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点方法,拿到他们这一届的学生信息,说是要找个学生,看看他们有没有时间给学弟学妹传授经验。没怀疑,还夸他有上进心,是件好事。班主任倒是个细致的人,什么东西都没扔,他在档案室不久,找到所有人的资料。
买了张小地图,藏在书里,标出刘亭婷的家,发现有两个同学和她住在同一个小区。怪不得路过那边的时候恍惚看见熟悉的脸,没人打招呼,误认为没有认识的人。
赵家航问她们有关钱倩梨和杜安缘的消息,作为老师,他一般称职,但在其他方面非常无知,很多学生的性格都知之甚少。
“杜安缘什么都不管,她性格暴躁,家里条件很好,没人敢惹她。”
江涵补充,“不过她人不算坏,只是不管班级里面的事情,和谁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不会招惹别人。”
“那钱倩梨呢?”
“钱倩梨这人,我不清楚,同学三年都没听她说过几句话。”
江涵想有没有忽略的细节,钱倩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亭婷在初三的时候,是不是坐在她正前方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很短,两个星期左右,刘亭婷没有刻意提起这段时间,一如往常。
她们拼凑出更多有关钱倩梨的细节,家庭情况不确定,家长会由母亲参加,只不过她长的不太像她妈妈。和胡佟琛应该没什么关系,他们从未在班级里表现出任何交集。钱倩梨家教严格,私下并没有太多空闲时间。
剩下的她们再也想不到,锁骨上很淡的伤痕,脚踝的淤青,那些她们从没注意到过。
那天只说到她们看到的那些,赵家航提醒她们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胡佟琛最近很收敛,但不会洗心革面,只是明白在风口浪尖的时刻保持安静。
还是要先从女孩子这里入手,先去拜访杜安缘,提前打了电话,说是做个关于初中同学的访谈,学校最近反思教育问题,想从刚毕业的学生这里入手,不用再一起上学,不用藏着掖着。
爽快的答应,父母以为是老师家访,让他们在书房里进行。
“老师,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先问些其他同学,杜安缘不是说没什么印象,没接触过;就是说他那人很普通,没什么特别的。
他们面对面坐着,直到赵家航问:“刘亭婷是个怎么样的人?”
坐直身体,话多起来,“她啊,她太好了,说真的,老师,我上学这么多年第一次见这么好的人。她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单纯,她是洞察一切的真诚。”
两个人的回忆很少,无非是些鸡毛蒜皮,借了一支笔,分了一块橡皮,别人考试成绩不理想的时候,静静陪伴,她给谁的东西都很好。
“我们相处不多,我最开始以为她都是装的,想看看她能装多长时间,后来发现不是,她对这个世界就是有怜悯心。当然不是对所有人,她对女孩是好,对男的只是彼此之间最浅显的尊重。”
仿佛不需要他问什么,她吐露一切,赵家航再次问起班里的其他同学,无关紧要的那些,然后问出钱倩梨,杜安缘说不知道钱倩梨是什么样的人,最开始以为她是哑巴。
谈起胡佟琛,杜安缘哼了一声,讽刺道:“老师应该都喜欢他那样的学生,只不过老师,你们眼光出了问题,他是不折不扣的混蛋。我们班如果非要有个人死的话,他是不二人选。”
后面不再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杜安缘又开始随口应和,赵家航说感谢她,她笑着说:“老师,不用谢我,您问我这么多问题,我也想问您一个。”
“你说。”
“当老师的初衷是什么?”
