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谨看上去很小一团,下巴放在膝盖上,双手抱着小腿,看上去像是长在石凳上。董乐瑜就这样看着,丁豪杰顺着他的目光,像是已经知道答案,仍然叹了口气,小声提醒,“哥,能不能稍微收收你那眼神,咱们才刚来不到一天,你让别人看见该怎么解释,现在还没开始拍摄,别入戏太早。”
风吹过来,董乐瑜顺手揉了揉眼睛,刚才的话成了耳旁风,小声嘀咕:“她最近瘦了很多。”
当然知道她是为了迎合角色,现在的情绪可能也不属于她,或许只是为了入戏。但她好像有这种特殊的魅力,让人心疼。她从不用楚楚可怜的眼睛直视别人,眼泪很难被捕捉,她用被生活裹挟着的无奈打动人心。
丁豪杰翻了个白眼,既然劝不动,就只能看着他定在这里,给他打掩护。直到风渐渐大起来,月光渐渐明朗,人影开始闪动,清醒过来,一声叹息,大步离开。
丁豪杰的目的达成,没来得及高兴,回头看见李谨起身往回走,看来不是时间长短,只是不能再坚持,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现在还划不来。
为什么公司只是做些假模假样的恐吓却没有明令禁止,是利益权衡之后的结果。程风拍电影一向讲究保密政策,基本上只有定档的时候才能知道演员名单,知道故事梗概,知道他又要讲哪些别人忽视的问题。程风的电影向来叫好不叫座,可能去参加电影节,但不一定能成为大陆的院线电影,除非他愿意妥协,愿意删减镜头,让无声的暴力成为陪衬。只不过他大都数时候不愿意,艺术和商业性很难两全,他要做的是尽可能不让投资人亏本,这样就算不错,在有生之年拍更多有趣的镜头这是他做电影的初衷。
公司想要董乐瑜撕掉标签,不再只是靠脸、靠人设、靠粉丝吹捧的高热度演员,参演程风这种导演的片子就比较合适,他总在尝试开发更多可能,两三年后的转型确实可以先提上日程,董乐瑜不能光是活在角色滤镜里,他也要开始承担演员这个身份给观众带来的预期。在评估过后半年的市场之后才同意董乐瑜试镜,余香雨一路跟着他,把他从新人带到现在,当然知道他的司马昭之心。只不过没她表现出来的这么上心,他们都明白董乐瑜的新鲜劲,公司没对外说过禁止恋爱,况且演员需要生活体验,他们也从没向粉丝立那些单身人设。所以董乐瑜谈过几段恋爱,圈内人、圈外人,长的不过半年出头,短的两三个月,他没这么深情。人设是风流绅士,却算不上浪子,但在这个年龄绝对不会停下来,正好的年龄谈几段不错的恋爱没太多损失。拍完这半年的电影,他和李谨就是娱乐圈定义的熟人,彼此心里的同事,不会再有其他。
在外人看来,李谨绝对不算是董乐瑜的理想型,她可不够惊艳,不是风情万种,勾人魂魄;也不是高高在上,睥睨人间,总而言之,她不是董乐瑜以前喜欢的那一款。没有明星的专属人设,没有团队的精美包装,不走流量的路线,饰演各种不起眼的人物,成为不了圈里的红人。即使有代表作,入围过国内外各种奖项,得过国外知名电影节的最佳女主,也得过国内的诸多大奖。独一档的奖项,但她绝对算不上娱乐圈的当红女星,没人能像她这样,从不签约公司,一年只拍一两部相对较熟悉导演的电影,随时有隐退的可能,在最好的年龄休息了快一年多,这才进组。没有任何访谈和综艺签约,没有社交平台,她好像只来工作,不想要别人记住她的名字,不想要留下什么,没人记得住她,董乐瑜也不会成为例外。
还是需要不断看剧本,上面已经有不少标注,大公司的艺人在程风这里没有任何特权,试镜之前才能看到部分剧本,几乎立刻进行表演。幸好当时被选中的是表白的那场戏份,靠着热忱,可以顺利完成。他当时被程风安排在最后一个试镜,出于保密性和其他原因,其他人已经离开现场,他把口罩、帽子交给丁豪杰,自己一个人进场,程风就把这部分剧本给他,几分钟的准备时间,然后对着空气表白,说你愿意给我的镜头一个机会,顺便给我一个机会吗?不用碰触,不用世俗定义的一切,让我在你身边就好。那天的光影选择了你,潮湿的水汽刚好,这些能不能可以换来一个机会。
