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又惊又尴尬,头冒冷汗道:“你是何时来的?”
“这话不该我问你么?”
孟倚君厉目看着这闯入自己屋里的贼,道:“本座可没耐心。”
如意仰着脸,只道:“不做什么,不过是想来看看月亮,走错了路而已。”
“此处的确是危楼最高之处。”
孟倚君敲着折扇扇骨,似笑非笑道:
“小七啊小七,我怎么记得添香客栈初见你时,你便问我危楼怎么走,本楼主现在十分好奇,你这般盗贼一般不雅的行径,到底是想要来危楼赏月,还是看那些不堪的画册?抑或是有什么不能告知别人的秘密?”
那句“不堪的画册”听来甚是刺耳,如意又惊又怕,心道这又不是她的密室,还轮不到她来尴尬,只仰首道:
“谁叫你乱放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恁的污人眼睛。”
“你自己跑来偷看,反而还要怪我?这是何道理?何况这些春宫图都是一些属下送的,又不是我的……”
孟倚君面色微红,又想到自己其实没必要对如意解释这些,于是轻咳了咳,侧过脸道:“说吧,你来此处找什么?”
如意跺了跺脚,在心里低声埋怨着叶子安:“这个小叶子,真是不靠谱,说了帮我盯着,怎么还是让人上来了。”
如意也不客气,扬声道:“孟倚君,你把阿双藏哪儿了?你但凡有点良心,便把阿双交给我,我想办法带她活命,你也对得起温时雨的一片交情。”
夜风吹动长廊下悬着的铃铛,又微微卷起如意的樱色长裙,窗外烛光和月色,更是映得如意皎若雪莲,肤似寒冰。
如意倚在观窗的木台上,白玉似的手臂若隐若现,晃得孟倚君有些迷糊,他连连移开眼,没好气道:
“我有件极重要的事问你,仙霞镇时,叶子安是否跟三娘子有过交集?”
如意哪里肯答,只道:“你都不告诉我林双在哪儿,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孟倚君眉心微蹙,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魄,道:“你的小叶子方才在大厅内遭三娘子刁难,说他上了金屋,本座现在很想知道,叶子安平白无故为何要去金屋?他可是为了你?”
如意略带着一丝戒心,道:“上金屋有什么不妥?”
孟倚君甚是无语,方才大堂之内觥筹交错,无人不在夸赞叶子安少年英才,将日必为江湖和朝廷栋梁。
那几个脚系银铃的侍女将白玉珏交于叶子安,又当众奉上金屋的门贴,让叶子安得空再去金屋做客。
江湖上谁人不知金屋属于三娘子,背后皆是酒色生意。名家子弟亦或是崭露头角的新人,最是对这种地方避之不及。叶子安自然是冷眼拒绝,可三娘子却迈着婀娜的步伐,款款出现,甚至拿出叶子安当日放在金屋玉盘之中的短剑,当众责备叶子安薄情。
这便是昭告天下,叶子安于未成名之前,曾经与三娘子有过往来。江湖之人最爱谈这些风花雪月之事,叶子安乍一成名,只怕已然背上了不检点的恶名。
面对似乎犹如白纸一般纯洁的如意,孟倚君沉默片刻,只道:
“一两句话解释不清,不过幸好有青墨先生在,青墨先生说,是他给了叶子安进金屋的玉笛。”
如意似乎意识到孟倚君并无恶意,于是道:“先时在仙霞镇,三娘子不知喂我吃了什么药丸,我昏过去了,小叶子去金屋自然是帮我找解药的。”
孟倚君听闻如意曾被三娘子喂药,顿时神色一凛,连声道:“你被喂了什么药?”
“我怎么知道?反正毒已然解了。”
如意只道:“小叶子人呢?他现在在何处,怎么会丢下我不管?孟倚君,你没有对他做什么吧?”
“我费劲心思筹办这赏花宴,让他结识这些江湖豪杰,可都是为了他好。”
孟倚君无奈地摇摇头,道:“谁知换来的却是他师兄妹不请而来,说青鸾剑派内部有些事情,要他前去处理。”
如意闻言,转身便要离开危楼,谁知孟倚君却挡在她的面前。孟倚君望着窗外圆似玉轮的明月,淡声道:
“月色这般好,不看了?”
如意哪里有什么心情与他窗前赏月,她见孟倚君向她走近,连声道:“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孟倚君步步向如意逼近,淡声道:“有件事我想确认一下,得罪了。”
如意被孟倚君抓着胳膊,忽觉得自己左肩处一凉,孟倚君竟简单粗暴地将她的衣服向后扯开,露出她肩部如雪一般白晳的肌肤。
月色之下,如意左肩靠近后背的地方,竟有朵纹路复杂的金色花纹,只是她自己平日里看不到,遂也未曾注意。
孟倚君愣了愣神,这是危楼前楼主孟厉特意许给三娘子的,一种用来控制人的毒药,三娘子果然从一开始,就对如意没安好心。
然而下一刻,孟倚君迎来一记响亮的耳光。
如意迅速将自己的衣衫穿好,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只恨自己打不过他,涨红了脸道:“孟倚君,你这个卑鄙小人!你你你!你恃强凌弱,占人便宜!”
