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想起叶子安对她的话来,她和叶子安的这段关系之中,若是她先选择了放手和欺瞒……这也许是叶子安对她如此态度的原因。
母亲死前,对如意说的最后一句话:“如意,不论这个世界怎样对你,你一定要努力勇敢,充满希望。不要被规则所束缚,也不要为取悦别人而改变自己。”
谢清源双目含笑,不舍地望着如意,道:“好孩子,爹爹这一世负你娘良多,能跟你娘死在一处,便是爹爹最大的心愿,别怨爹爹把你丢下。”
睡梦之中,似乎有什么人抚摸着自己的面庞,如意睁眼,只见叶子安正脉脉地看着自己。
喝酒真好,一醒来便能看到叶子安。
“小叶子。”
如意娇柔一笑,屋里烛火昏暗,如意着一身水芙色对襟纱裙,领口处绣着几朵红梅,愈发衬得她肌肤似雪。
叶子安面上似有泪痕,他轻轻抚着如意手上的伤,心疼地不得了:“对不起,如意,是我不好,没能护着你。”
如意忽而攥住叶子安的手,呢喃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叶子安怕将她弄得疼了,连忙将手松开,用手背自如意的锁骨向上划,轻轻捏住如意的下巴,目光落在她淡红而晶莹的唇上。
如意云鬟微乱,平添了几分妩媚的气息。
没有丝毫犹豫,叶子安低头,吻上了如意的唇。如同将要溺水之人,下意识环住叶子安的脖颈,希望能被他从泥沼里拉起。
二人唇舌交缠之间,呼吸渐急。如意的腰肢盈盈不堪一握,身上的体香夹杂着梅花酿的气息,自叶子安身畔萦绕而过,引他沉溺,引他意乱情迷。
衣衫胡乱落在地上,两具身体紧紧交缠,如意忍不住轻哼出声,失神不已,惟愿此刻天荒地老,相爱之人不再分离。
“子安。”
如意在情浓时,便会如此唤叶子安,她强忍下自己的欲心,在事态未到不可控制之时,缓声道:
“不要,到处都是他的眼线,我不想在这里。”
叶子安眉目间笼上一层淡淡的阴影,瞬间又复于平静,他极其克制地吻着如意的脖颈,道:“如意,你的心还在我这边的,对么?只要你愿意回到我身边,纵是刀山火海,我也毫无顾忌。”
如意抬眼望着他,道:“子安,这个副楼主非做不可么?”
叶子安披上衣衫,自床榻上坐起身来,面色有些不好看:“是孟倚君让你来劝我的?”
如意同样道:“你怎么不问,方才是不是我故意勾引你?”
“绝无此意!”
叶子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声道:“只是你最近变化太大了,如意,爹娘的仇要报,我就必须要爬上去。”
如意浅浅叹息了一声,道:“报仇有很多种途径,你又何必进入危楼,趟这趟浑水。咱们明明都痛恨危楼,痛恨危楼这些规矩。”
“为了你。我曾经也认为,只要靠着手中的剑,便能护着自己想护的人。直到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以孟倚君新欢的身份,出现在危楼。”
叶子安微微哽咽,“当然,我见到你还活着,不知有多开心,你活着比什么都好。在那个时侯,我才知道权力是一件多好的东西。如果做不到凌驾于这层规矩之上,便只能先顺应规矩,只有让自己强大起来,才能改天换地,才能夺回你。”
如意眉心微蹙,轻轻地握住叶子安的手:“适可而止吧,我只是怕你岔路走多了难以回头,况且我也不是物品,小叶子,我身上的毒已解了,我会自己从这里出去。”
叶子安一顿,声音带着半是疑惑半是欣喜:“果真?怎么做到的?”