他确实紧张,但台词很生动,所以即使磕绊,犹豫之后还是能说完整段台词。过程中没办法观察程风的表情,表演完毕之后能看见程风没什么起伏,心脏下沉还得笑着鞠躬道谢,感恩这个机会。导演说些客套话,程式化的说:“我们还需要商量,确定之后会尽快给你回复,今天辛苦。”
拼命挤出笑脸说不辛苦,说再见。
在门口看见等候的丁豪杰,快到走廊尽头看见李谨,她没注意到只露出眼睛的陌生人,无任何停顿的擦肩而过,合理但让人委屈。浑浑噩噩的上车,摘下口罩,帽子往下压,遮住脸。听到丁豪杰的照例询问,没来由的有些哽咽,努力控制情绪说句还行,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
剩下的路程全程无言,大家都生出眼力见,只会好奇他这个级别,各个导演都需要给些薄面,还有大公司的加成,这些还不够产生底气?怎么这次会如此沮丧,以前没见得对哪个角色如此上心,即使是上心也自信可以争取,这次究竟有何不一样的魔力,在他身上难得显出无力感。
李谨进到试镜房间,里面都是熟人,她不用拘束。
房间里面的人都说她是卡点大师,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经过几天他们口中的魔鬼选人,眼前一亮和双眼发黑交替出现,刚好所有人都试镜完毕。基本上初筛完毕,只剩下零星的几个可能选择。
李谨坐在电脑旁边看试镜的画面,上次的那部戏全程观看他们试镜的过程,看到生无可恋,笑着调侃说自己都不敢出去上厕所,生怕造成不公平,规规矩矩的充当工具人。上一部戏是相看两厌,互相算计的闪婚夫妻,跟完所有面试,李谨调侃说剧中的厌恶不是演的,大荧幕上只有一场架需要大张旗鼓的吵闹,需要他们歇斯底里。实际上在试镜的那几天,只要他们提出搭戏的需求,李谨就要立刻起身大声宣泄,而后迅速平静,等着下一个人的要求。
上次试镜结束之后,李谨哑着嗓子说:这算工伤,得多开点工资。
程风当时笑得开怀,说:“放心,有补偿,选个你真心讨厌的男主角,选择权完全在你。”
李谨吃了两个润喉糖,声音含糊,说:“我先回家休息,过两天给您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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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可以猜猜李谨在石凳上想些什么,没有标准答案。
第3章
角色需求不同,李谨这次不需要一路跟着他们受苦,看视频的间隙还可以接受他们的问候,说她这次多享两天福,开机之后还得还回来。她笑笑说有福气得早点享用,很多事情总是逃不掉的,能躲一天算一天,不要总一往无前。
其他人说你说这话没有一点说服力,你什么时候躲过啊。明枪暗箭,不闪躲不避让,无所畏惧,岿然不动。扯了扯嘴角,玩笑一样说:“休息时间太长,最近看见谁都想躲。”
没再侃更多东西,他们着急回家净化,把脑子里的浆糊倒出去。得到准许,马不停蹄的撤出战场,角色的最终选择权还在剩下的三个人手里。制片人石兰——程风的妻子双手按着李谨的肩膀,叹了口气,李谨拍拍她的手,说:“辛苦兰姐,这两天受苦了。”
在场的都是熟人,石兰可以放心发牢骚,说:“现在的男孩怎么能连这种角色都驾驭不了,这么贴近现实的角色他们都演不好?他们会演什么,完美的男主角?给女孩子造梦的形象?”
