事,都是为江湖的侠义之士所津津乐道的啊。”
薛道人赧然:“其实你和叶子安一样,不能因为之后过得颠沛流离了一些,便否认你们先时的荣耀啊。”
如意淡笑:“是的,先时的荣耀谁也不能夺走,可我现在,已经没有了武功。”
薛道人探了探如意的脉,神情看不出一丝的焦急,只道:“武功尽失也不见得是什么大事,龙泽山庄密室里有很多奇怪的书,我那天恰好翻到一本,《论江湖侠客如何快速恢复武功》。”
他的思路一贯天马行空,如意蹙眉:“你不会是骗我吧?恢复武功需要多久?”
薛道人答:“只要按着那本书上讲的来做,普通的侠客大概要一年起步,不过像你这种修炼过太虚真气高深内力的人,大概只需要半年起步。”
如意半信半疑:“确定靠谱么?”
“本道人以性命起誓!此书绝对靠谱!”
薛道人双手指天,垂目笑着:“重修武功对你而言可不是坏事,你不是看过破天剑法么?说不定你从入门的武学开始学习,能顺便顿悟破天剑法的突破之道呢。”
突破破天剑法的漏洞,如意实在没有这种大抱负。
如意淡笑着,“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因着一句话而被流放三千里,臭道士,你甘心么?”
“国主奢侈无度,百姓怨声载道,有什么甘不甘心的,再说我说的也不错,今日见到你,可不是时来运转了么?”
薛道人已然乐得拍手,继续道:“我总算是给明月堂找了一个合适的堂主!”
如意连连道:“臭道士,你莫要急着安排,都不问我愿不愿意么?”
“女承母业有什么不好?”
薛道人道:“傻姑娘,你就这么不待见叶子安那臭小子?他那么喜欢你,你却为了逃离危楼直接易了容,真是要大大伤他的心。”
如意只道:“谁叫他派人跟着我?”
薛道人叹了口气,旋即问道:“你武功尽失,他怎么可能不派人护着你?”
如意仰首:“我有自己的本事,凭什么一定要被他保护?”
“不愧是我们齐女侠!”
薛道人一边束着大拇指,一边道:“怎么样?你要不要快点恢复武功?”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这才对嘛!”
薛道人的面容忽而一肃,道:“如意,帮我一把,重振明月堂不是我一人的事,江湖由危楼一家独大,苦的还是底层的百姓,你流落民间这段岁月,可有什么收获?”
如意默然,这江湖的确与她从清谷天出来之时很不一样,流落江湖的这些年,如意亲眼见到危楼配合南唐朝廷横征暴敛、镇压民间□□的过程,朝堂腐败不堪,最终苦的可不都是百姓么。
如意淡笑着,道:“危楼一家独大,的确是有失制衡之道。不过我听说,明月堂先时两位副堂主,下月将在饶州决战,你想复兴明月堂,找他们不是更合适么?”
“不,这新任堂主只能由你做。”
薛道人正色,道:“危楼以替朝廷挑选前线将士为由,一直在暗中关注且参与明月堂堂主纷争,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叶子安,了解危楼。”
如意一怔,听薛道人讲,危楼摘星大会在即,这次摘星大会的主题,直截了当地叫做“明月照危楼”。
自明月堂式微、危楼独尊以来,淮南江湖便乱象丛生,时常能听到不少明月堂旧人争权夺势,互相倾轧之事,几位副堂主争得甚至是你死我活。
宋朝虽然初立,现下还要应付北边契丹,两三年内,怕是都腾不出手来攻下南唐,然而守江必守淮,淮河已失,南唐被灭便成定局。
北边宋朝气象一新,而南唐还在漫漫长夜。而危楼,表面上要帮助曾经的故友明月堂恢复往日荣光,让那些原属于清淮军的明月堂人士抵御宋朝大军,实则却是要彻底的控制明月堂,让其为危楼所用。
叶子安手段心思之深可见一斑。
对于真正忠于明月堂的旧人来讲,是可忍,孰不可忍。
如意思忖片刻,道:“范家虽说对不住我阿娘,可明月堂的兄弟姐妹何辜?为何要他们做两军对峙的前阵?不能让它这样毁在危楼手中。”
薛道人赞许地看着如意,又道:“可是这样一来,你相当于要和危楼为敌,要和叶子安为敌了。”
“我没得选。”
如意道:“从叶子安执意要做楼主那天起,我们便已然形同陌路了。”
如意从来都在做自己,没将这江湖的狗屁规则放在眼里。可是叶子安呢,为什么他给自己的心底种了一盏明灯,却又要毫不怜惜地连根拔起?为什么他本如她一般,不在乎这个世界的规则,最终却要一条条的将它们打破?
