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危楼——宋思服【完结】
时间:2023-05-01 23:10:03

  肃舀如同蔫了的茄子一般,恨恨道:“这定是叶子安暗中使的计谋!楼主,前段时间有人便说,叶子安的志向可不仅仅是一个副楼主这么简单,我看他分明就是狼子野心,不怀好意!”
  孟倚君微投微蹙:“他现在的身份可不比先时,你如何能直呼他的名字。”
  肃舀握拳,不甘心地低下了头:“若非楼主对他太过放纵……”
  孟倚君的神情终于有一瞬间恍惚,不过也只有一瞬,他转而慢慢呷了口茶,吩咐道:“准备车马,明日回衡竹苑,她应当快醒了。”
  如意做了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梦里,她和叶子安在断崖边上命悬一线,叶子安趴在崖顶,一只手费力地抓着她,就要坚持不住。
  崖下是目不可测的深渊,如意抬眼看着叶子安,绝然道:“小叶子,你放手吧,如果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我希望是你。”
  叶子安拼尽了全身的力气,额上青筋暴起:“说什么蠢话?大不了我们一起掉下去。”
  如意眼神中透着绝望,仰头道:“死有何难?那我们爹娘的仇呢?就这样放下了?叶子安,你若被小情小爱左右,我会看不起你的!”
  说话之间,叶子安的身子向下沉了沉,眼看便要再坚持不住。
  如意从袖中掏出一柄短剑,浑身颤栗着道:
  “你是不是要我割断自己手腕?放手啊!放手!”
  如意感到身子急剧下坠,她想要动一动来缓解周身的不适感,却什么都做不了。周遭一片黑暗,如意拼尽了全力,终于悠悠转醒。
  入眼是一层轻浅的淡粉纱幔,屋内轩窗木雕,薰香细细,如意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实在不明白自己这是在哪里。
  她想要下床,却发觉自己周身无力,也不知是身患绝症,还是生了一场大病。
  很快便有几个侍女进得屋来,小心翼翼地在如意身边伺候着,并向外面道:“快唤曾娘子过来,齐娘子醒了!”
  齐娘子?为什么是齐娘子,不是齐小娘子?
  如意头痛欲裂,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曾雨桐急急忙忙从屋外进来,一见她的模样,便连连扶着她坐好,关切道:“如意,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曾姐姐?”
  如意盯着曾雨桐看了好久,也不知是衣衫还是妆容的原因,曾雨桐面上鲜少见当日少女的明媚,眉眼之间,似乎多了些成年女子的韵致。
  曾雨桐搭了搭如意的脉象,仔细审视了一圈之后,松了口气道:“总算可以跟孟楼主交差,如意,你的身子无虞了。”
  “你说向谁交差?”
  如意闻言,只觉心下咯噔一声,茫然道:“曾姐姐,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小叶子呢?”
  曾雨桐的笑容立马僵住,不知该回答她什么。如意登时发觉问题所在,她从自己周身上下,并不能找到一丝的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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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存稿还有一万字,感觉我能在20万字之内把它完结了!
第49章 衡竹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如意做了个噩梦醒来,便遭遇如此变局?
  如意抓着床单,只觉得头痛欲裂:“为什么我会武功尽失,我这是怎么了?”
  她想要踏出房门,谁知孟倚君大步流星进来,他一直守在门外,如意醒来的样子,已然尽数落在他的眼里。
  孟倚君头戴玉冠,身披墨色大裘,凝目注视如意,道:“你要去哪儿?”
  如意神色一僵:“我去哪儿,与你何干?”
  “这衡竹苑里,一草一木皆属于我,不该与我讲一声么?”
  孟倚君负手,只道:“何况你大病初愈,哪儿都不许去。”
  曾雨桐颇有些手足无措,连忙扶着如意坐下,对孟倚君道:“孟楼主,你要多给她一些时间,如意她刚醒来,记忆还有些混乱。”
  如意只觉得难以置信,她抬头望着孟倚君,连声道:“所以我是被你囚禁了么?我不是和小叶子在练破天剑法么?叶子安呢?他在哪里?”
