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堂的仪倌扑到了他们面前,他急得满脑门子的汗,仓皇极了。
荧和派蒙陡然转向华予钟离。
华予当即把琉璃似的眼眸一转:“没事,你去吧,我正好想在璃月港再逛一逛,估摸你处理的差不多了,就回往生堂找你。”
钟离微一点首,接着朝荧派蒙示意:“看来是得去处理的事宜,不过,旅行者,派蒙,如若你们有闲暇,可否与华予去书舍一趟?书舍换了位置,她应该是不知晓的。”
派蒙拍胸膛:“包在我们身上!”她还想听故事呢!
华予嘀咕:“这都被你想到了。”见钟离凛凛的视线望过来,她赶紧笑眯眯挥手:“去吧去吧,别让人久等~”
钟离随急得跳脚的仪倌走了,华予则松了口气:“倘若你们有事,给我指一指书舍方向就是。”
派蒙驳道:“那怎么行,我们都答应钟离啦!”
荧也摇头,她比派蒙更多顾虑些。华予看样子是知道自己从百年前来的,但按她所说自己尚在吃面,或许她的记忆还没走到故事的尾声。假设华予并不知道自己已不在人间,在书斋贸然看到史料记载的话……
她有些不想,钟离先生大抵也是不想的。
见她俩跟上,华予遗憾地叹了口气,她拿她俩没什么办法,便让她们跟在身边。
上次急着找友人,并未仔细打量如今繁阜的璃月港,于是这次在新声巧笑里穿行时,华予边眉开眼笑地睃巡柳陌花衢,边问询荧和派蒙现下璃月港的种种。她大约是真的很喜欢璃月,所以即便派蒙说得磕绊,她也听得仔细,一句没落下。
风中隐约飘来笙竽的咿呀,他们踏上了朱漆高楼。甫一看到木架展台,华予就“啊”了声:“真换了地方,人也不是当初的人了。”
书舍老板纪芳是位年轻严肃的女士,即便小孩也不敢在万文集舍打闹,免得拎耳挨顿臭骂。华予仔细阅览立在前方的告示牌,她挠了挠头:“不知道以前的暗号还有没有用……”
什么暗号?荧和派蒙都疑惑望她。
华予没有多说,她只是开始在深褐书架前转悠,抬首端看一本又一本的线装书。
荧看华予抽出来的都是些志怪游记,她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派蒙还飘到华予的右肩上去觑:“《帝君尘游记》……诶,你也看这本啊?”
华予把手上飘墨香的旧书阖上:“‘你也’?”
“对呀。”派蒙把腰一叉,“以前海灯节我们遇到钟离,他就在万文集舍看这本书来着,还说什么……‘此书颇为新鲜,上面的故事连我都不甚了解,仿佛在看别人的人生’之类的。”
“他居然那么说,那我得好好看。”华予一副“这书我买定了”的神情,她把薄薄书脊一捏手心,又露出张不怀好意的笑脸:“不过,他才不知道什么叫新鲜人生呢,我去试下那切口现在还好使不。”
荧和派蒙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华予三步做两步蹦到纪芳面前。在纪芳警惕的视线里,华予晃晃鬓边霜发,她陡然开口:“老板,有美人香吗?”
纪芳眼色一凝:“没有。”
“有俏冤家吗?”
“没有,我们这里是总务司备案的正经书舍。”
“那,有帝君记吗?”
纪芳倏尔粲然:“自然有。”
在荧和派蒙的目瞪口呆里,华予驾轻就熟地掏出摩拉,又接来纪芳从屉里抽出的几本册子。
派蒙好奇凑过去,定睛往华予手中一看:“《盐神重生追帝君三十六计》,《穿成尘神的我努力攻略岩王爷!》,《帝君平砍连击带顺劈征服世界你喜欢吗?》,《在古璃月寻求邂逅岩君是否搞错了什么》,《就算是若陀龙王帝君大人有爱就没问题了吧~》,《回到璃月勇夺成为最强顺便和帝君拜把子》,《我的山娘娘哪有那么可爱》……”
“诶!这都什么啦!”