“之前瞬华之毒发作时,我都会将其沉入丹田,如今我武功尽失,那毒便跟着散了。” 如意道:“所以我想,孟倚君也许是故意废了我的功夫……”
她还未说完,叶子安只道: “如意,咱们不会等太久,最晚到今年冬至,咱们便可以将这四年的腌臜事都忘掉,正大光明的在一起。”
叶子安起身,在如意额间轻轻一吻:“在这之前,我得先解决了三娘子,好好为你出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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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衡竹苑
衡竹苑建在仙霞镇十里之外,依山傍水,据说是孟倚君刚刚接手危楼之时,其义父兼前楼主孟厉所赠,由数百位南唐顶级的能工巧匠修了两年而成,雕梁文砖,曲廊朱栏,乃是出了名的精致别院。
此处离金陵城不远,危楼孟倚君是个讲究享乐之人,每年一大半时间都住在衡竹苑内。叶子安穿过几个回廊,飞身进入亮着琉璃灯的书房。
他避过了衡竹苑内一众身法高强的危楼侍卫,躲在书房右侧的屏风之后,动作轻巧而不露踪迹。
甚至肃舀都未曾察觉,肃舀对孟倚君行了个礼,道:“若是没什么问题,属下便先去传信了,时候已然不早,楼主当早些休息。”
孟倚君颔首,道:“你一路上也多加留意,这件事最为要紧,只有交给你做,我才放心。”
连着数月,南唐与后周交锋之中接连失利,无奈之下遣使求和,然而后周却狮子大开口,欲尽得江北之地。南唐使臣谈崩之后,国主李璟命齐王李景达为元帅,枢密使陈觉为监军使,边镐为应援都军使,领兵两万抗击周军。
然而两万精兵强将进至六合,却折损于后周大将赵匡胤之手,南唐朝野上下一片哗然,眼看着就有灭国危机。
比战事失利更可怕的,是南唐不断流失的民心。北境百姓听说后周军队将至,俱是欢欣鼓舞,周朝天子励精图治,百姓安居乐业,这才有征战他国,一统天下的能力。成为后周子民,他们便不再流离失所,不用再面对恶霸暴吏的欺压,以及无穷无尽的征兵……
没有人不会对周朝君臣“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再十年致太平”的理想而动心。
皇太弟李景遂总览军政,为前线之事急得团团转,对孟厉更是千叮咛万嘱咐,孟倚君若是没能力,危楼当再派得力干将担任北方细作——时局不等人,南唐皇帝李璟生性多疑,为表示他对皇太弟的不信任,已经将长子李弘冀召回了金陵城,分割皇太弟手中的权力。
是以孟倚君的处境甚是艰难,孟厉没少给孟倚君施压,前线战事在即,他此番若是还不能建功立业,楼主之位怕是就要保不住了。
送走肃舀,孟倚君端然坐于椅中,对着右侧的屏风道:“既然大驾光临了,何不堂堂正正地出来一叙?怎么说也是我危楼的副楼主,难道只会躲在暗处偷香窃玉?”
叶子安身形一闪,大大方方从屏障后走出,“你知道我找过如意?”
孟倚君淡笑:“我若是连什么人什么时候进了什么屋子都不知晓,也不必做这危楼楼主了。”
二人眼神相交,互不相让。孟倚君唇边带着丝随性而不敛的笑意,叶子安则用冰冷的眼眸直视着他,丝毫没有退缩之意。
到底是叶子安先开口:“衡竹苑的守卫,的确是比先时强多了。”
这番话,自然是告诉孟倚君,他不是第一次偷偷前来了。
孟倚君也不恼,道:“总有些人自不量力要取本座性命,本座也是防不胜防。”
叶子安收起戏谑之意,只道:“既知我来,你倒放任我和如意纠缠,我实在好奇,如意在你心里算什么?”
“不过是顺着她的心意,不拘束她而已。”
孟倚君道:“虽然我心里,从未想过要将如意让给你。”
叶子安明显妒火中烧:“我是不会再给你机会的。”
孟倚君竟然用赞许的目光,对叶子安道:“很好,如今的你与五年前刚刚下山时,真是判若两人。可见危楼锻炼人,能让人迅速成长起来。”
叶子安冷声道:“这还要多谢楼主愿意提拔新人,给人机会。”
孟倚君道:“叶子安,这五年来本座待你如何?”