薛道人连声道:“其实……叶子安和三娘子之间清清白白的,并不像江湖传言的那般,他前几年为了爬上危楼高位,一直在精进上阳诀,根本没将心思放在□□上。”
“我知道。”
如意道,虽然她对贞洁并不强求。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如意道:“叶子安在江湖上广撒眼线,四处寻找我的踪影,在我武功恢复之前,我不能以真面目示人,重振明月堂之事,怕是还得由你做主。”
薛道人却是犯了难:“我如今的身份还是被流放的罪臣,只怕有诸多不合适之处。”
“有一个人合适。”
如意忽而想起什么,只道:“曾雨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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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江湖
曾雨桐自从如意被废武功,从危楼转醒之后,短暂地在危楼出现过一段时间,之后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那时如意记忆有些缺失,她一心想有故人在身边,与自己一并取取暖,故而问过孟倚君曾雨桐的下落。可孟倚君却说,曾雨桐如今是一名游医,他也不知其踪迹。
如意原本以为,孟倚君是故意不愿曾雨桐告诉如意一些前尘往事,才不让曾雨桐。然而,她暗中让雪落查了许久,曾雨桐的确是看她无恙之后,就此离开了危楼。
曾雨桐身世清白,又曾是范仁瞻的弟子之一,险些嫁入范家成为少堂主夫人,明月堂之人谁不知其名,论起号召力,她也是当仁不让的存在。
明月堂既然缺乏的是一个有能力、将一盘散沙聚集起来的领袖,为何不能如意和曾雨桐联手?
薛道人却有些欲言又止,道:“如意,你是真的不知道雨桐为何不愿见你么?”
如意忙然道:“为什么?”
薛道人轻轻拍了拍桌子:“因为……少堂主在不知道你是他亲妹妹之前,喜欢你啊。”
如意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可细细一想,似乎的确如此。那时摘星大会刚刚落幕,如意和叶子安还未遇见谢清源,在江湖中正是炙手可热;而如意因着要完成温时雨的遗愿,将林双从薛道人手中救出,没少在范不凝面前转悠。
期间也发生过一些小小的插曲,如意被叶子安和三娘子愈传愈烈的绯闻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之际,范不凝替如意出手教训了叶子安,叶子安反倒呷了不少醋……
范不凝那时大概是在自己心爱之人,与先时定好的婚姻之间不断挣扎,被曾雨桐看出了端倪,故而婚礼之上,翁珏重出江湖大闹一场之后,范不凝接受不了如意是自己亲妹妹的事实,又对曾雨桐甚是愧疚,这才消失了踪迹。
雨桐出身名门世家清风寨,自然受不了这样的丑闻。一方面心灰意冷,一方面迫于家族的施压,雨桐在婚礼之后与范不凝迅速切割干净,然而毕竟是人言可畏,在当今江湖这样的语境之下,终是选择退隐于人后。
作为一个从小未曾行差踏错的乖乖女,这个世界欠雨桐一个解释。
凭什么男子的错处要女子来承担?凭什么女人只能做男人的附属品?不能在江湖中得到应得的地位?
连三娘子给如意下引发瞬华之毒的春。药。时,也曾笑眼说过,别看男人在外面威风凛凛耀武扬威的,其实掌控这世界的,是我们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