  她这话一出,孟倚君和曾雨桐都面容沉肃。
  曾雨桐试探着道:“齐妹妹,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
  如意周身微微颤抖,周遭一切都让她无所适从。孟倚君、曾雨桐,于她而言都是陌生人,她为什么会在孟倚君的别院之内?
  如果真的过了四年,那这四年间发生了什么,她为何一件事也记不起?
  她想要出去,“若真是过了四年,我要知道这四年发生了什么,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偏偏孟倚君告诉她,既然忘了,倒不如彻底忘干净,反正如今的她除了性命,早就一无所有。
  如意岂是令人摆布之人,时值冬日,窗边放着一盏小火炉,炉中炭火红透,如意借着烤火炉的间隙,用铁楸夹了一块通红的木炭出来,幽幽道:
  “我想做的事,没人能拦着,所以不要逼我。”
  她神色甚是坚定,孟倚君揉了揉眉心,对一旁肃舀道:“既然如意想听,青墨先生又有雅兴,那不如,将如意送到揽月楼听个几天,也省得咱们在此费口舌了。”
  孟倚君话音一落,曾雨桐和肃舀皆齐声唤了声“孟楼主”,显然是不大同意。
  肃舀面色纠结:“青墨先生那张嘴……楼主您是嫌事情不够乱么?”
  “本座心思已定。”
  孟倚君面上微显愠色,只吩咐道:“谁也不许对如意多说什么,危楼之内,她想去何处便去何处,任何人不必阻拦,只是有一点,她需得按时返回,若有半点损伤,本座必不会饶了你们!”
  如意闻言,头也不回地出了衡竹苑。衡竹苑与揽月楼距离不远,整个仙霞镇都是危楼的地盘,如意坐着危楼的马车,身边又有肃舀跟着,沿途所见之人,皆用一种恭敬中带着一丝揣测的目光,看着车内的如意。
  如意不喜张扬,遂换上一身素净的衣衫,披上罩上一层厚厚斗篷,叫肃舀在身后远远跟着,入了揽月楼中。
  连着听了几天,青墨先生口中所述,实在是让如意大跌眼镜,不过,也许因着自己是旁观者,如意并未感到难受,只是心里觉得空虚。
  据青墨先生所言,叶子安和如意、谢清源找到破天剑法后,叶子安的师父碧虚子也跟着他们进入藏着破天剑法的山洞。碧虚子将破天剑法一字不落地背下来,自己强行修炼,竟然走火入魔,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
  发疯的碧虚子想要偷袭叶子安,却被如意一刀斩于七斤之下。众人于是皆知,破天剑法并不像传闻中的那般精妙,只是创始人翁珏销声匿迹多年,谁也不知当如何改进。
  江湖之中素来注重等级秩序,不知有多少人说如意和叶子安有杀师之仇,生生要将二人拆散,还好谢清源力排众议,在世人面前悉数碧虚子道貌岸然的恶行,并将叶子安收做自己徒弟。
  彼时南唐与后周前线纷争不断,自南唐正阳浮桥一役惨败之后,南唐几乎有灭国之危,全靠着范仁瞻镇守孤城寿州,挡住了后周的铁军。
  国主将正阳浮桥的失利归咎于危楼对刘彦贞的任用,刘彦贞虽战死,却并未获得封号与身后哀荣,连丧事都一切从简,连带着危楼也失去了当日的宠信。
  此消彼长之下,明月堂风光无二,北境防线似乎也在范仁瞻的指挥之下归于稳固。不过这一切的繁荣之景犹如昙花,终结于明月堂少堂主范不凝和曾雨桐的婚事。
  在那场婚事之上,消失数载的翁珏忽而到来,在天下豪杰面前,历数当年范仁瞻对她始乱终弃、狠心夺走幼子的数遭罪过。
  于是普天下皆知,范不凝乃是翁珏和范仁瞻的私生子,而如意则是翁珏和谢清源的女儿。