叶子安刚刚入危楼时,曾屡屡遭人刁难,是孟倚君让肃舀暗中替他搞定一切,虽说是不着痕迹,可叶子安心细如发,久而久之,如何能不知。
叶子安答:“若非楼主照应,只怕从一开始,我便入不得危楼。我们危楼人,总说要知恩图报,也要睚眦必报,听闻楼主负责防守的北方郡县连连失守,楼主对在下如此大恩,在下定会勤勉努力,早日取代楼主的位置,为您分忧。”
到底是夺妻之恨,叶子安恨不得将眼前人生吞活剥,对自己的狼子野心,半点也不想遮掩。
孟倚君也不生气,只问道:“敢如此与本座叫板,看来你的破天剑法,是大成了?”
叶子安道:“也许对付孟厉还不行,但对你却是够了。”
“五年前我在添香客栈第一次见你,便知你是可塑之才,故而对你百般照应,你想报答我,也不需要当危楼楼主,上杆子的送命。”
孟倚君仍是淡笑:“赵匡义是怎么与你讲的,是眼见本座要失势了,让你趁虚而上,获得孟厉那厮的信任?枉我还相信赵匡义,不会将你卷入其中,赵匡义这事做的,恁的也太不厚道!”
他这番话倒是叫叶子安颇感意外,这些年里危楼的江湖地位有所浮沉,可总体而言,整个淮南江湖的颓势尽显,比如明月堂的消沉,除了让南唐多丢了几座城池,对危楼并无半分好处,反而增加了危楼内部,三娘子和孟倚君的内斗。
叶子安眉头微蹙,他原先以为危楼和朝堂的动荡不过是时也运也,却没料到孟倚君也是赵匡义的眼线。有孟倚君这样的人暗中相助,难怪这些年,后周朝用兵会如此顺利。
叶子安道:“你有什么理由帮着赵匡义做事?”
孟倚君轻转着桌上酒杯,只道:“我生于开封,多年之前孟厉派人杀了我爹爹,我变换姓名认贼作父,只为有手刃他的一日,此为私仇;我长于南唐,不忍见南唐百姓因着昏君和庸臣而生灵涂炭,此为大义。”
除非改朝换代,淮南江湖永无宁日。
蛰伏二十年,孟倚君应当是面临了许多艰辛,叶子安俊眉一挑,既震惊又意外,不免道:“你这一路走来,可有帮手?”
孟倚君道:“肃舀算是一个,怎么,你这头白眼狼,开始关心起本座来了?”
叶子安冷淡道:“我只是在想,以后在危楼可以用谁而已。”
孟倚君颇有些无奈: “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让你卷进来么?赵家兄弟乃是后周皇帝极其倚重的亲信,远非普通朝臣,他们所图的,乃是天下一统的大计。淮南江湖这盘棋,赵匡义是布局之人,不论明月堂还是危楼,亦或是身处其中的你我,不过都是小小棋子,一旦步入棋局,性命便由不得自己做主。”
“我何尝有选择?我生父叶桑华,当年因送白玉珏上青鸾剑派,死于孟厉的追杀,如意又为你所禁锢,我能选的,只有这一条路。”
叶子安抬头道:“我今日来不是要与你商量的,现下有两件事需要楼主知晓,其一,三娘子近来一直替孟厉盯着你,我会在适当的时候替你除了她;其二,孟厉已然让我着手调查你的底细,数月之内,危楼会有大变数。”
这大变数,指的自然是楼主之位的更迭。三娘子也并非完全无用,四年间,孟倚君借着与三娘子相争,除了不少危楼心腹。故而孟倚君思忖片刻,道:
“也好,三娘子如今利用价值不多,可以将这颗钉子拔了。我会摘出一些三娘子负责的北边情报,助你出手。”
顿了顿,孟倚君又道:“不过叶子安,你真要淌危楼这趟浑水么?你可想过做了楼主之后,如意该怎么办?她不会留在危楼。”
叶子安冷哼一声,握着拳道:“怎么,如意能被你在危楼里一关便是四年,却跟不了我?”
