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在他劲瘦有力的脊背上，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赵景宁敛下强撑了一天的冰冷的神色。
“我记得你刚来荣家时，还没有景颜高，又瘦又小，就一双眼睛又大又圆……那年我十岁，比你高了一整个头……”
荣景临回忆前世，赵景宁没搭茬。
“……妈妈生景颜时身体不好，景颜从胎里就带了病。荣芳远常年不在家，景颜又不喜欢佣人，大半时间都是我照顾她……”
这些事，赵景宁还是第一次知道。荣景临对荣景颜的溺爱，根源想必在此。
“那时，她不肯好好睡觉，我就背着她，一圈一圈的在院子里转，直到她在我背上睡去，再把她送回房间……有一次，我在园子里遇见你。你怯生生地站在我身前，叫我‘哥哥’，问我可不可以背背你……”
有这回事吗？她不记得了。叫他“哥哥”的事情，她倒记得很深。阮芳把她送到荣家时，几次三番叮嘱她要乖，要听话，对爸爸妈妈好，对哥哥妹妹好。
“你当时怎么说的？”赵景宁问。夜色宁静，她的声音也变得柔和。
“我说……‘走开，我不是你哥哥。’”
赵景宁浅笑，胸腔的震动通过脊背传递到荣景临身上，她说：“像你说的话，你总是那样和我说话。”
她的笑像针一样戳在荣景临心上。他笑不出来，声音沾染了夜色变得沉重，“是啊，我那时对你很糟糕。”
赵景宁梗着脖子时间久了，又酸又乏，也不再为难自己，将脸颊覆在他肩头，顿时轻松了好多。
他的声音沁凉如水，身上的味道也像冰雪一样带着凉意，正好消解了夏日的暑气。
“……后来的日子里，我不断想起那件事。我总在想，要是当时答应你，是不是就不会把你记那么久……如果那么不那么介意，是不是就不会爱上你，我也不用……痛苦了那么多年。也不会，欺负你……那么多年。”
“因为喜欢我？”
美好的氛围软化了赵景宁的防线，她迷迷糊糊中问出一直以来的疑惑，“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时候呢？”荣景临喃喃：“记不得了，太久了……久到分不清爱与恨，只是本能的介意你。”
“所以要秦昭观察我的生活？”
“是吧。他和我说了很多，说你空闲时去学习计算机，说秦霜对你很好，但是谭林碧对你不好。对了，我没少吃你刚学烹饪时候做的饭……”
“怎么可能？”她可没给荣景临做过饭。
“是真的。”荣景临带着笑说：“你为了给谭林碧做饭，去学了烹饪，一开始技术不好，做的饭总是给秦昭。他私下里去找我，都给了我。”
“好吃吗？”
“说实话？”
赵景宁点头，下颌撞到他的肩膀。
“不好吃。不是糊了，就是没熟。要么咸，要么淡。”荣景临的舌尖上神奇地浮现出当初的味道。
赵景宁辩驳：“那是一开始，后来就好了。”
“可能吧，后来我就没吃过了。”
“为什么？后来我还是会给秦昭做啊。”
“做的好吃，他就不肯给我了。”
赵景宁痴痴地笑。
“恨我吗？”荣景临轻声问。
恨吗？赵景宁扪心自问，心中一片茫然。
她和荣景临之间，太复杂了，不是一句恨或不恨能说得清的。
荣景临等不到她的回答，又说：“恨不恨，那些都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我无能为力。我能做的，只能是给你创造更多美好的记忆，一点点地冲淡那些不美好的过往。”
所以，带着她像完成任务一样折腾了一整天吗？赵景宁心想。
荣景临沉默了，背着她又走了一段路，才回到车上。放下她时，赵景宁已经睡着了。迷迷糊糊地任他扶着坐到座位上，系上安全带，又沉沉睡去。
荣景临一路开得很稳，车速很慢，回到赵景宁家楼下，已经快到九点。
赵景宁一直睡着，神情恬淡平和。前世今生，荣景临已经许久没见过她这种神色。她醒的时，不是提防、警惕，就是厌恶、不耐烦，像受到惊吓轻易炸毛的小动物。
荣景临不忍叫醒她，恋恋不舍地看着，希望在这个时空里她可以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可惜，车窗外的叩击声打断了这份难得的祥和。
赵景宁被声音惊扰，迷糊着转头看向声音出处，赫然看到赵永熙寒着一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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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赵景宁被赵永熙拉下车，拽着手往家里走，赵景宁无助地说：“爸爸，不是你想的那样。”