  而翁珏之所以不顾她和范不凝的母子情谊,在亲子大喜之时,做此反常之举,不过是提前跟孟倚君做了交易:只要她按照孟倚君的要求来做,孟倚君就会彻底交出解药,放谢清源自由,从此谢清源不必再受毒药煎熬之苦,亦不必不再受危楼摆布。
  人生哪有圆满之事,即便是翁珏这样武功超绝的侠女,也只能在两害相较之中,取其轻。
  谢清源的自由背后,便是明月堂的声名一落千丈。心高气傲的范不凝如何能接受自己这般身世,当下便脱了喜服,自此之后隐遁江湖,不知踪迹。
  而身居宫廷的南唐国主,在危楼前楼主孟厉的煽风点火之下,对范仁瞻从来便没有全心全意的信任过,得知后周皇帝御驾亲征,兵临寿州城下,后周皇帝亲自给范仁瞻修书一封之后,南唐皇帝第一时间竟是召集臣下,询问寿州城若失守之后,南唐军该如何守御,丝毫没有派兵增援寿州之意。
  薛道人身为御史,见国主对范家如此忽视,在金銮殿内长叹一声,吟诵罗隐诗“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惹得国主大怒,薛道人被贬为抚州副使,继而流放饶州。
  范不凝也在不久之后暴病而亡,明月堂群龙无首,自此成为一盘散沙,四五年间,屡屡有人想重组明月堂,可发展到最后皆成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内斗,终是不成气候。
  翁珏、谢清源一家团圆不久之后,如意身上的“瞬华”之毒发作,她屡次被三娘子要挟,性命危在旦夕。翁珏、谢清源夫妇带着爱女前往龙泽山庄温时雨密室,希望寻找解毒之法,谁知却遇上早已深入简出的危楼前楼主,孟厉。
  孟厉以如意的性命相要挟,逼迫翁珏说出破天剑法的破解之道,翁珏一生受危楼胁迫,面对故技重施的孟厉,竟然拉着谢清源的手,一并跳入了龙泽山庄后花园的池塘,翁、谢二人相视一笑,迅速被蛇缠藤卷入池底。
  孟厉发了疯一般,叫属下抽干了池塘的水,危楼数十人因着蛇缠藤而送命,甚至连尸骨都未曾找到。
  与此同时,叶子安带着如意逃到断崖边上,孟厉将破解破天剑法的希望寄托在如意身上。他原本想将碍事的叶子安推落悬崖,把如意带回危楼,谁知如意却挡在叶子安面前,自己掉入了崖底。
  再往后,便是重伤的如意被孟倚君救起,成了孟倚君的禁脔。据说叶子安知晓如意未曾死时,曾夜闯孟倚君的居所,想要将如意救出,可如意与叶子安却不知为何不欢而散。自那之后,叶子安投靠三娘子进入危楼,替危楼办了几件要紧的大事,短短几年便成为副楼主,风头直逼孟倚君。
  台下听众对孟倚君、叶子安、如意的关系颇感兴趣,这种两男争一女的戏码似乎永远不过时,关于如意的流言蜚语不少,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人说如意是“红颜祸水”,终将招致危楼的祸局。
  如意很想当面找那些嚼舌根的人理论一番,可肃舀总会不合时宜地在她身后道:
  “娘子最好别去,若被人发现娘子在此处,只怕那些揣测之言会更多了。”
  是啊,现在的如意不过是个武功尽失的弱女子,她又能做得了什么?到头来身份被人识破,只不过是再添一份笑料罢了。
  如意心下烦闷,耳听为虚,眼见才为实,她倒宁愿听入耳中的这些事不过是说书而已,甚感无趣地准备下楼。
  只是刚出了雅间,她似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转角之处,一男子身着淡紫色宽袖衣袍,黑缎般的长发被一根碧玉簪紧紧簪着,身形瘦高而矫健,面部棱角分明,周身说不出的清冷气质。
  这特么是叶子安和三娘子???
