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安,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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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衡竹苑
这年冬日,叶子安利用孟倚君给出的假情报,故意给三娘子下套,诱导三娘子以为,自己找到了孟倚君与后周使臣私交的证据。
三娘子一心想将孟倚君取而代之,成为危楼的新主人,遂连忙带人前去。谁知孟倚君先派人刺杀皇太弟李景遂,并故意留下蛛丝马迹。
孟厉其人,家国之事在他眼中都不算什么,唯有一个底线,便是谁也不能动李景遂。是以李景遂才能稳坐多年皇太弟的位置。得知李景遂被刺杀,孟厉怒不可遏,吩咐叶子安与他一起秘密出行,搜寻刺客下落。
待叶子安和孟厉一起追逐刺客最后的藏身之处,看到的却是三娘子时,孟厉登时黑脸,他丝毫不听三娘子解释,对三娘子直接下了诛杀令。
消息传到如意耳中时,三娘子在危楼的党羽,已然被连根拔起,清除地干干净净。
叶子安刚入危楼之时,虽然依附的是三娘子,可他自当上副楼主之后,都是直接为孟厉办事,孟厉并未对他心生怀疑,反而因为他在刺客出现时及时护住皇太弟,对叶子安愈发宠幸。
唯一可惜的是,三娘子那日原本必死无疑,然而她的几个心腹豁出了性命,竟然生生护着三娘子在叶子安和孟厉的眼皮底下逃离。
昔日风光无二的三娘子,瞬间便成了淮南江湖的通缉犯,危楼给出的赏金高达千两,并且要求将她就地斩杀,不用带她回危楼申辩。
如意下巴微微抬起,道:“三娘子恁样高傲的人,这可是让她生不如死了。”
雪落点头:“报应呗!只是没想到三娘子那样的人,竟也有心腹愿意为她送死呢。”
不知为何,如意忽而觉得自己没那么恨三娘子,只道:“她一个女子,能在危楼中爬到如此地位,也是不易。”
雪落笑盈盈道:“娘子近来不说要离开衡竹苑的事了,您是与楼主和好了么?”
如意淡笑一声,世人眼中,她不过是孟倚君用来制衡叶子安的工具而已,孟倚君在危楼一日,她便不得自由。
雪落见她不答,怯生生道:“楼主明日要启程去北境,他方才派人过来传话,问娘子晚些时候可愿意过去一并用膳?”
这年的朝事甚是复杂,早在南唐中兴元年,南唐皇帝李璟便去帝号,称国主,并向后周称臣。
六月十九,周世宗柴荣忽而病卒,其子柴宗训年仅六岁,在柴荣旧部的拥护之下,即皇帝位。可乱世之中,六岁的孩童能懂什么?后周朝堂大事,尽数托付于赵匡胤等手握军政大权的节度使。
临近年关,后周赵匡胤被加封为归德军节度使、检校太尉,柴氏政权风雨飘摇。南唐上下一致认为,眼下是南唐反攻后周的最好时机。孟倚君身为危楼楼主,要亲自去前线督战,近两日内便要启程。
当然,叶子安也要随行其中。
孟倚君既然叫人来请,如意也不忸怩,换上一身素净的衣衫,向孟倚君告别。
衡竹苑虽奢华,孟倚君却素来不注重身外之物,尤其是他所在的静园,自己独处时怎么简单便怎么来,如意进去的时候,桌上除了一柄剑外,再无他物。
孟倚君立于窗边,着一身白色的家常素袍,孤灯在窗口微微摇曳,愈发显得他容颜清俊,身形修长。
他似乎对如意的到来有些意外,眉角微微一挑,转而淡笑着道:
“你来了。”
如意对孟倚君点头致意,她将几道酒、菜摆到桌上,浅笑道:“这便是你的请人之道?让我陪你一起用膳,结果我一问厨房,还要自己准备些吃食呢。”
大概是如意久违的热心,孟倚君微微有些恍惚,随如意坐下身。几杯梅花酿下肚,孟倚君面色微微惆怅,道:
“没想到临行之前,你还愿意来见我。”
如意仰起头,眼神清澈而明亮:“蒙你四年照拂,不该送一送你么?待你忙完北边的事,我还要为你接风。”
孟倚君望着她,轻声道:“你……是有话要对我讲?”
“是啊。”
如意道:“之前的事,我记起来了一些,其实你将我留在身边不全是因为私心,除了孟厉,你是世上唯一能压制住瞬华之毒的高手。”
孟倚君面上说不出是悲是喜,道:“我还以为,你恢复记忆要等很久。”
“可惜,咱们两个都想让小叶子离危楼远远的,他却为我生了心魔,执意要做到副楼主,他跟在三娘子身边,咱们连对他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如意轻叹了一声,圆圆的杏眼之中闪过久违的亮光:
“不过现下我身上的毒解了,倚君,你到时候能不能想个办法放我走?”
孟倚君一愣,转而眼神微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对此并未发话。
如意看他似乎苦笑了一声,猜想这事也许很是难办,连声道:“其实也不急,如果孟厉为难你的话,我再找机会也可以。”
“如意,你不必在我面前察言观色。”
孟倚君道:“你离开危楼之后,可有什么打算?”