赵永熙一声不吭，和煦的脸上挂着少有的倔强和坚持。
荣景临下了车抢到父女二人身前，替赵景宁辩解：“叔叔，我和景宁是朋友。”
赵永熙中等身材，须得抬头才能看清年轻男人的脸。只是一眼看过去，那熟悉的五官模样让他脸上怒气炽盛。
“你是荣芳远的儿子？”
荣景临和赵景宁对视一眼，愣愣点头。
“你走，不要让我再看到你。”赵永熙冷声说：“景宁不和荣家人做朋友。”
“叔叔，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荣景临问：“难道您和我爸爸认识？”
“我不认识那种忘恩负义的人。”赵永熙怒斥一声，“让开！”
听这语气，明显就是认识。荣景临让到一旁，紧紧跟在一旁，“叔叔，我和景宁……”触及到赵景宁乞求的视线，荣景临到嘴的话改成：“我们目前只是朋友。”
赵永熙强拉着赵景宁，把她护在身后，转身和荣景宁正面对峙：“我再说一遍，我的女儿不和荣家人做朋友。”
“叔叔——”
“滚开！”赵永熙一胳膊挥开荣景临，拳头毫不留情地落在荣景临脸上。
“爸——”荣景宁惊叫，荣景临生生受了一拳，嘴角红了一块。
赵永熙拉着赵景宁进了楼，赵景宁面带忧色回头看他，荣景临浅笑着送她进去，做口型安抚她：“没事的。”
父女俩消失在楼栋里，荣景临的嘴角挎下去。
简单一句试探，让他察觉到赵永熙和荣芳远相识，但是关系非常紧张。这其中与阮芳有多少关系，暂时还不清楚。
但这无疑让他和赵景宁的关系雪上加霜。
荣景临思索着，扭头见谭林碧站在他面前。这是这个时空里，两人第一次见面。
荣景临心思微动，“他是你叫来的？”说的是赵永熙。
谭林碧心领神会，“效果比我想象的好得多，”谭林碧嘴角带笑，声音却很冷，“提前面对现实，也没什么不好。”
荣景临周身气势陡增，轻笑道：“什么现实？景宁不认你的现实，还是在这里她喜欢我的现实？”
谭林碧敛了笑容，“你什么意思？”
荣景临不答反问：“你在这里等了她多久？”
谭林碧拧眉，猜不透他什么意思。
“她这一天都和我在一起，”荣景临语气很轻松，“我们逛街，吃饭，看电影，牵手……”
谭林碧的脸色越来越沉。
“这个世界的赵景宁喜欢我，”荣景临最后炫耀着说：“你，没机会。”
谭林碧心下震惊，不过想想刚才赵永熙对荣景临的态度，“你别太得意，赵永熙就够你受的。那个世界她是我老婆，这个世界也不会改变。”
荣景临“嗤”地一笑，“上辈子是我给你的机会，你没有抓住。这辈子……你做梦。”
两个男人针锋相对，气氛剑拔弩张。
离开时，谭林碧耳边还回荡着荣景临的那句话——“她喜欢我。”不知怎的，就想起荣景宁最珍视的那一箱署名“L”的生日礼物。
*
赵永熙“砰”的一声关上们，赵景宁站在客厅里不知如何开口。
她从来没见过赵永熙发过这么大脾气，现在他还呼呼喘着粗气，心口激荡的复杂情绪搅得他坐立难安。
在客厅来回转了两圈后，赵永熙问：“你们认识多久了？”
“一年多，”赵景宁总不能说二十年，还主动交代说：“因为计算机的爱好认识的。”
赵永熙浓眉紧锁，“荣景亦呢？”
赵景宁一愣。
“我问你，怎么认识荣景亦的？”赵永熙厉声问。
那个半大的孩子下午突然出现在店里，守了一下午。最后离去时，自报家门和他说，想见赵景宁。
晚上，荣家另一个孩子就这么巧开车载她回来。
赵永熙气的火冒三丈，又不习惯和女儿发火，憋得好像下一秒就要爆炸。
怎么偏偏就和荣家牵扯不清！
“我不认识他。”赵景宁不知道该做何解释，这个时空里，从道理上讲，她确实是不认识荣景亦。
赵永熙气的说不出话。
“爸，你别生气。”
赵景宁心疼她爸，看他胸口剧烈起伏，给他倒了杯热水，扶他坐下，“我和荣景临……只是朋友，爸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都不见他了。”
赵永熙听女儿这样说，叹了一口气，什么火都发不出来了，缓和了语气说：“景宁，答应爸，别和荣家人有来往。”
赵景宁生疑，“到底为什么？咱家和荣家……”
赵永熙伸手制止她的问题，“等你高考后，我都告诉你。现在，你只要专心学习，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
“可是……”
“景宁，听话，快高考了。”
“……好吧。”
“还有那两个孩子，秦昭和那个姓谭的孩子。”
“我和他们真没关系，”赵景宁毫不留情否认。她现在就是赵景宁，和他们没半点瓜葛，“他们怎么样，我管不了。”
“嗳……”赵永熙无话可说。
