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危楼——宋思服【完结】
时间:2023-05-01 23:10:03

  “怪不得小娘子先时能成为绝世高手,摘星大会上不输男子呢。”
  雪落仰头看着她,甚是倾慕道:“树上桃花开的这么艳,倒显得小娘子穿的素了些,小娘子不妨摘下几朵来,我给小娘子做个桃花妆罢。”
  如意随手折下一支桃花,俨然笑道:“桃花娇嫩,还是适合你这种二八芳龄的小娘子,这个妆啊,还是姐姐我给你画才是。”
  她说着跳下桃树,到底还是身法不佳未能站稳,踉跄着向后倒去。与此同时,一只大手从背后伸出,将如意稳稳抱入怀中。
  叶子安着一身紫金色的对襟袄背子,长身玉立,自有危楼楼主的凛然风度。周遭气氛骤然紧张,一旁雪落已然吓得面色苍白,连连跪地道:
  “楼主!”
  如意连连推开腰上那只戴着青玉板指、骨节分明的手,她将雪落从地上拉起,低声道:“你不用害怕。”
  叶子安看起来心情不错,道:“你们方才在笑什么?也说于本座听听。”
  雪落怯生生的,并不回答。
  如意面上哪里还有半分笑,甚是疏离道:“不过是女儿家闲时无聊,随便说说的话,楼主您何须听?”
  叶子安垂眼,如意不施粉黛,满头青丝间半点珠饰也没有,却难掩清丽之姿。他见如意手中拿着一枝盛开的桃花,摘下一朵别在如意云鬓之上,道:
  “唯有娇艳的花,才能衬出你的绝世姿容,你当好好装扮,不浪费了这样大好的春光才是。”
  如意却一把将鬓间桃花取下,闭着眼道:“我不喜欢。”
  叶子安眉梢眼角的笑意不改,幽幽道:“自我做了这楼主,你便对我再无一日好脸色,连粉黛也不施,莫非还在为他伤心?”
  如意淡笑,仰头看着叶子安,道:“许你这样急切地抹除他的痕迹,就不许我为他做点什么?毕竟在名义上,孟倚君还是我四年的夫君,别说是不施粉黛,便是披麻戴孝又有何不可?”
  空气似乎有一瞬的凝滞,周围人吓得都要傻了,孟倚君这三个字,如今可是危楼的禁词,如意在这位新楼主面前竟敢说什么“披麻戴孝”,还真是恃宠而骄,无所顾忌。
  “夫君?”
  叶子安哂笑着,清俊的眉眼间透出一丝憎厌:“如意,你是越来越让我意外了,你我居然还有今天?那杀夫之仇你要不要报?”
  他气愤之下甚至将清素剑交到如意手里:“我现下就在你眼前,你要不要取我的命?”
  如意蹙眉,望着原属于父亲的剑,幽幽道:“你疯了。”
  叶子安道:“一别四年,我终于夺回你的身,却夺不回你的心了,怎么可能不疯?”
  如意道:“是你先与我离心离德的!这个危楼楼主,你能不能不做?”
  叶子安沉默片刻,道:“不能。”
  如意对这个答案似乎毫不意外,又道:“那能不能放我走?”
  “不能。”
  听到的仍然是这个答案,如意负气,带着雪落回了自己的院落。
  如意和叶子安的八卦传的很快,不到半日,衡竹苑的下人们私下便议论纷纷,都说这两人乃是少年时期倾心相许的爱侣,如今却拜前楼主所赐破镜难圆,生生地成了一对怨偶。
  得想办法走。
  这夜叶子安照旧不请自来,纱帐之内春色无边。因着白日的龃龉,叶子安似乎格外地纵情,一面亲吻着如意的面颊,一面看着身下人的反应。
  一做起来便没完没了,如意与他乌发缠结,肌肤相贴,时不时轻哼出声,低声道:“你不累么?今后不许你来了!”