如意答:“先找个地方养好身体,看能不能恢复武功吧。当然最重要的,等小叶子回来,我会跟他说明一切,你都这么厉害了,这楼主当的都这般不顺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叶子步你后尘,做什么危楼副楼主。”
孟倚君扶了扶额,道:“他若是不跟你走呢,你准备如何?”
如意连声道:“小叶子才不是贪慕权势之人,他素来听我的,他不会。”
孟倚君沉默了良久,缓声道:“你让我想起初初见你时,你被一只鸡腿吸引,江湖之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在你眼里不值一物。”
如意浅笑着举起酒杯:“当然了,这世上还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么?”
孟倚君与她相视一笑,将碗中酒一饮而尽。他掏出一封信笺,交到如意手上,凝重道:“有件事需要拜托你,等叶子安回了金陵城,烦请你将这封信转交给叶子安。”
“为什么?”
如意不解:“你既然与他同行,何不自己交给他,倒是没必要经我的手。”
“他现在视我犹如仇敌,哪里肯收我的东西。”
孟倚君有些微醺,举止间却依然从容优雅,双目若星河般灿烂璀璨,温声道:
“如意,我很庆幸能有这四年,这四年若非你相伴在侧,若非你让我静待时机,我这一生犹如漫漫长夜,甚是无趣。尘冠挂却知闲事,终拟蹉跎访旧游,这一杯,敬你!”
整整一坛梅花酿,都被孟倚君尽数喝完,如意看他醉的不行,还要找另一坛酒喝,连连将他扶起身,道:“你醉了,明日一早还要大事要做,还是早些歇了吧。”
“我没醉。”
孟倚君再也克制不住,将如意紧紧束于怀中,轻轻触着她的眉眼道:“我要真醉了,今夜便不会放你离去,如意,你可知我多想能自己做一回主!”
如意浑身战栗,孟倚君身上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好闻气息,如意心下生出许多难以言状的情绪来,不由得双足发软,她下意识地将孟倚君推开。
她并未用力,孟倚君却倒吸一口凉气,显然是触及到了暗伤。
如意关切地望着他,道:“你怎么了?”
孟倚君面色微白,看着如意惊慌的眼神,淡声道:“没事,小兔崽子这一剑刺地真狠。”
他没有再纠缠于如意,忽而仰天大笑,笑罢道:
“如意,不论这个世界怎样对你,你一定要努力勇敢,充满希望。不要为取悦别人而改变自己,也不要被规则所束缚,你原本值得这之间最美好的东西。是我不好,让你出了清谷天,夺走了你所拥有的一切……”
如意淡笑:“杀我爹娘的是孟厉,我已经不怨你了。”
屋外大雪飞扬,万籁俱静。
雪落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边走边道:“哎呀,怎么下雪了?咱们的偏殿还有好远的路,娘子今晚怎么不宿在静园里?”
如意蹙眉:“怎么,我原先会住在静园?”
雪落点头,羞涩地笑了笑,道:“可不是么,娘子每月都要在静园小住几日,先时楼主再忙也会陪着娘子,连侍从和婢女都不许打扰呢。”
如意眉心微蹙,缓缓停下脚步。她一向喜欢柔软的东西,被子、床垫都要最舒适才行,可静园里的陈设和用具皆过于简单,哪里像是她住过的样子?
她缓缓坐到回廊之上,终于想起,每月她的瞬华之毒发作,是孟倚君以内力助她,将毒逼入丹田,减缓如意的痛苦。直到上个月前,孟倚君被扮做刺客的叶子安重伤,而恰好那时,曾雨桐提出,其实瞬华之毒根本不需要解,只要废了如意的武功……
当初在崖边,如意的命便是被孟倚君所救,她被困在危楼这四年,为孟倚君做的,不及孟倚君为她做的十分之一。
黑沉的天空中银絮飞舞,是以如意起身,任雪花扑上自己的面颊,匆匆回到静园。
孟倚君正立于廊下,仰头望着窗外飞雪,见如意顶着风雪前来,连声道:“雪下大了,你先在此处等等,我一会儿差人用轿撵将你送回去。”
如意走得急,面色中泛着些薄红,道:“孟倚君,我到底欠了你多少人情?”
孟倚君醉得有些糊涂,笑道:“帮我照顾好子安,他是个从小没人疼的孩子。”
不得已,如意只能扶着他到短塌之上,孟倚君紧抓着她的手,说了不少胡话,不放她离去……
翌日清晨,如意在被窝里辗转许久,愈发觉得孟倚君有些奇怪,他从来都是成竹在胸,天下之事似乎都尽在其手,如何会有欲言又止,隐忍克制的时候?
尤其是孟倚君北上,似乎要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任务,却不带着一手提拔的亲信肃舀。
这可是大大的反常了。
不知何故,如意一颗心莫名焦躁,唤了肃舀前来,要他为自己办件事。
肃舀没好气地立在院外,道:“齐娘子,楼主说朝事复杂,要我寸步不离地护着你。”
如意将一个锦囊交到肃舀手中,道:“你若真是忠于楼主,便照我说的去做,我又不会害孟倚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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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尽量按着历史来写了!
