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衣女子:“那从三品,也该是个半老头子了吧,有甚可看的。”
粉衣女子:“非也,据说开路的大人样貌冷俊英朗,绝非凡品。我徽州的姐妹得见了那位大人便过目难忘。你看看这附近茶楼的露台,全是得了信的小姐,在此处围观呢。”
难道是今日御缇使要路过此处?沈慕瑶想着自己躲在岛上几日连这要紧的消息都不知道。魏大人就要到了,可他也没有隔壁两个小姐说得那么出挑吧。她再抬头往街两边看了看,确实,露台上的茶座坐的都是衣着讲就的小姐,皆在朝街面上眺望着。沈慕瑶轻轻叹了口气,这偏远之地的人,果然没什么见识。
又过了许久,才听见马匹踏步前行之声,远远望去,一队着了湛蓝色官服之人骑行而来。领头的大人高挑挺拔,身姿俊朗,虽看不清面容但他骑在一匹绝影青鬃马上,威仪无比。沈慕瑶只觉得此人像极了岑沐风,但看着他官服上在太阳下晃眼的银线绣蛟龙纹,便知这是副指挥使大人。沈慕瑶闭了闭眼睛,如今怎么看谁都像岑沐风,这是想极了吗?
待那行人走近了。沈慕瑶突然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栏杆看得出了神。旁边露台的蓝衣女子见了沈慕瑶这样子笑道:“你看这小娘子,都看痴了,真是没见识!”
连白珞琛也对沈慕瑶的反应有点讶异:“女夫子,你不至于吧!你是看到这大人激动,还是看到他身上佩的青月剑激动?我今日可是专程带你来看这剑的。”
只有阿禹古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悻悻笑道:“东陵一国,我谁也不佩服,唯独佩服这岑沐风。拿着公款千里会佳人,居然还能官升一级。真是五体投地!”
是岑大人带队来查叶咏音的案子了,而且看来他已经擢升为副指挥使了。沈慕瑶站在露台上双眼凝视着街上那位清冷的大人,满脑子都是疑问。
缘分就是这样,无缘之时,即便你们相对而行都会擦肩而过。而有缘之时,你站在露台上望他,哪怕他之前行的两千里路均是目不斜视,而这一刻,他定然会抬头望向你。
沈慕瑶便这么凭栏望着,岑沐风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也抬头朝这边看过来。他冷峻的眼神扫到了沈慕瑶,瞬间变得柔和了很多。
岑大人盯着沈慕瑶看了一会,表情有些复杂,并未停下马匹,又继续赶路去了。走过了这间茶馆,岑沐风一路前行都没有回头,再远一点,人便消失不见了。
白珞琛如何也没有料到,她明明是带着沈慕瑶来看这兵器榜首的青月剑,可沈慕瑶看过之后便拉了个黑脸,看样子是心情不佳,不知怎么招惹她了。白珞琛不明就里,悄悄问了阿禹古,这是犯了哪门子忌讳?
阿禹古须臾的功夫就编出了一个符合情理又动人的故事,道:“你女夫子的娘亲当年就是被御缇使捉去受到了惊吓,至今神志不清。所以无尽才放着京城的学生不教,来闽州寻一物件,专治神志不清。”
阿禹古说完,沈慕瑶直接赠送给他一个白眼。
白珞琛:“那我们赶紧帮她找到。那是何物?”
阿禹古:“一盏安神灯,此前叶咏音献过一盏给当今圣上,就是产自你闽州。”
白珞琛挠了挠头:“哎呀,我向来只关注兵器,这治病之物,从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阿禹古开始不敢随便问,如今熟络起来,他知道这白珞琛不是奸邪之辈,才敢直问:“那你帮中有个叫梅芸的医女,你可听说过?”
白珞琛摇摇头:“我帮中两万多人,总有些会医术的。此人现在何处?”