孟倚君默立良久,缓声道:
“本座知你心结深重,只是本座也是没有办法,孟厉的眼睛一直盯着,如意又身中瞬华之毒,才予她那样的名分。”
孟倚君向叶子安走近,又道:“我劝你再考虑片刻,危楼这盘棋,牺牲我一个人足矣,你大可以带着如懿远遁江湖,我会为你们铺好后边的路……”
叶子安的眸色愈发深沉,“别说了。你已自顾不暇,如意的心既然回到我这边了,多等一刻,对我们而言,都是煎熬。”
孟倚君见他心志坚定,轻叹了声,道:“也是,只有让你接替我的位置,江北淮南十四州的战事情报,才能顺利交到后周手上。我问你,你是真的心甘情愿为后周办事么?”
“做便做了,谈什么真心不真心。”
叶子安直直地望着孟倚君,道:
“请孟楼主做好准备,即便我们身为同僚,到决战时,我不会对你有所保留,师父师娘饮恨离世,我和如意这四年里经历的苦难,得有个结果。”
孟倚君终于冷声一笑:“你未免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想成为楼主一点都不难,难的是怎么在这个位置上,平衡各方势力。多少人想要改变规则,最后却无奈被规则所通同化……”
“不试试怎么知道?”
叶子安态度冷漠,只道:“况且我要的只是如意一人而已,你和赵家兄弟谋划的那些家国之事,我其实统统都不在乎。”
孟倚君微微叹了口气,所谓种下什么因,便会结出什么果。如意正是在他的诱导之下,才从清谷天出来;也是他以谢清源的解药与翁珏交易,翁珏才会在范不凝婚宴之上现身,才有了之后的事。
因此,即便孟倚君四年里想尽了办法对如意好,他和如意之间,还是有这样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孟倚君顿了顿,只道:“那我们到时候便各凭本事,叶子安,如果有下辈子,希望我们能生在太平年代,成为朋友。”
叶子安向他微微施了个礼,转身便退出书房。
孟倚君望着他高挑俊逸的背影,目中精光闪烁。书桌右上角摆着一封信,信封上书“凝辉草堂”四个字。
多年前,孟倚君的母亲因难产而死,才七岁的他想尽办法养活襁褓中的幼弟,一直在幼弟半岁之时,在外云游的父亲才回到家中。
苦撑了大半年的孟倚君,在父亲回来后大病一场,因此,父亲将他留在凝辉草堂养病,抱着弟弟离去。
那日一别,竟成了孟倚君和父亲的最后一面,他没能等回自己的亲人,只收到了一封署名“翁珏”的信。
孟倚君虽年幼,收到父亲死讯的时候,却并没有哭,反而问送信人他弟弟在哪儿,他要将弟弟养大,给爹爹报仇。
给孟倚君送信的人名叫赵匡胤,那时不过二十余岁,正在政权跌更的乱世之中,寻求建功立业的机遇。
赵匡胤看重孟倚君的沉着冷静,摸着他的头道:“小兄弟,你年龄还小,不如先跟我闯荡几年,等以后有本事了,再将你弟弟接回身边。”
孟倚君抬眼望着赵匡胤,道:“所以你闯荡江湖是为了什么?你也有弟弟吗?”
赵匡胤笑着点点头:“是啊,我有个弟弟跟你一般大,我把他介绍给你认识。”
往事浮于心头,孟倚君慢慢靠上椅背,合上双眸。
许久,孟倚君才自语道:“傻子,我怎么可能做对不起你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