第11章 笑闲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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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芳把眉头夹紧:“噤声!”
派蒙吓得一溜烟躲到了华予身后,把嘴捂住,华予给派蒙打圆场:“对不住,她是第一次来,以后不会再犯了。”
见纪芳神容缓和,华予转过身,偷偷和派蒙荧说道:“下次小声点。这是‘禁书’,不可以大肆宣扬出去的。”
“对、对不起。”派蒙也轻声道歉,她又问:“禁书是什么?”
荧也流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就是有些戏说过头岩王帝君的话本子。”华予给她们解释:“钟……帝君是没禁这些书的,但七星要维护帝君的声誉,所以这种书是不可以公开售卖的,只是书商的对策也挺多。我倒没想到这个行话到了今天还有用。”
“原来如此。”派蒙突然反应过来:“你为什么那么熟练啊!”
连荧都忍不住点头:为什么仙人会看从书名就另辟蹊径的奇怪故事啦!难道华予认识神子吗!
华予下一秒就打破了荧的认知:“不过过了几百年,现在文章的标题都是越长越好了吗,唔,我当年看过的要么叫什么凡人成仙记,要么叫霸道帝君轻点宠之类的……啊?问我为什么熟?因为我经常买啊,有些还挺好看的。”
派蒙回答华予前边的疑问:“这是稻妻风格啦,题目要取的越长越吸引人,有些甚至有三十个字呢!璃月作者可能是受了八重堂的影响,等等,你为什么会经常买!”
荧把派蒙的满脸震惊接了下去,她都有些好奇了:“难道不会觉得违和吗?毕竟书里是熟悉的朋友,有些甚至不是本人。”
华予有些忧伤地摇首:“先回答派蒙,我经常买,是因为……我有时候实在是说不过钟离,气的很!就算我给他一头锤,受伤的还是我自己。后来无意买到这类书,感觉在书里看他做怪事也挺解气的,所以不知不觉就买了挺多。……什么?钟离知道我看这些书吗?当然不知道啦!知道我会死的嘛。”
“至于违和,你说的那些熟悉的人,要么会和我一起看,要么会给我头上一拳再和我一起看。不过这里面赫乌莉亚的话本我确实有点不好意思看,她人脾气挺好,与人君感情更好……算啦,我还是退回去。”
华予说完便抽出盐神的话本子,向纪芳递回,并拿走返还的相应摩拉。
派蒙仍是不解,她止不住地瞅华予手里的一本:“那,这本《我的山娘娘哪有那么可爱》呢?”
饶是华予脸皮密不透风,听到书名也是老脸一红,她以手作拳,放唇边轻咳:“哎呀,这种也不是不能看,就算名字一致,看上去也就是套了壳的别人名字,看进去了还觉得挺有趣的,反正写的又不是自己。就算有被雷劈的感觉,酥酥麻麻着也就过去了。”
派蒙和荧对视一眼——怪不得海灯节钟离能把整本《帝君尘游记》看下去!
他们璃月仙人真心是有点奇葩在身上的,比如有些人吃自己席,比如有些人看自己小人书。
集舍旁摆了齐整黄梨桌椅,棱角分明,看上去是供人阅览书籍用的。大约是算到钟离没那么早将往生堂的事宜摆平,华予带荧和派蒙坐在了扁圆蒲团上,开始看怀揣的略有些传奇的话本子。
荧从华予摊铺的书册攥出本稍微熟悉的若陀龙王的,与悬在她胸前的派蒙一同拜读。微风翛翛,传来残桂馥郁的醺香,荧和派蒙却看的冷汗淋漓,连连倒吸凉气,甚至比《拜托了我的狐仙宫司》还要目眩。
这个翘兰花指叫钟离小甜甜的……应该不是他们认识的龙王吧?