  叶子安见她神色郑重,不免顿了顿,复贴上如意的身体:“以后再说。”
  看起来是他在欺负如意,可事实上哪一次不是由如意主导,她在塌上说的话,叶子安又岂会不听。
  待云销雨霁,叶子安与如意一并躺着,他轻触着如意发鬓,想起如意在桌上写的小楷,道:“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如意,你该不会是恨上我了吧?”
  如意缩在被窝里,大约只有床笫欢好之时,叶子安才是她的小叶子,她对此并不排斥,只是有时候会受不了叶子安的索取无度,比如今夜。
  如意半响才道:
  “那不会,世上几个人能得到我爹爹的真传?没人能及得上你在我心中分量。”
  此言甚是出乎叶子安意外,叶子安心头一动,他以手撑颔,正缠绵悱恻地看着如意,道:“我可不信,现在的你,倒还不如那次我翻窗进来时主动,倒似乎是我在强迫你。”
  如意长发披散着,眉眼间满是缠绵娇羞,主动向叶子安贴近了些,道:“子安,你当真不愿与我离开金陵,离开危楼?”
  叶子安喉结一抖,白日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如何能与如意明说,只道:“如意,我知道你不愿意,可北边宋朝初立,朝堂之事繁重,我身上的担子太多……没办法与你走。”
  “朝堂之事很重要么?大过孟厉杀咱们爹娘的仇?危楼总有一天要覆灭,我不想你步孟倚君后尘,手上沾血太多,并不是件好事。”
  如意仰头望着他:“杀了孟厉便已经足够。”
  “其实朝堂和报仇是一件事,虽说我的破天剑法还未大成,要想杀孟厉,现下也不是没有机会,之后呢?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南唐君臣碌碌无为,百姓们生灵涂炭。”
  叶子安道:“咱们一直不喜淮南现有的规矩,那新立的大宋改弦更张,其主赵匡胤曾在太庙立誓不加农田赋、不杀士大夫,愿与有识之士共治天下,这不正是我们寻求的江湖?”
  “可是我不能这样待在危楼,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若你还想保留咱们相识六载,最后一丝情分,请你放我走。” 如意沉默片刻,道:“我心意已定,也不想你因着顾及我,在孟厉面前畏手畏脚,反陷于危险之中。”
  她如此说,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了,叶子安万般不舍地将如意抱在怀中,闻着她发间的清香,道:“所以这是我们的最后一夜了么?”
  红烛火之下,如意秀丽的面容宛如明月般皎洁,桃花般绮丽,她伸手抚过叶子安的眉眼,缓声道:
  “小叶子我知道,先时都是你予我快乐,这次便换我来伺候你吧。”
  如意坐起身,难得主动地攀上叶子安燥热而紧绷的身体,恨不得将他融进自己的血脉与骨肉。
  叶子安当即便受不了,方才被纾解的欲望,此刻烧得更加猛烈,喉间的喘息之声再也压抑不住。
  他忍着从未体会过的灭顶快感,将如意复压在身下,只道:“你可想过你如今武功尽失,离开我的庇护,在江湖上危机重重?”
  如意浑身酥痒难当,身体似乎是自己有了主意,与叶子安紧紧交缠,带出灼热而潮湿的气息。
  她轻声道:“你忘了我是从清谷天出来的,我若害怕,也不会遇见你了。”
  泪水啪然落下,极度欢愉中,叶子安沉着声:“那便祝你能找到那个如意郎君,与他举案齐眉,天长地久共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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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江湖
  第二日,叶子安果然一句话也没多说,差肃舀将如意送出了危楼。
  自叶子安执掌危楼之后,肃舀的心气也折了不少,如意被他送到扬州城外,见他一路上闷闷不乐,问道:“你对叶子安可忠心?”
  肃舀眸中隐忍:“黑风卫是为忠于危楼楼主而设,属下自然是忠心的。”
  如意望着他,宁静而缓声道:“所以叶子安到底在忙些什么?”