程风手里的烟抽完,问她看了几个,目前有没有满意的,石兰笑着说:“总觉得每次让你选人都像是在给你找对象。”
李谨晃了晃手里的冰水,喝一大口压惊,说:“就是在找对象啊,不是得认真谈好几个月恋爱。”
程风站在李谨右手边,跟着她一起观看那些看了不下于三遍的场景,每个人的表演各有特色,只不过不能让人信服,他们的爱太程式化,看到一半就想喊cut,想说这不是爱。被眼神示意阻止之后,只能硬着头皮看完他们的表演,头皮彻底发麻。试镜的演员很多,即使上映机会渺茫,没给出任何保障,仍然人满为患。刚入行的新人,二三线演员,甚至是男团出身的偶像明星,他们都想要这个角色。不是角色本身的魅力,是程风可能带给他们的收益。大概率可以上各种电影节,走走红毯。没有提名也没关系,还是能让自己的职业生涯有个像样的代表作。更往上的演员会有更合适的选择,国内不只是只有程风这个大导演,他们还有其他的项目洽谈,不需要在程风这里吃闭门羹。而且程风的电影,女主大概率是李谨——娱乐圈外围人物,即使永远一番,也吃不到甜头。这样一来,电影的红利全部能被男主吃到,或许能一跃成为他们追求的一线或是电影圈人。
李谨是石兰一路看着成长起来的演员,偶尔有人说李谨是真正的程风宠儿,是程女郎,最开始是石兰看到这个名号,不满的说他们明白什么啊,先不说好演员不需要被下定义,即使是有个归属于谁的名号,李谨也不是什么程女郎,石女郎才更合理。
全部人选已经看完,有几个看上去还不错,或许能演出来那种珍视和矛盾的心理,放松肩膀脖子,问:“只有这些吗?”
像是意料之中,石兰摇头说:“还有一个没看。”撇撇嘴,“他不愿意给你看。”看到程风的白眼,压低声音:“又开始带成见了,老毛病。”
这就碰到逆鳞,程风扯着嗓子喊:“什么成见,看错过人,吃了亏,吸取了教训,谨慎点比什么都重要。”
石兰摇头,拍拍李谨的肩膀,说他就是轴,每次都想找新人,都要完整的掌控权,厌恶哪怕是一丁点的脱轨行为,不要任何平衡,偏爱灵气大过一切,演过戏在他这里反而成为减分项。
这个时候,李谨就得权衡,在她这里不让任何人占下风,拢了一下耳边的头发,“那我起点挺高啊,减了这么多年分还能坐在这里太不容易。”
石兰说:“他们怎么能跟你比,大家不在同一起跑线上。”揽着李谨的肩膀,“你是我选出来的。”
李谨说看这么长时间电脑眼睛不舒服,出去看会绿植,石兰说一起,坐了半天也是腰酸背痛,程风嗯了一声算已经知晓。她们心照不宣的给程风私人空间,站在窗口看着外面车来车往,城市还是喧嚣,无论几点都没真正意义上的休止。
李谨把胳膊轻轻搭在石兰肩膀上,石兰顺势拉着她的手,她们一直很亲密,没什么好遮掩,也不是伪装,伯乐和千里马惺惺相惜,互相理解。
风吹不进来,走廊也不算闷热,季节到了,“又在纠结哪个人?你们俩意见都不一致吗?”