她们从“或许是看的难度太高了”的惊恐中回过神,不约而同瞄华予在看什么。
繁乱的霜发不曾曳动,华予看的目不转睛,她手上正是那本《帝君尘游记》。
她看的一会惊讶一会微笑,人入了神,丝毫没察觉到荧和派蒙投来的视线。
“她应该很喜欢璃月,也很喜欢钟离吧?”派蒙对荧耳语,荧默默点了头,可她又产生了更多的困惑:华予这样,算是活着还是死了呢?
她明明不是地脉的记忆,可以触碰,也并非她们所见的铜雀,只是一抹即将散去的残魂。
荧禁不住地想,虽然钟离闭口不谈,但他是否有将华予留下的办法呢?有人曾对她们说过,破损的杯子没有能复原的机会,但如果呢?
华予不知道荧的辗转,却在日上中天的时刻忽然惊醒。她从故纸堆里抬起首,双手将书猝然一合:“差不多了,得回去了。”
虽然起初被电的酥麻,其后竟品尝出了狗血爽的妙趣,派蒙还在埋头看追妻火葬场,闻言颇有些依依不舍:“诶,不能再看会吗?”
华予看清派蒙手里的书噗嗤一笑,哪天她一定要去树下给若陀念完。听到派蒙的留恋,她大方道:“没事,我先借给你们,你们之后看完再还我吧。”
派蒙赶紧把话册抱在怀里:“嘿嘿,小花你真好~荧,我们和小花一起回往生堂吧,正好去看看钟离怎么解决的问题。”
荧点头。她话本子也没看够。
华予伸手虚抹桌面,流光一闪,其他书册瞬间不见,据她所说是种袖里乾坤的仙术,几乎能收纳一切死物。
他们哒哒下了楼阁,踩在芦灰的细墁地面上。坊市的吆喝不绝于耳,罗绮金翠踱步行过,派蒙总有憋不完的话要问华予:“小花,《帝君尘游记》上记载的是不是都是假的啊?你为什么边看边笑?”
派蒙话没脱口还好,出口华予又是一阵笑:“噗,咳,不好意思,这本书写的摩拉克斯还蛮,蛮可爱的咳。虽然的确都不真,但某些时候,钟离也许能做出这样的事也说不定。要不是这些个故事是近代所编,我还怀疑有哪位仙人偷写呢!石碑都敢乱立,他们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她又忽然忆起什么,骤然一拍掌:“对了,我差点忘了,尘游记不是有个岩君化身女性雕玉像的故事么?虽然故事千差万别,但他的确有变成大姐姐过。”
派蒙顿时星星眼:“诶!”
荧见华予想了想,越想笑容越多,最后竟浮现出一丝得意来:“我是玩不过他,但也有坑过他的时候,那时璃月平定,他处理完政务,我就叫着他和我、还有胖陀一起去璃月港转,毕竟也要考察下民生嘛。”
“去人间当然不能用仙人间的形态,于是若陀率先化为小女孩,自称小鸠,估计是他认识的那位铁匠的女儿。那我也不能落后,立马变成个小男孩,就叫小花了。我俩都捏了个孩子壳,钟离自然就没法变小了,他要带我们进璃月港嘛。他当时看我们都换了性别,也起了玩性,摇身变个面貌普通的女子,我们仨约定假装姐弟妹,一起进城当投奔亲戚去。”
若陀调侃摩拉克斯走路要莲步生姿、被摩拉克斯敲了一头的过去还历历在目,华予边慢慢走,边笑道:“我们顺利进了城。后来在饭堂用食,钟离被人搭讪,先夸她什么气度不凡,仪态万方,最后居然问到她是否有婚配上了——啊,居然是个登徒子!”
华予说到这里,在两人的瞠目结舌里几乎又再度笑弯了腰。那时她和若陀的爆笑都快涨破肚皮,只是严防死守,没让大笑漫出唇瓣。
“就在他的手差点被摸上的千钧一刻,说时迟那时快,还在咬手指装稚童的我一把抱住钟离的大腿,哭着大喊——”
“‘娘!’”
难以想象钟离那时是什么表情,荧实在忍不住了:“那若陀龙王呢?”
华予正色:“他怎么会放过这种千载难逢整治摩拉克斯的机会?自然是和我抱腿喊娘了。”
派蒙瞪大眼:“后来呢?”