  叶子安站在一个明艳动人的妇人身旁,与她一并上楼,道:
  “三娘子放心,南边那些闹事的流民,我已经亲自过去摆平了,周遭几个村镇也起不了什么风浪,可以向上面交差了。”
  三娘子红唇娇艳,美艳夺目,缓声道:“你如今已是与我平起平坐的副楼主,事情办好了,不必来专门说与我听。”
  叶子安缓声一笑,道:“楼主现下忙着策应北边的战事,日理万机,我可不敢打扰他,楼里的事,总归还是要有人拿个主意。”
  三娘子甚是满意地点点头:“怪不得义父在我面前夸你,说你前途无量呢。”
  如意总算是没忍住,扶着栏杆道:“叶子安!”
  叶子安抬起头来,只见楼上一女子凭栏而立,隔着斗篷看不清她的妆容,几滴泪犹如珍珠一般,自斗篷之下溅落到栏杆,发出轻不可闻的声响。
  这女子的声音甚是熟悉,叶子安不用看脸也知晓这是谁,他的心被重重一激,面色却丝毫未改,甚至带着丝嘲讽之意。
  如意甚是不甘,想去拦住叶子安,胳膊却被身后的肃舀拽住。肃舀阴沉着脸道:“我们该回去了。”
  为防止如意乱说话,肃舀伸手便点了如意的穴道。然而揽月楼里谁人不知肃舀是孟倚君亲信,他一露面,周遭之人便有七八分能猜得到这女子是谁了,登时便窃窃私语起来。
  肃舀拉着如意下了楼,叶子安则头也不抬,随三娘子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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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衡竹苑
  叶子安如同陌生人一般转身之后,再也没有回头,如意便眼睁睁看着,自己在叶子安眼前,被肃舀拖走。
  一定是有什么隐情。
  如意左思右想,大概只有一种解释,那便是孟倚君和青墨先生所言都是真的。如意真的已经一无所有,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也没有能令她在世上安身立命的武功。
  回到衡竹苑,如意第一件事便是去书房质问孟倚君,自己的父母是否还在人世。
  孟倚君与青墨先生的话相差无几,大概都是谢清源夫妇二人葬身在龙泽山庄,满是蛇缠藤的池底。
  孟倚君虽然面无表情,到底还是在说完之后心下不忍,道:“其实你也不是完全失了依靠,你在衡竹苑中一日,其他的不敢说,保你饮食无忧,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虽然他未曾说明,不过听了揽月楼那些流言蜚语,再想想叶子安的反应,如意显然是无法接受她与孟倚君有夫妻之名这样的事实。
  “你觉得我甘心被别人养活么?”
  如意忍着肝肠寸断的痛苦,她想起自己听到和知道的那些前因后果,望着孟倚君道:“我爹娘的死,你可有参与其中?”
  孟倚君喉内郁结:“我不能算是无辜。”
  二人两相无言。
  如意走后,孟倚君顿感意兴阑珊,肃舀将如意在揽月楼遇到叶子安之事告知了孟倚君,见他心情欠佳,只道道:
  “属下方才问过了曾娘子,曾娘子说,齐娘子是因为先时的经历太痛苦才会失忆,不过这也并非完全不可逆,兴许多受些刺激,便什么都能想的起来了。”
  “她该承受的,过去四年里已然承受了,就算方才她向我问起自己父母的死,面上也未曾有多么不平,你还想让她受什么刺激?”
  孟倚君喟叹道:“如意她活着已经很累了。”
  肃舀愤愤不平,只道:“可是这四年里,楼主为齐女侠做了多少事,肃舀都看在眼里,凭什么齐娘子将这些都忘了,只记得一个道貌岸然的叶子安?我实在是不甘心!”
  孟倚君轻笑,笑声中带着些苦涩:“怨不得如意,终究是我没有赌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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