阿禹古:“死了。”
白珞琛:“那没事,知道她曾在何处待过,问问帮□□事过的弟兄们总能知情。”
阿禹古:“那太好了,我们赶紧回白灵山庄查一下。”
白珞琛:“别急嘛,我回了山庄想出来就不容易了。我家白龙镖局经常会接运一些稀罕物件,我们可以先去镖局查查,看看有没有你们说的什么灯。镖局还有不少招待用的上好客房,我们今晚可以留宿那里。”
沈慕瑶点了点头。白珞琛才松了一口气,拉着沈慕瑶去牵马赶往白龙镖局。
难得一见
第六十四章 难得一见
这白龙镖局果然是南方第一大镖局,占地百来公顷,园子里有寝舍,冰库,饭堂,一应俱全。
白珞琛一进镖局,便有不少镖师围了过来,喊着少主好不热情。总镖头李剑扬也闻声赶了出来。
李剑扬知道了白珞琛的来意,赶紧命人给三位来客奉上了上好的厢房,并把镖局近几年来的走镖簿册都给白珞琛搬了过来。沈慕瑶顾不上休息,拉了阿禹古花了一两天的时间仔仔细细把这成箱的簿册都看了一遍,并没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晚膳时,沈慕瑶直接在餐桌上问了李剑扬关于梅芸之事。李剑扬称,两年之前叶修年确实带人剿灭了海权帮储存私盐的一个大据点。幸存下来的一些弟兄们有的就分流到了白龙镖局。李剑扬做事倒是麻利,当即就把两个弟兄叫到了宴客厅。
沈慕瑶请了两位镖师落座并说明了来意。年长一点的李姓镖师先开口:“我们海权帮有好多间商铺,平日里都是做的正经买卖。我们所在的那间便叫茗香舍,面子上是贩卖茶叶的,其实是我海权帮倒卖私盐的一个比较大的据点。大概是三年前,你们说的这个叫梅芸的医女到我帮中来。来的由头据说是这姑娘在路上遇到净海帮的匪徒堵截调戏,被茗香舍的掌事唐勋救下带了回来。”
沈慕瑶听见一帮强盗在嫌弃另一帮强盗,没忍住笑出了声。
白珞琛看着沈慕瑶这小表情有些不高兴了,连忙解释:“世人皆知我海权帮与净海帮是东陵沿海一带最大的帮派,但我们是截然不同的。我太太太祖爷爷从一个贫苦无依的渔民靠贩卖私盐白手起家建立海权帮,初衷就是要扶弱济贫。我帮严遵祖训,只与朝廷争利,绝不向百姓谋财。你看我们卖往全国的私盐,比官盐便宜还成色更好。我们有时也为商队收些保护费,可那都是辛苦钱,我们也是实实在在出了力的。上次为了保护商队过将魂谷,还死了两个弟兄。”
阿禹古:“那打家劫舍,贩卖人口?”
李剑扬:“余护卫言重了。早些年,海权帮可能打家劫舍的多一些,但从来都是只打欺压百姓的豪强。至于贩卖人口,这帽子可不敢给我帮扣上。之前有些富户想寻个能生养的侍妾什么的,我镖局走南闯北认得的人多,遇到家贫想借此机会出穷窝窝的妹子,便从中牵牵线。”
白珞琛拼命地点头。沈慕瑶想着这几日与海权帮的人相处下来,他们确是盗亦有道,感觉不像是无恶不作的恶匪。再看看白灵山庄的账簿和白龙镖局走镖的簿册,确实也没干什么太伤天害理之事。沈慕瑶借机接着问:“那净海帮有什么不同?”
白珞琛:“净海帮就大不相同了,他们极为没有底线。净海帮帮主夏振霆身体有恙,不怎么管事了。他有三个儿子。老大夏焰虎,几乎独断百乐散生意。老二夏擎坤,带了一帮子人做海盗,他们收保护费那才是强取豪夺。”白珞琛说的有些义愤填膺,喝了口水。
沈慕瑶:“那老三呢?”
白珞琛:“老三夏书珣。”
沈慕瑶:“这名字倒不错,听起来像是个书生啊。”
白珞琛:“我的夫子,你可真是涉世未深。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怎么能凭个名字就断了人的好坏呢!”