华予志得意满:“那时我边哭边喊,娘,你不要再随便和不相干的人跑了,虽然你脑子不好,老是清醒一阵又不清醒的,但你答应过我们永远和我们在一起的,不要抛下我们,娘,我们说好今天去不卜庐看大夫的!我那时在袖里生了朵五色梅一嗅,眼泪当即冲下来了,连胖陀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掉了几粒金豆豆呢。哈,你们是不知道钟离当时的表情,过了多少年我都忘不了~”
她们都没法想到钟离那时的哭笑不得,也许比不卜庐的椰羊还噎百倍吧?荧和派蒙都笑成一团,哪天能再看到岩王帝君吃瘪的样子就好了,多有趣啊。
“我这话一说,那男人只能铩羽而归,不过我们觉得他是个惯犯,之后也找了证据送他进大牢了。我后来和若陀还说即便变个无盐,岩君这该死的魅力还是没人挡的住哩。钟离想找我俩算账,我俩跑得比他投掷的岩枪还快,他哪能拿我俩有办法?”
华予说得眉飞色舞,完全没留意面前的人景,她刚越过希古居,湖碧窄袖光忽晃,袖里乾坤漏了个底,一本册子猝然掉了下去。
她察觉到动静,才要弯腰去捡,有人却先她一步,将话本拾了起来,来人一看书皮:“我的山娘娘哪有那么可爱?”
他话音平静,华予浑身寒毛遽然倒竖:“别念!”
可惜来接人的钟离已经翻开了书页:“‘只见山君嘤咛一声,软倒在帝君怀中,顿时成了个秋水身,绕指柔。岩君长叹,你这磨人的小妖精,我该拿你如何是好?’……唔,有点意思,神来之笔,闻所未闻,着实长见识。”
“啊啊啊啊啊你别念出来啊啊!”
头皮一炸,华予想把钟离手里的书抢回来,可是钟离步履如飞,捧着奇书就向往生堂踱去。哪里是尘世闲游的速度!
荧和派蒙见华予撒腿想追,又硬生生掉了头。她匆匆走进,把身上的书一股脑递给她们:“再被看到我真的会当场暴毙帮我收着行不行先借给你们求求了!”
她脸红得仿佛要破皮的石榴,下一秒就能溅出鲜红汁水,整个人横尸当场。荧慎重接过,华予旋身,仿佛离弦之箭疾飞,直追钟离身后去。
华予腰间的轻巧坠饰上下翻飞,怎么觉得上面的羽毛像又蒙了层灰,颜色更暗了点?
两人须臾没了踪影,派蒙也从呆眼里回了神,她真诚地吸了口气:“这是社死吧!超级社死了吧!”
荧收回思绪,她默默为华予沉痛哀悼,希望她明天还活着吧……嗯。
怀里的书沉甸甸的,荧没有仙术,也只能卸下背包,把小说往里塞,只是里边还有华予送她们的辛夷花。
荧怕压坏了,便把不曾凋谢的琼花递给派蒙,然后继续吭哧装话本。派蒙等着荧忙完,她百无聊赖地转动手里杏黄如碗的辛夷,思绪刚飘到了花怎么吃上,耳边忽然响起惊呼:
“你们为什么会有这朵花?”
她们遽然抬头,看到的是焦急的萍姥姥。她身后的瑶瑶和烟绯在喊:“姥姥,怎么跑得那么快啊,姥姥!”
见萍姥姥盯着辛夷,派蒙有点慌张,不过混乱中,她还是想起华予不想见朋友的话,于是胡诌:“是,是我们遇到钟离,钟离给我们的。”
荧也反应过来,她补齐了派蒙的谎话:“盗宝团在遗迹里找到的,刚好我和派蒙与钟离先生出行,打败了盗宝团拿了回来,他说是仙家仿品。”
萍姥姥一怔,她面色缓和下来,有些伤悼:“原来是帝君所赠,我还以为……怎么可能呢?”
她又摇了摇头,微微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