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汜没说话,垂头沉默了一会,“不行,你必须得告诉我。”
少宫盯着他的眼睛,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但一想到等自己法力一恢复,天劫一过,那他便什么都不记得了,像这些人一样,便觉得说了也就说了。
反正总会忘记的。
少宫说:“因为你身上的诅咒,就是我下的。”
南江汜疑惑的表情,好像在说他没有听懂。
少宫这才解释:“确切的说,我是给你父亲下的诅咒,但他强行突破咒语生下了你,所以你也只能被牵连了。”
直到被天兵拽着升上了九重天,南江汜的头脑却还是恍惚的,直到看到南天门的大门,他才回过神来,她与父亲是敌人,他们不能见面的。
但已经晚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少宫,缠绵他一辈子的诅咒,竟然是她下的。
第19章
刚落上九重天,南天门里便迫不及待似的飞出一道金链锁住了少宫的手腕,南江汜一惊,挡在她身前,“你们要干什么?”
锁仙台再次飞出锁链,捆住了少宫的腰,将她整个人拽飞了进去,南江汜急忙飞身去追她,二人一起落在天庭上,众神官齐齐站了满朝堂,活脱脱一副庭审犯人的模样。
手腕粗的链子沉重的坠了少宫一身,她知道,神帝这是故意刁难她呢。
可,他会寻个什么理由呢?毕竟是安排了如此大的场面。
少宫余光已经看见了太阳星君慌乱而惊诧的神色,他眉头紧皱,眼珠乱窜。
而南江汜则直直的盯着坐在高座上的神帝。
“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大胆,身为天宫太子,仗着孤的宠爱,如今竟敢用这种语气对孤说话,来到这天庭之上,连君臣礼都忘了。”
南江汜这才慌忙跪下行礼,余光看见少宫仍笔直的站在那里。
少宫嘴角还挂着斜笑,表情有点漫不经心,太阳星君冷汗都冒出来了,不知道这位姑奶奶肚子里打的什么注意。她是不知道自己如今法力尽失,谁都得罪不起么?
可若真是让这群人得罪了少宫,等将来一天她法力恢复,这九重天非塌了不可。
太阳星君现在很希望自己失忆,就像这九重天上的其他人一样。
神帝攥紧了拳头,有看不顺眼的神官已经出头,“你这妖女,见了神帝为何不行礼?!”
少宫没说话,似乎已经魂游天外。外人不知,她这已经算是容忍包容了,若要在以前,她定要说一句:“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甚至,连说都不说,直接堵上他们的嘴,无奈现在武力不及么不是。
她这样的漫不经心,倒不只是那一位神官炸了。
正当有人安耐不住要施法,准备强力逼迫少宫跪下行礼时,天庭上突然走进来一个人。
“陛下。”
却是那三重天,已经百万年闭门不出的玄灵帝君。
少宫头微斜,扫向那来人,只见他一身墨绿色的袍子,头戴玉冠,穿着老气,脸倒是白嫩。
嘶……怎么感觉有点眼熟?
少宫想起来了,当年神魔大战,映司重伤不治,神族去寻天书,她就是从这位的手里抢先一步召回了天书,也正是他求着自己救了映司。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竟成了帝君了?
——莫非这小孩还记得自己?不可能啊……
少宫心里忖度着,那玄灵帝君已经开口向神帝求情了,声音清冷,态度比自己委婉不到哪里去,但这九重天没人敢不给他面子。
“陛下,方才我养的鱼池突然卷起千钧高的波涛,将我的院子都淹了,天空落下彩虹桥,将我引到了这里,想来天降暗示,是要我来阻止一场争执。”
那玄灵帝君回身看着少宫,将她上下扫了几眼,“这女子奇特,一身的灵气,却没有元神,天外有天,不知道是哪一路的神仙,想来是正遭受天劫,所以才暂时没有法力。”
有好事者不怕事儿大的,直接开口挑事:“六界都归我天宫神帝一人管理,帝君这话是说这天上地下还有我神帝管不着的人?”
像这种搅屎棍子行为,太阳星君瞬间忍不住喷了回去,“六合之外,自然有我等无知之事,理应怀着敬畏之心。若帝君说的对,她当真只是遭受天劫呢,等她回头来收拾你吗?”
眼看这天宫上的二人就要骂起来,玄灵帝君忍不住打断道:“陛下,不知这女子犯了何罪,竟被锁仙金链如此处罚?”