李剑扬:“这夏家的三公子是夏振霆抢来的小妾所生,净海帮的生意,他就领了一支船队做海上货运,最为辛苦也牟利最薄。此人我见过一两次,文质彬彬的。”
白珞琛:“人不可貌相。你看这话本子里写的,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白兔往往都是幕后的大灰狼。这几年净海帮势头如此迅猛,远远压过我海权帮,定有高人指点。这夏家三个儿子里面,只有这老三有些学问,这出谋划策出阴招的不是他还能有谁?”
沈慕瑶笑了笑:“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看不上净海帮的所有人呗。可是你知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家净海帮虽然所行非义,也不是就一定出不得好人。”
阿禹古还算比较清醒,赶紧拉回正题道:“无尽说得对。不过我还想听听二位镖师说说这梅姑娘的事。”
李镖师:“那梅姑娘会些医术,唐掌事看她无依无靠便收留她到茗香舍做个随堂医者。梅姑娘来帮中没多久,茗香舍贩卖私盐的事就事发了。茶舍被叶修年连锅端,死伤了不少兄弟,有些被官府捉去关进了大牢。这个梅姑娘从那个时候起就不知踪影了。”
另一个年轻一点的吴姓镖师接着说:“这事说来也有些蹊跷的。我们茗香舍是个老据点,贩卖私盐多少年了,我们囤积私盐的处所相当隐秘。为何这梅姑娘来了没多久,整个岛就被叶修年那老匹夫端了呢?”
沈慕瑶:“岛?”
吴镖师:“对啊。我们原在黎城南郊锁心湖中的鸣沙岛上建了好些囤积私盐的仓库。我记得锁心湖水质极好,湖中盛开了很多海菜花。我们把守着这湖,遇到有下水的、登岛的人都给做掉了。长此以往,老百姓便传闻这湖中盛开的白花是恶鬼所化,专门引诱人入湖以取其性命,便无人靠近这锁心湖,这附近方圆十数里都荒芜了,正好适合我们存私盐。这个鸣沙岛,多少年都无人问津,不知叶修年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白珞琛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到:“我帮不是有明确规定吗,刚入帮的弟兄需要在白龙镖局走正规镖五年以上才可接触险道上的生意。茗香舍这么重要的处所,须在帮里做了七八年以上的兄弟才得去。怎么这梅芸刚到帮里就去了茗香舍?”
李镖师:“应是唐掌事和这梅姑娘好上了,两人自然想在一处。”
沈慕瑶看了阿禹古一眼,眼神意味深长。她是想到,这梅姑娘与唐掌事同她与叶大人的相处模式真是如出一辙啊。只是这姑娘,怎么最后把自己给玩折了呢?
阿禹古接过沈慕瑶的眼神,叹了口气道:“自古深情总错付,唯有套路得人心。”
沈慕瑶还没来得及多想,便有镖师来报,大门口有人寻钱姑娘和余侍卫。进来之人是萧彦钦,他神色有些慌张,扯了沈慕瑶的袖子道:“借一步说话。”
沈慕瑶很少看到萧彦钦慌张,便跟着他出了宴厅。沈慕瑶朝阿禹古微微勾了勾指头,阿禹古也赶紧跟了上来。
三人到了院子里,四下无人,萧彦钦才开口:“叶咏音大人被御缇司下狱了。”
这个基本是意料之中的,沈慕瑶和阿禹古都没有惊讶。
萧彦钦又开口:“婧宜也被抓去了!”
“什么?”沈慕瑶和阿禹古异口同声。
萧彦钦:“岑沐风现在是景王的一条疯狗,已经丧心病狂了!”
沈慕瑶才不相信岑沐风会无缘无故捉人。她问道:“你们做了什么?”
萧彦钦:“这几日,我们去乐坪城查叶大人种植粟麻草之事。还能做什么?”
沈慕瑶:“那你们倒是查到了什么?”
萧彦钦:“我们查到叶大人经常会带着梅芸去乐坪城的无支岛,可岛上并未有任何粟麻草的影子。最后在乐坪城最南边的一个小岛上,真的发现种有大片的粟麻草。”
沈慕瑶:“那里除了粟麻草可还有别的你们没见过的草?”