女儿长大了，这些男女之间的事本该由妈妈指引，可是阮芳……
父女二人沉默了一会儿，赵永熙让赵景宁回房间休息。自己去厨房阳台抽了两颗烟，消愁解闷。
赵景宁的手机上躺着好多条未读信息：
荣景临：“怎么样？解释清楚了吗？”
荣景临：“你爸爸没怎么样你吧？”
荣景临：“景宁……对不起。”
谭林碧：“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秦昭：“你什么时候回家？荣景亦找到店里来了，赵叔很生气。”
*
周日，赵景宁在家做了一天题，三餐都是秦昭送到家里。赵永熙唯独对秦昭很好，赵景宁也不知为什么。
她到玄关处接过餐盒，就关上房门，一句话都不想和秦昭说。她对秦昭有气。
在那个时空，她对秦昭不比对荣景亦差，几乎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疼。即使最后她被迫要背井离乡，也替他想好了退路。
那曾想，他竟是荣景临安插在她身边的人。
秦昭看着紧紧关闭的房门，心口隐隐作痛。
曾经，他送她回家，荣景宁总是叫他上楼上休息一会儿，他不肯。荣景宁要不沏热茶给他，要不给他塞水果零食。
如今，他想说句话，她都不给机会。不怪她，怪只怪自己偏听偏信，他自找的。
*
连着几天，赵景宁都有些心不在焉。
有时课上被叫起来答题，还要谭林碧踢她椅子才听到。匆忙站起来，还得要老师再重复一遍问题。
张妍问她怎么了，赵景宁只说没事，两世的恩怨纠葛她没办法和张妍解释。
晚自习时，赵景宁给谭林碧补课也屡屡走神。谭林碧叫了她两遍，她都怔怔看着练习册，心思不知飞到哪里。
谭林碧气恼，抽出她手上的笔，把桌子上的练习册合上。
赵景宁回神问：“怎么了？”
“你心思不在这里，不如早点回去休息。”
赵景宁“哦”了一声，顺从地起身收拾自己的东西。
谭林碧心气更不顺了，抓住她的练习册不放，“你到底怎么了？”
赵景宁争不过他，干脆把练习册给他，“没什么。”
“荣景宁！”谭林碧站起来，“你……你就什么都不肯和我说吗？”
赵景宁不理他，提上书包往外走。谭林碧一股脑把东西塞到包里，闷头跟上。
赵景宁没回教室，出了教学楼，直奔操场。
学生们都在教室上自习，此时的操场上很安静，只有仲夏夜里燥热的空气肆意流淌。
赵景宁在篮球场边上的看台坐下，在暗淡的路灯下放空心思。谭林碧默默地坐在她身边，她也没理会。
好像有很多事要想，当真一想，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这让赵景宁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过了很久，赵景宁轻声问：“你不回家吗？”
“陪你待一会。”
谭林碧的声音很淡。他和赵景宁难得有这样一段静谧时光，让他体会到一种久违的属于夫妻间的熟稔和亲切。
“我以前常坐在看台上偷偷看你……”
谭林碧一激灵，她难道是在说那个时空？
荣景宁喃喃，声音低的仿若自言自语，“只有在夜晚，我才能明目张胆地看你。其他大多时候，你总是和景颜在一起，你们好到几乎形影不离。”
“我……”她终于承认她是荣景宁了，谭林碧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要被景颜发现我偷看你，她就会发脾气。有时闹得很凶，我总怕荣芳远和荣景临知道。”
“景颜总是欺负你？”谭林碧柔声问。
“她很讨厌我。”荣景宁抱着书包，看着夜空，突然转头问他：“你有没有收到过我送的礼物？”
谭林碧一愣。
赵景宁撇了撇嘴，“果然是这样。”
“什么意思？”
“每年你的生日、各种节日，我都会给你准备礼物。就像你悄悄送到我房间一样，我也偷偷放到你房间。你从来没有退还给我，让我以为你很喜欢。”
“我的房间？我没有见到啊。”谭林碧一头雾水。
“后来景颜告诉我，我的礼物都被她扔掉了。”荣景宁笑容苦涩，“你看，就是这样，我和你总是阴差阳错。”
谭林碧从不知道自己错过了她这么多心意，他握住赵景宁的手，“再也不会了，在这里我再也不会错过你。”
赵景宁笑笑，轻轻抽回自己的手，温柔地叫他的名字，“林碧……”
“你说。”
“我们离婚了，我不爱你了。”
赵景宁平静的话像刀一样刺痛谭林碧的心。
“不是这样的，是误会，我们之间有很多误会……景宁，你听我说，在这里，那些事情都不会发生了，一切重新开始……这次，我绝不负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