孟倚君似乎也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君子,捂着脸道:“你的毒压根就没有解,还真与我想的一样,你和叶子安从一开始,便遭她了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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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安:成名即塌房,这男主当的真憋屈!
第46章 破天剑法
“还真与我想的一样,你和叶子安从一开始,便遭她了算计。”
忽如其来的一巴掌,似乎让孟倚君霎时没了那副人上之人的积威之气,孟倚君的神色并不好看,只道:“你别多想,我并不是真的要……非礼你。”
不说还好,长这么大,如意何曾被别人如此对待,气恨之下,几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眼眶中滚落,如意又嫌弃自己不争气,伸出两只手,连忙将泪滴抹去。
“哼,反正这口气,我以后定然会还回来的。”
孟倚君是个正常男子,只觉得心尖处似乎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忽的隐隐作痛,不知是因为如意的眼泪,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他正想着该如何表示,如意听闻自己的毒未解,神态中夹扎着不安与质疑,问道:
“你说什么毒没解?你和三娘子不是一伙的么?”
“三娘子虽是我的部下,与我却不是一条心。”
孟倚君拂了拂衣袖,月色之下,他气质清冷,眉如墨裁,美似冠玉。
如意想起当日在仙霞镇时,曾雨桐也曾认为,如意的解药中有些说不出的奇怪,心下已然对孟倚君的话信了七八分,只道:“你可知这是什么毒,我……会死吗?”
“短时间内,应该暂且无虞。”
孟倚君面上摆满了诚意,道:
“我的义父,乃是危楼的前任楼主,平生最擅长用毒,我只知道你中的这毒名为‘瞬华’,是义父特地赐予三娘子的。”
“既然制毒的人是你义父。”
如意眨着眼睛,怯生生地与他谈着条件:“你若能想办法,帮我把毒解了。那么今日的事,我暂且可以原谅你。”
“我倒是该谢谢你看得起我。”
孟倚君却笑着轻叹一声,望着窗外的一轮圆月,道:“明月照危楼,酒酣休独倚,你可知我身为楼主,危楼也并非完全以我为尊,便是站在这危楼之巅,有些话也不能畅快说尽。”
“这就是你的报应!”
如意拍了拍纱窗,怒哼一声,道:
“我方才在密阁里都看到了,你想以战事失利扳倒明月堂,可危楼也因着举荐刘彦贞而失去国主信任,孟大楼主,事情并未朝着你预期的方向发展,你现在是不是很有危机?”
如意说的也是事实,孟倚君闻言,只能捏了捏自己眉心,道:“你不是想找阿双么,我可以告诉你。”
他告诉如意,之所以没有将明月堂扳倒,一是因着范不凝活了下来,且前两日面见了国主,说出他和温时雨相识,以及正阳城战场之上的种种际遇,其二,则是薛道人早有打算,他在战场你死我活的乱局之中,竟然用自己的御史身份,去部署营大牢提走了林双,也从侧面洗清了明月堂范家通敌的危机。
如意这才明了,为何当日她救范不凝,孟倚君会如此生气。原来在孟倚君心中,早已做好了让范不凝去死的局。只怕依着孟倚君的性子,如意破坏了孟倚君的计划,他定然想好了如何变局。
孟倚君悠悠道:“所以啊,你想找阿双,应当去找薛道人和范不凝,找我是没有用的。”
如意嘴唇紧紧抿着,手指在四处不停地抓挠,不仅不大相信,还甚是不服气,只道:“你不会是骗我吧?让我跟薛道人要人,你是不是憋了什么坏主意?”
“还是醒醒吧,你是有些能力,也有些小聪明,不过在危楼这样人才济济的地方,论起能力,你可不如肃舀。”
孟倚君无奈叹息:“你以为让叶子安在前厅拖着,便能有机会来密室打探阿双的下落,殊不知自你以出恭为借口离席之时,便一直在本座的视线中,我有什么理由来骗你?”
他忽而透出一股忧伤的神情,道:“其实本座又何尝不想将阿双救出来,还了温时雨的人情?”