  肃舀垂首:“大概是一些帮朝廷平流民,处理北境纷争之事,叶楼主吩咐属下做什么,属下便会去做。”
  如意如何不知他心意,只道: “你若在危楼待的不高兴,不如与我一起走?”
  “我一走了之简单,可黑风卫还有两百余兄弟,难保叶楼主不会迁怒于他们。” 肃舀垂首,只道:“倒是齐娘子,为何非要离开叶楼主?”
  “在那个地方,我没办法忘记你的旧主。”
  如意的面色澄静而温柔,道:“有件事情一直未来得及问你,我曾要你帮忙将一锦囊送于叶子安,你当时可送到了?”
  肃舀身子微颤了颤,道:“娘子吩咐的事,属下自然不敢怠慢。”
  如意将锦囊的来龙去脉告知肃舀:“那封锦囊里的信,原本是孟倚君要我在他回来时候再转交于叶子安的,也不知信里写了什么,肃舀,你可看过?”
  肃舀眼神躲闪,“并没有。”
  “我总觉得,叶子安自当上危楼楼主之后,性情变了许多,他先时并非关心朝堂大事之人……”厚厚的斗篷和面纱之下,如意叹了声气,道:
  “那便烦请你多费心,替我照顾好他,齐如意在此谢过了。”
  江湖传言,齐如意在父母死后便折了心气,又被迫经历两次婚配,终日郁郁寡欢,与叶子安更是两相埋怨,琴瑟不调,叶子安厌倦之后,终于放手。
  如意最后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是在扬州城的添香客栈。她点了几桌小菜,身着荆钗布裙,却难掩貌美无双的天姿国色,举手投足间更是难得的从容优雅。
  一旁吃饭的几位汉子,眼神不住在她身上停驻。
  终于,一个肩宽膀圆、五大三粗的汉子坐到如意桌前,不怀好意道:“这位妹子,一个人吃饭甚是无趣,哥哥那儿刚好有个座,要不咱们一起聊聊?”
  如意早就发觉几人来者不善,她一手按着刀,垂目道:“走开。”
  “赏个脸嘛,我们那儿还有酒。”
  那汉子不死心,伸出两只手,想径直拉如意起身,如意不动神色地侧过身,待那汉子反应过来,想再出手抓住如意,谁知一盘残羹冷炙劈头盖脸地撒到他面门之上,瞧着甚是狼狈。
  如意拂了拂衣袖,挪到那汉子对面,道:“可惜了,原本是想拿这些饭菜,打发外面流浪狗的……”
  客栈中的食客们皆捧腹而笑,那莽夫满身污秽地站起身,激愤道:“他妈的一个女人,竟然敢恁的戏弄老子!老子这就教你江湖的规矩。”
  他拔出身后的横刀,想给如意一些颜色看看,周围的人却连连将他拉开。
  一旁吃饭的布衣食客小声道:“招惹她干嘛呀?你不知道她是翁珏和谢清源的女儿,你得罪的起么?”
  莽夫双目圆睁:“呸,她老子娘再厉害也已经死了,一个被两任危楼楼主用过之后抛弃的女人而已,倒是好大的架子,有什么得罪不起的?”
  旁边那人道:“少说两句,弃妇也是叶子安的人,叶子安的手段你没听过么?别给自己招惹麻烦!”
  莽夫一脸不怀好意地盯着如意,又贱兮兮道:“听说你中过和三娘子一样的,那种离不了男人的毒?所以你这两个男人,到底谁的功夫更胜一筹?”
  如意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之色,她将七斤的刀柄一转,横身握于胸前,咬牙道:“你找死么?”
  添香客栈中的笑声忽地戛然而止,江湖之人谁不知道,齐如意在上届摘星大会上,可是与叶子安比肩的武林高手。
  那莽夫似乎隐隐有些忌惮,没再去如意面前自找不快。如意放下刀,忽而对着那位布衣食客的方向怒吼道:
  “你们能不能离开,不要再来管我!!!”