石兰更像是程风的投资人,给他找各种赞助,支持他拍出自己想要的镜头,支持他的拍摄语言,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有些时候还是谁都没办法说服谁,你想要艺术造诣,我觉得得给投资人一定的经济效益,又不是最后一票,干完就收山。我们还是需要笼络人心,给投资商定心丸,让他们偶尔尝尝甜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而且这次不是石兰给二流演员说好话,主动联系他们,生硬的为电影增加效益,人家流量这么大的演员主动找上门来,实话实说无论是形象还是表演都很贴合他们这个角色,而且公司开出的条件也不是难以接受,到时候可以再协商,毕竟他能带来的经济效益远超他需要的附加条件。
石兰没说这些,她只说一句董乐瑜今天来试镜了,李谨看上去不太惊讶。
像模像样的解释一句,“我上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他下去,当时没注意看,您这么一说,我能确定看到的是他。”
即使走廊看上去空无一人,还是需要提防隔墙有耳,只不过她们也不需要再去深究这些,她们不笨,知道个中厉害。
时间慢慢流逝,石兰哎了一声,“进去吧,他肯定想明白了,选不选他都要给个说法。”
她们刚进去,关上大门,听见程风说:“你来看一眼,她肯定已经告诉你,你自己选,反正是跟你对戏,你有决定权。”
其实他们都有自己的考量,但都不想自己的举动伤害到彼此,所以其实种种衡量都是站在对方的角度,不想自己的私心给对方带来困扰。
李谨看完最后一段视频,客观来说,公正评价演技——有惊喜。但是提前带入夏柠的视角:不会让她特别心动。可能是已经看完十多段表白,麻木不仁。只不过有一点无论是她还是夏柠都没办法否认,董乐瑜的眼睛还是生动,拨动心弦,依然那么好看,连带着让这场戏包括的故事真实起来,他好像就是在对着谁表白一样,求知欲和好奇心都很重要,不带私心,能让人产生探索的想法证明他有功力。
程风还是问你要选谁,他们两口子站在两侧,李谨笑着开口,“为什么不选他呢?他在这些人里绝对算得上前几名。”
石兰应和,“当然,他就是自己轴,害怕后续麻烦。”
几乎是二对一,石兰接着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剪完片就一帧都不想改,这次可能会有一定的折中处理,还有就是拍片过程中的各种突发情况,他怕麻烦。”一旦妥协,他就不会再去电影节,他不懂平衡,全无或全有,董乐瑜参与进来,注定这部影片只会成为一部院线电影。
顿了一下继续说:“上次的阴影还在。”声音弱下去,“没走出来。”
怕麻烦,多轻飘飘的理由,里面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作为导演会失去一定的话语权,需要做出的妥协和折衷都不出自真心,拍一部片子带来的成就感可能被消减,所以程风可以拒绝。坚定走文艺风,拒绝任何商业标签,选择自己能完全掌控的局面。
但该听的劝告还是得听,其他人的话可以置之不理,她们的意见有话语权,程风说你自己想明白了吗?这个角色不是非要他来演。
李谨很了解程风的选角风格,冷静的说:“这十几个人中你最满意的肯定是第五个,他其实不错,情绪表达很好,第一眼看的时候,能调出来感动这种情绪。”
她顿了一下,放慢语速继续说:“但是他情感太像公式算出来的一样,没有心动。您肯定分析过了,他太刻意。您也了解我,很难保证我们俩的磁场会产生火花,您也怕拍不出来悸动,对吧。”
石兰点头说:“这就是他的问题,要不然他就直接定下他了,按照他这种固执的性格,还需要我们在这里讨论半天。”
程风把刚才拿起来的几页剧本放下,问:“那你觉得他好在哪里?我看看你能不能说服我。”
她微微转动脑袋,轻笑一声,说:“我愿意相信他会喜欢夏柠,你们肯定也看出来了,要不然无论怎样您都会把他否决掉,我们就不用坐在这里讨论他的去留。而且即使有这么多不方便的地方,我们还是觉得他不错,证明他真的可以演好这个角色,对吧。”带着真心,潜力无穷。
石兰点头,冲程风说:“现在服气吗?我就知道她会选他。”
“你们又在我身上下赌注。”李谨笑着说。没有赌注,只是在看完所有人之后下意识的说上一句,她到底会选谁,然后各执一词,等着验证。
愿赌服输,程风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叹气说:“行,你的男主角你自己选,大家都各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