如意发觉自己内心之中,第一次有了对强权的害怕,孟倚君这样武功高强而又心思缜密的大人物,只怕吃人连骨头也不会吐出来,他若真对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那可是要命。
孟倚君似乎明白如意心中所想,只淡声道:“放心,本座只是对危楼的敌人心狠,你和叶子安还有用,与本座是友非敌。”
刚刚还因为被他“非礼”而难过的如意,此时犹如一只面对恶虎的弱小猫儿,吞吞吐吐道:“我……救过范不凝,他应该能给我些面子,我去找薛道人,现在就去。”
“等等。”
孟倚君从密室中找出一副画册,将她递到如意手中,道:“出了危楼再看,这是你要找的东西。”
如意将画册展开,果然,画上是一个手握长剑,柔和端凝,娴婉清雅的年轻女子,瞧着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眉眼之间有些像如意。
如意一眼便看出,这是母亲年轻时的画像,并题着唐时卢升之所做《长安古意》里的诗句:
借问吹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
画像最左侧,写着一行簪花小楷:“升元元年正月,爱妻翁珏三十芳诞,夫清源作于衡竹苑。”
如意双手微微颤抖,抬眼望着孟倚君,不知对他该信任还是该防备,颇无助道:“果然是我母亲。”
“你别误会,慕轻寒虽是被我派去清谷天的,却也没做什么伤害你们母女的事罢?”孟倚君连声道:“你可以拿着此画去找谢清源,若我猜得不错,他也许是你父亲。”
虽说如意出了清谷天后,便大致猜到母亲当年应当是遇到了无法承受的波折,才进到清谷天,却从未想到母亲曾夹在明月堂和危楼之间,有过那么一段痛苦的过往。
念及此,如意心神有些触动,一时不知该是悲还是喜。
孟倚君只道:“你确实要快些找到谢清源,与他说一说你娘的事情,江湖人心险恶,多一个人护着总没坏处。”
此时如意迫切需要一个答案,关于她母亲真实的过往,关于暗潮汹涌的江湖之中,潜藏的危机。
当然,孟倚君放她走前,特意叮嘱她,如意身中“瞬华”之毒的事,先不急着告知叶子安和谢清源,他会先探一探三娘子,看看她是何目的。
如意拿好母亲的画卷,起身便坐到观窗的木台,准备直接从高处一跃而下。
月色下,如意雪肤花颜,眼眸温柔纯净,便是最上乘的画师,也难以画就其天然无邪的韵致与美丽。
如意浅笑着,道:“危楼最高的地方不在此处,而在上面的屋顶,孟楼主是聪明人,定能知晓如何跳出条条框框,静待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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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破天剑法
跳出条条框框,静待时机。
孟倚君望着如意的背影,嘴角不免带了丝笑,这不正是他在做的事情。
月色之下,如意坐在一家客栈外的大柳树上,她曾与叶子安约定,若情况有变,便在此汇合。
她透过碧色的纱窗,看到罗悠然和几个青鸾剑派的弟子正咄咄逼人地站在叶子安面前,罗悠然负手而立,对叶子安道:
“这已经是我在掌门面前,为你争取到最好的结局了,你今日若能放下这些名利,跟我们回青鸾剑派,咱们以后还能以师弟师姐相称,你若非得趟这趟浑水,别怪掌门不留情。”
叶子安蹙眉:“师姐你误会了,我参加摘星大会,为了并非是名利,等这一切结束,我自会上山,向掌门说明情况。”
罗悠然叹息一声,“你还是不明白,掌门已然将碧虚子师叔逐出了师门,他是念着你受师父蛊惑,才给你一个改过的机会,叶子安,你只需告诉我,今日会不会与我们一并回去。”
一旁其他师兄弟早就对叶子安嗤之以鼻,道:“师姐,别再与他废话了,我看叶子安就是攀上了危楼这个高枝儿,人家师徒两一心要练就破天剑法,哪儿还能看得上我们青鸾剑派呢?”
叶子安双手微微颤抖,他举起那把青鸾剑,未有半分疑虑道:“那便请师姐代为谢过掌门师伯二十余年收留,子安日后若得机会,必当亲自拜访,谢过贵派恩情。”
罗悠然听得直跺脚:“叶子安,你糊涂啊!孟倚君是你能招惹的?你还没进危楼,就招惹了三娘子,只怕你日后身败名裂都是轻的,迟早都要送命!”
叶子安决心已定,罗悠然他们也只能带着叶子安的剑离去。叶子安骤然与师门断绝关系,心下几多不甘,他端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回头便看见如意站在门口。
如意似乎很是担心叶子安的精神状况,怯生生道:“小叶子,你方才是与师门决裂了么?其实你大可以先说说好话,不用搞得把剑也……”
她还未曾说完,叶子安则如释重负地走到如意面前,温柔的目光落在如意身上,垂目道:“其实我没有很难过,因为我终于和你一样,在这江湖中孑然一身了。”
如意清浅一笑,举着手中画册道:“谁说我孑然一身了,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叶子安很快从如意口中得知,破天剑法的创始者、扬名天下的翁珏女侠,便是如意的母亲,而如意从清谷天初入江湖,也极有可能是孟倚君设下的一个局。
叶子安只觉自己心下顿时一凉,颇有些慌乱道:“危楼当真是深不可测,我只怕有人是要以你为饵,钓你母亲出来。”
如意表示赞同:“小叶子,我觉得孟倚君其人高深莫测,我们还是最好不要与他做敌人。还有那个三娘子,为什么要说你上金屋去,就是三娘子的人了?”
她一双眼眸清亮明澈,对□□更是懵懵懂懂,叶子安心下微微一痛,道:“如意,我与三娘子之间清清白白,我绝没有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