真诚回答这个问题,“以前是家里安排,以后是希望你们觉得老师不再是一个摆设,老师的存在有意义。”
杜安缘笑笑,说:“祝你梦想成真,只不过这个很难。”
道阻且长,道阻且跻,道阻且右,但没有任何办法,总有一代人迎难而上,要不然世界这个难题让她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始终无解。
没人知道钱倩梨和胡佟琛到底有什么关系,只是在她低下身子的时候,胡佟琛看见那些伤痕。让她放学的时候跟他一起,钱倩梨不敢反抗。跟着他一起,走到一个角落。胡佟琛说:“不要每天都是一脸受气的样子,你要嚣张,大人才不敢打你。他用什么打你,你就用什么打回去。他们的命不值钱,下一次狠手,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
他没做其他事情,只是说了这些,然后自顾自的走开。
钱倩梨父母离异,她没有选择,只能跟着她爸爸,她妈妈从未争夺过她的抚养权,她没得选。她后妈也会挨打,只不过她会反抗,会帮助钱倩梨,但没什么用,人越劝阻,他醉的越厉害,下手越重。钱倩梨没有反抗的资格和权利,她爸说她长这么大花多少钱,她那个该死的妈背着自己的小包,走的倒是潇洒,管过他们爷俩吗?而且你知道多可笑,你那亲妈看我们现在条件不错,竟然还想回来。她真不要脸。
所以钱倩梨挨打,替她妈妈,替早都走了的那个人。
她爸并不算一无是处,除了打她这点之外算得上一个和蔼的父亲,如果他不应酬就好了。挨打之后会有礼物,但钱倩梨仍旧不想挨打。
反抗没太大用处,她战胜不了他。只不过至少心里有底气,挨打时刻的痛楚暂时被遗忘,自己像个气宇轩昂的落难将军。一切都按下加速键,不再那么漫长难忍。
后来胡佟琛找过她几次,问她有没有学会反抗。
她点头说学会了,只不过还是会挨打。
胡佟琛像是预料到这种情况,淡淡的说:“这很正常,但反抗那天开始算起,很快你就会战胜他。没人是不可战胜的,我们要挑战权威,要给他们一点颜色,让他们知道这世界不按他们的规则走。时不时让他们惊慌失措几次,不至于始终被当成待宰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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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凶手很明显,对吧。
第46章
去钱倩梨家的过程算不上太曲折,比不上去杜安缘家里那么顺利,第一次打电话是她接的,她说不方便,最近学业很忙。然后拨打她父亲的电话,获准在家里接受采访。
只不过他们的相遇提前了,赵家航在小河边等着她。不用喊名字,他们默契的注意到对方,一前一后的往家里走。
赵家航发问,“这边路灯几点亮起来,看你们这边这么亮堂,这里的灯是不是比别的地方亮的早些。”
随意回答,“没注意过,亮不亮都是这样走,没什么大不了,即使摸着黑,我们也走得回去。”
“每个人都能走回去吗?”
回头,表情没什么变化,“想回去的话早晚能回去。”
赵家航随便扯些话题,她已经不再回应,沉默是最好的解决方案。唯唯诺诺,但不哆哆嗦嗦。
在小区门口站定,“您要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我们今天就进行到这里吧,晚上的时间不多,还剩下很多作业没写。”
她太冷静,每句话都没有声调改变,四平八稳,赵家航清清嗓子,“还是上去一趟,跟你家长约好了,还有很多东西没说。”
小幅度点头,说:“嗯,那我带您上去。”
问的问题还是那些,她对很多人都说没印象,问到胡佟琛,眼神没有任何闪烁,说:“对他也没什么印象,我跟班上很多人都没有交集,怎么会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性格呢?”
“你跟杜安缘、刘亭婷都住在这个小区,不熟吗?”
“不熟,我没朋友。”
“不想交朋友吗?”
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老师,朋友有什么用呢?”
进行到这里,已经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冷漠是最好的铜墙铁壁,没人撬得开她的心房。这不能表明她和这件事情的牵扯,只能说她对这个世界秉持敌对态度。
“我们现在进行匿名投票,你要参与吗?”
她说不参与,赵家航点头,说没关系。
进行到这里,只能结束。她长得是真不像她妈妈,她爸爸还没回家。
赵家航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你有想说的事情,可以找我说。”
她听见这句话,随意的点点头。
得到什么结论?有什么证据可以推导得到这个结果?谁在明处,谁在暗处?
事情看似搁置一个段落,陆陆续续访问很多人,都没获得有用信息。直到访问一个男孩,问起钱倩梨,他说:“我只知道她喜欢胡佟琛,可能没发展成其他关系,但是他们走得很近,好几次一起出去。”
问他怎么确定这件事,他说很明显,顺着她呆滞时刻的目光总能顺利找到胡佟琛。她以为没人注意到,毕竟胡佟琛都没注意到,但角落里有人在意这件事情。
赵家航拿本子的手微微颤抖,他再次发问:“除了这些呢?你还知道什么?”
“钱倩梨身上总是有伤口,可能是她家里人打的,其他人也不知道这件事。”
青春期的连锁反应,视线始终传递,看向另一个人的时候,或许另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本子上的字歪歪扭扭,男孩继续说下去,“我以为是胡佟琛强迫她,跟着她的那次只是为了确保她的安危,只不过他们什么都没干,聊了没几句话,像普通朋友一样,自然的分开,他们不是那种关系。”
很多人知道胡佟琛的行径,但那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火没烧到身上,自然能远远看着。有关痛痒的时候献身,这世界自私,不是他们的错。
这是这么多天得到的最重要的消息,王豪又说些其他事情,对别人来说无关紧要,在他那里看来如数家珍。
从他家里离开,一口气跑到她们小区。高中的学生还没下课,坐在小区花坛旁边,看见几个正在聊天的老人。自我介绍,说是初中老师,最近做家访,想看看这几个女孩平常真实的情况。
打开话匣子,因为有太多八卦可以谈论,来个外人反而更好吐露那些看到的、没看到的消息。
“倩倩这孩子太孤僻,看见人从不打招呼。安缘咋咋呼呼,心眼不坏。”
说到刘亭婷总要先叹气,渲染气氛,“婷婷这孩子是真的没话说,不会跟人家红脸,不会吵吵闹闹,任何时候看见我们都会笑着打声招呼。在我们这些老年人面前,说话更加轻声细语。她爷爷奶奶最近都不下楼,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会走那条路。”
赵家航说:“你们都觉得她不会走那条路?他们家里人为什么不报警?”