第54章 危楼
后周显德七年春,北汉结契丹入寇,赵匡胤出师御之,次陈桥驿,夜五鼓,军士集驿门,宣言策点检为天子。出周恭帝禅位制书于袖中,宣徽使引赵匡胤就庭,服衮冕,即皇帝位。
赵匡胤先时任归德军节度使,所属藩镇在宋州,遂以宋为国号,仍定都开封,改元建隆。
南唐自割江北十四州入后周,都城金陵与后周一江之隔,赵匡胤先时便是后周伐唐的主力大将,又正值盛年,宋朝虽新立,只怕宋军迟早要挥师南渡。
而金陵城的危楼,也在去岁冬时权利交迭。前楼主孟倚君蛰伏危楼多年,竟是赵匡胤一手安插在南唐的奸细。
他担任危楼楼主十余年间,没少将南唐的军政大计告知后周,甚至五年前,南唐军队欲烧毁正阳浮桥,也是由孟倚君伙同龙泽山庄推波助澜,让两万唐军葬身于大火之中。
北行途中,孟倚君身边的后周细作被叶子安识破,二人遂彻底撕破了脸。叶子安为保命,不得不与孟倚君生死殊斗。
据说那是昏天黑地的一仗,叶子安的破天剑法迎击孟倚君的水过无痕,最终还是叶子安年少力强,更胜一筹。
长江后浪推前浪,危楼诸人皆眼见着落败的孟倚君被叶子安打入江水之底,而叶子安也因着揭发孟倚君有功,顺理成章,成为新任危楼楼主。
此时距离叶子安自青鸾剑派下山送白玉珏时,还不到六年的光景。
淮南江湖一片哗然,这位新楼主的履历实在是独特,他出身名门,因参加摘星大会而夺得白玉珏与破天剑法,也因此被逐出师门。
据闻这位新楼主甚是俊美,年少之时风流倜傥,先是不顾江湖道义,与杀死先师碧虚子的仇人齐如意结为爱侣,又与武林第一美人三娘子纠缠不清,可谓是桃花朵朵。
至于他入危楼,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孟倚君抢了他的爱侣在先,谢清源夫妇横死之后,叶子安更是失去庇护。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叶子安是见过破天剑法的人,一时之间,不知有多少人与他挑战,见识见识破天剑法的威力。
人生被逼到那样的谷底,叶子安还能从泥沼中起身,用四年时间,从人人追杀的飘零剑客,一跃成为淮南武林之中,最位高权重的危楼楼主。
不过此人先时便能将碧虚子多年教导的师徒情份轻轻放下,其后又接受孟厉命令,诛杀在他危难之时施以援手的三娘子,当真是薄情寡性地紧。
新官上任三把火,叶子安上位之后,孟倚君的旧部自然是不服,叶子安全权接管孟倚君的情报,手段狠辣异于常人。危楼有近四分之一的人被他以通敌罪处死,闹到几乎人人自危的地步。
是以危楼之人,都急着向叶子安表明忠心,连能力最强,素来为孟倚君信任的黑风卫首领肃舀,在被拖到地牢里受了三个月的酷刑之后,也明确表示改弦易张,日后将视叶子安为主。
黑风卫已然臣服,危楼其余反对叶子安的旧人,便难以再掀起什么水花来。
只有孟倚君那位深居衡竹苑、绝色无双的夫人,在叶子安上位之后被接到危楼之上。出乎众人所想,不知是尴尬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叶子安并未直接给她名分,而是以“受师父所托”为由,表面上与她兄妹相称,实则还是将其禁锢。
自此,危楼的权力平稳过渡。
危楼一旁便是楼主住所,四月花香扑鼻,小池塘边翠竹垂柳,鹅雁翩跹,满眼皆是明媚的春光。
如意坐于池塘边的藤椅上赏春,她瞧着一旁垫着脚,伸手想要取下挂在桃树枝上风筝的雪落,道:“雪落你慢点,树枝太高,你得搬个小凳子来才行。”
叶子安掌权之后,如意身边的侍女们都被换了一波,留下的只有雪落。雪落摘了半天,都取不下那只风筝,生气地跺了跺脚,自语道:
“这么低的树枝都上不去,我要是会武功就好了。”
如意笑着摇摇头,道:“你呀,是该勤勉一些,学了一个月,却连最基本的轻功都学不好,还是让我来吧。”
她站起身,走到桃花树下,朵朵桃花开满了枝头,如意稍一运气,便飞身而起,稳稳落在树干之上,将风筝取了下来。
雪落连连拍手道:“小娘子真厉害!才几天功夫轻功就练成了这样,恢复武功岂不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如意此刻高髻纤裳,衣着打扮介乎已婚女子与少女之间,笑容妩媚而不失纯真,当真是倾国倾城的美貌。
近些日子以来,如意正在从头开始练习功夫,虽说进步慢了一些,但到底还是小有成就。如意淡笑着,道:“哪儿那么容易?我现在的武功,还不如七八岁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