萧彦钦:“我们问了打理这些粟麻草的农户,应该就是叶大人和梅姑娘安排人种植的。婧宜担心事发,一时情急,放火把那些草给烧光了。”
“什么?!简直是混账!”沈慕瑶气急道,“我都跟她说过先有粟麻草,后有还灵草。叶大人种这粟麻草定是为了培育还灵草。这粟麻草之中必然有还灵草的幼苗。她亲手把证据烧掉了,我们还如何去洗清这冤屈?还有那大狱,是婧宜一个女孩子家能待的嘛!”
萧彦钦自知理亏,任凭沈慕瑶发火,也没有反驳,只说道:“怪我。我当时在问老农情况,远远看见有火光才赶过去。过去之时御缇司的人已经到了。我没敢露面,怕把事情搞复杂了。我是不是当时应该拦下他们的?”
沈慕瑶:“彦钦啊彦钦,你要是出面拦下,现在就是你们两个都进去了,你回京之后还会因为阻拦御缇司办案被弹劾!”
沈慕瑶想想自己的挚友被自己的情郎给抓了,哪能坐视不理的,立刻去牵了匹马便往外走。
萧彦钦一边跟着一边问:“去哪里?”
阿禹古也牵了马跟上:“自然是闽州府衙。”
白珞琛也赶紧跟上,这一行人是要投官还是要劫狱?她一头雾水。
沈慕瑶远远看见了闽州府衙的大门,也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柳依依搀着柳鹤轩喜形于色地从府衙出来,刘平正送他们上马车。待柳大夫的马车走远了,沈慕瑶才栓了马去到府衙门口,留了萧彦钦三人在树林里等着。
白珞琛看着阿禹古眼神,用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道:“看什么呢?人家一会就出来了。”
阿禹古:“我是在想,她一会是会笑着出来还是哭着出来。”
白珞琛:“难道你还希望她难过不成?”
阿禹古:“我希望她一直都开心,只是,这次,却想她难过。”
沈慕瑶走到闽州府衙前,托看门的侍卫通禀之后,便走进了府衙的议事堂。议事堂不小,十多丈见深,岑沐风就坐在议事堂最里侧的一张桌案前端着茶杯品着香茗。
议事堂的两侧站着五六十个御缇使,这阵仗可比去年去望苍城大多了。沈慕瑶慢慢向前走,看着这两边的御缇使,有几个相熟的面孔,看着他们的官服制式,李信已升至镇抚使,刘平升到了校尉,许宝贵、田福都升做了检仕。几个老熟人看见沈慕瑶都笑得春光灿烂,田福更是忍不住想上前行礼,奈何岑沐风坐在案前纹丝不动,刘平赶紧拉住了田福在他耳边轻声道:“岑大人未动,自有深意,你勿擅作主张。”
田福轻声回了一句:“大人就是想作死。”
沈慕瑶朝刘平、田福那边微微笑了笑,走到岑沐风跟前不远处便停下了脚步,微微屈膝行礼道:“见过大人。”
岑沐风终于望向了沈慕瑶,他没有放下茶杯,边饮边问到:“来有何事?”
岑大人说话很少拿着个茶杯做掩饰,沈慕瑶从他的举动之中明显感到他的一丝不安。
“岑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沈慕瑶问道。
岑沐风:“钱姑娘有何事要问?问之前我可提醒一句。律法所定,严禁皇亲国戚干预御缇司办案。所谓举重以明轻,既然皇亲国戚都不可以,姑娘你一介平民就可以了?”
沈慕瑶咬了咬嘴唇,强忍住内心的委屈,还想做最后一番努力,问到:“叶……”
沈慕瑶刚说出一个字,岑沐风便大声道:“送客。”说罢头也不回就起身离去。沈慕瑶眼圈已经泛红了,她赶紧转身离开,怕忍不住当场落泪。
“这回算是作死得透透的了。”田福一边念叨着一边赶紧追上沈慕瑶送她出大门。等出了府衙大门,田福看见周围没人了才开口,“公主殿下……”
沈慕瑶朝田福使了个眼色,田福赶紧改口道:“无尽,你莫要怄气,大人其实想方设法来这闽州一趟全是为了……”田福话未说完,见一娇媚的女子婀娜地走来,赶紧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