“可不能这样说,现在小孩压力太大,婷婷这孩子一直优秀,越优秀的孩子越容易极端,存在想不开的情况。”这时候有个人插嘴,“而且我那天看见她和那孩子,就是钱家那孩子走在一起,两个人说着什么,我就感觉有点不对劲,跟那孩子在一起能是什么好事。”
有人眼神示意,让她不要再说下去,不管不顾,“既然老师让我们评价,那就要实话实说,你们说那些套话有什么用。婷婷多好的一个孩子,都是她给带坏的。哭丧着脸,谁都欠她八百万一样。我那天奇怪婷婷为什么要跟她走在一块,多喜欢笑的一个姑娘,跟她走在一起干什么。”
全身血液倒灌回心脏,问她是哪天看见的?
这个时间点太过特殊,她能清晰的记得,“就是亭婷出事前一天。”指着前面的小路,“她们沿着这条路往前走。”
那里倒是有个监控,但是监控多长时间清理,能不能顺利拿到都是需要解决的问题。
她们又说些其他事情,每家搬进来的时间,三个女孩家庭里面的情况,算得上知无不言,等到时间差不多,她们即将回来。赵家航鞠躬说谢谢,整个人比来之前漂浮很多,悬在空中,有个人提着他的领子把他往上拽,喘不过气。
怀疑过钱倩梨,采访的第一天就怀疑过,那是一种直觉。见过王豪加深怀疑,她在撒谎,她明明认识胡佟琛,但说毫无印象。在事情发生的前一天,她明明见过刘亭婷,她们明明说了些什么,但她什么都不说,全盘否认这段过往。
她们都受过伤,这点毋庸置疑,但是她不能打着这个旗号,对别人下死手,然后无动于衷的继续生活下去。死亡不再有意义,好像活该刘亭婷承受这一切。
无法入睡,各种消息挤在脑子里,谢老师又要他准备公开课的内容,第一次反抗他的命令,说有事情,不看他后面发来的任何消息。
整理事情的脉络,他今天迟到了,她们在店面那里等了他十分钟,说有事情耽搁,拿出一张白纸,说是笔记本上的东西太乱,还没来得及整理。
她们没有怀疑,凑在一起分析,快一周,仍旧没有头绪,但依旧碰面,讨论,给对方力量,让她们都支撑下去。
这是他第一次问起如果找到凶手要怎么办?像往常一样的语调,不漏出破绽,只是调节气氛一样,例行公事的询问。
“当然要让那个人受到惩罚,要报警,让她坐牢。”
“证据不足要怎么办?”
江涵开口:“证据不足,也要让他受到惩罚,我们总有办法。”
补上一句,“我们不会违反什么,会找到平衡的办法。”
这些话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怎么样的方法是万无一失的,怎么样在法律允许的范围里面让她受到惩罚。真的会有两全的方法,那为什么总有法律之外的事情,他们却说合乎道德。头疼欲裂,伏在桌上,试图寻找那么一个平衡。
第二天去学校,谢老师等在办公室门口,他挤出笑容,在他开口之前,说自己要请假一段时间,家里有事情。
带着火:“你干脆辞职,你家里能有什么事情,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轻飘飘的留下一句话,“行,那我先辞职。”
他像是突然熄火,迈着步子回自己的办公室。中午,校长收到他的辞职信。没批复,原封不动还给他,让他再想想,休息一段时间。
早上那场儿戏传到校长耳朵里,他睁只眼闭只眼,两方都不处理,没必要,犯不着。
获得半个月的带薪假期,他没推辞,回不回来是两说,但要有条退路。
继续采访其他同学,一个和胡佟琛从小到大都是同学的人说,“他不太坏,就是控制不了情绪,他爸也那样,他身上有特别多伤,新的旧的,没断过。他爸一直喜欢打他,男孩子皮糙肉厚。他妈活着的时候还好,他妈死了之后,他挨打挨的更多。”
所以,谁是坏人,控制不了情绪。多么普通的一句话,那些被触碰、被肆意践踏、没有安全感的女孩们有错吗?故事里谁都是受害者,到底谁应该承担责任。那些大人,家长,老师,不合理的教育制度,这些都是错的,一切都是错的。是不是要回到万物缘起之时,人类本就不应该进化而来。
监控摄像的画面拿到,他说他前几天来过这里,丢了不少钱,给保安队长买了两包烟,拿到那天的监控摄像。她们一路都在一起,从进入大门开始就在一起,她们一直在说着什么。最后停在钱倩梨家门口,看不见口型,钱倩梨说了句什么,刘亭婷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