  然而第二天一早,这莽夫便被人发现横死在添香客栈旁的臭水沟里,身上的肉被剁成一块一块,尸体旁围了不少野狗……
  手段如此残忍,自然是出自危楼,叶子安知晓如意没了武功,一直派出高手暗中护着如意,要说这莽夫也是作死,敢对如意如此调笑。江湖之人听了连连摇头,真是得罪了谁,也不能得罪危楼。
  如意对自己被危楼监视这件事甚是不愿,也是背后有贵人相助,那天深夜,一位五十余岁的妇人来到如意房中借东西,她见如意郁结于心,缓声道:
  “小娘子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如意见她慈眉善目,倒也愿意与她多说几句:“我被困住了,走到哪里都不得自由……”
  “我看门外看着你的那些人,对小娘子并无恶意,小娘子若是需要,老身可全力相助。” 老妇人道:“小娘子可记得清虚阁的故人?”
  如意有些惊讶:“嬷嬷是姜家大姐儿的人?”
  老妇人点头:“老身耿氏,原是是德安城的梳妆婆婆,大姐儿当日扮做慕轻寒的妆容,便是出自老身之手。”
  如意连声道:“几年未曾听到大小姐的消息,她可好么?”
  “好!好!”耿氏和善地笑笑,道:“还要多亏小娘子,去岁时让危楼前楼主将慕公子放了出来,如今慕公子和姜家娘子喜结连理,连孩子也有了。”
  如意想起先时孟倚君与她讲过的事:慕轻寒乃是孟厉安插在清虚阁的眼线,大约七年前,危楼楼主孟倚君为了满足义父孟厉想要得到破天剑法的愿望,为其献上一计:孟倚君从龙泽山庄温时雨手中,得到清谷天外不悔阵法的破解方法,只要派一个心腹前去清谷天,翁珏女侠若是在清谷天,危楼手中有谢清源的解药,若翁珏念旧情,自可与之交易。
  当然,孟倚君之所以知晓翁珏在清谷天,是因为翁珏给他的密信上写的明白:翁珏当日怀了身孕,不愿让孩子也卷入破天剑法引发的这些江湖纷争,只能避居于清谷天,故而不能代为抚育叶子安,叶子安被她暂时送往了青鸾剑派。
  当然,孟倚君防着翁珏对谢清源毫无感情,故而特意吩咐慕轻寒,翁珏的孩子虽不知男女,却应当正是活泼好动之时,要他想尽了办法,将翁珏的孩子诱出清谷天。
  孟厉采纳孟倚君的意见,派慕轻寒去清谷天,在这之后,孟厉将慕轻寒囚禁在危楼地牢之中,严禁无关之人探视。
  而孟倚君竟然在北上之前,瞒着孟厉去了地牢,以齐如意的名义偷偷放出了慕轻寒。
  姜傲雪对如意自然是感恩戴德,她听闻如意出了危楼,便派耿氏前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经耿氏梳妆过后,如意已然变成自己都没见过的陌生人,连那把重七斤的刀也被改造了一番,看不出本来面貌。
  耿氏轻叹了口气,道:“其实要老身说,眼下正值乱世,齐小娘子现下没有多少武功,没人护在身边可怎么行?”
  如意只道:“乱世又如何?难道普通人在乱世便活不下去么?就算武功被废,我总还年轻,总会再修炼出功夫。”
  她总要面对真实的、腥风血雨的江湖。
  没过多久,危楼的密探便来报叶子安,说齐如意从添香客栈附近失了行踪。
  叶子安闻言震怒,甚至带着肃舀,亲自来添香客栈查看了一遭。据肃舀道,如意失踪前一晚,叶子安派来的人一直守在客栈所有可能的出口处,期间,只有个五十余岁、操着德安城口音的妇人,去说是儿媳身上有些不舒服,去如意的房里借了些女子之物。
  肃舀得出的结论是,如意也许是遇上了高人,从客栈易容而出,于是蹙眉道:“德安城是先时清虚阁的所在地,要不要属下派人去德安城查一查,齐娘子遇到了什么易容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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