坐在龙椅上的神帝庄严的开口了,“她勾引我天宫太子,竟与他生了私情,堂堂神族太子,怎能苟合这样一个来历不清的妖女?”
有神官犹豫的上前,“若她真是一位野神仙,没有记名在册的,将来等她法力恢复,也未尝不可啊。”
神帝送给他一记眼神,那神官吓得赶紧退回去了。
少宫心里就笑了,竟是用的这样一个理由把她给收押了,她有心调戏一下这神帝,于是道:“你们的戏唱完了吗,谁让他娶我了?现在,放我下去。”
玄灵帝君是个通透的,立刻接嘴,“她如今不过一个凡人,也确实没必要将她押上九重天受罚,陛下既然不乐意她与太子结合,放她下去,自此断了往来便是了。”
南江汜焦躁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但如今他只能紧握着拳头,眼看着这几个人打着心理战。他既舍不得少宫,又无法让她安稳留在九重天。这一重连他自己都时常忘了的身份,如今却是要湮灭他的灾难。
少宫余光扫到南江汜紧握的手,心里一阵酸痛,她本是想着这一遭情劫经历一回,若等以后他忘了,但好得还能留着个圆满的过去,至少自己还记得。可这“过去”如今注定是圆满不了了。
少宫本想惩戒一下神帝那满是借口和谎言的嘴,如今却突然也没了兴趣。
不知道这几个人推脱了多久,神帝最终没有放少宫下去,但也卖了玄灵帝君一个面子,没再折辱她,将她松了绑,困到万华镜里去了。
万华镜里的景物尽是幻象,在这里总给她一种法力已经恢复的错觉,因为她想什么,这镜子里便会出现什么。而少宫希望自己生活的环境,是桃树下她在倒茶温杯,开了院门便是一望无际的血红色的月月红,与她当时遭受天劫,天书带她去的地方一模一样。
空气中尽是浓郁的花香,少宫伸出手掌,想象出掌心会出现一支簪子,于是簪子出现,她挽起了头发,继续倒茶温杯。
心道:这倒方便,都不用念诀。
而镜子外,却聚了一群惊恐的脸,因为他们眼睁睁看着镜子里的人时隐时现,像是不断明灭的火光。
看着那镜子里的人影一闪,这次好长时间没出来,一个小神仙忍不住说:“这万华镜是否该修一下了,怎么闪来闪去的?”
“这哪是镜子的问题,是这人有妖异,你看她的幻象我们都能看见,就是人看不见,怎么能是镜子的问题?神帝要彻查她不放她下去,真是明智之举,这不知,究竟是从哪里跑来的一个妖物,放出去也只会为祸人间。”
只听镜子里一个声音说:“骂人也稍微躲着点,唾沫星子都喷我脸上了。”
“她她她她……她为何能听到我们说话?”
“我耳朵又不聋”,少宫说,镜子里又忽然显现出人影,少宫眼看着他们齐齐蹲了一个屁股蹲,接着道:“何况你都贴我耳朵上了。”
“你你你……你究竟是哪里来的妖物?”
按说万华镜是镜外的人可以知悉镜内的一切,镜内的人是毫无所知的,可少宫不仅看见了听见了,还骂回去了。
“你你你你你……你猜呀,怎么又遇上一个结巴,遇上结巴准没好事。”
话刚落下,神帝便散开人群,钻进镜子里去了,少宫看着半空落下来的一个人,心里“呸”了一声——她可能命犯结巴!
神帝长袖一挥,镜外的人只见金光一闪,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少宫倒是不知道,自己与他有什么旧情可续的,他跑进来做什么?南江祗这个名字,若不是有南江汜出现,她可能早就想不起来了。
“你究竟是何人?”
“你的仇人。”
“我也感觉我们应该有仇”,神帝装得和颜悦色,“但我却想不起究竟是什么仇。你身世成谜,无知会让人产生畏惧,但作为六界之主,心里却只有打败和征服,而不是畏惧。”
少宫抿着茶,抬首看向他,“当真毫无畏惧吗?”
他颤抖的眼角已经出卖了他。
“畏惧,便要杀掉、灭掉,既然不知你是何人、你有多强,便在你弱时杀了你也无妨”,神帝手中化出匕首,直冲少宫后心而来。
“我劝你最好不要这么做”,少宫出言打断,而身形未动,“因为你一定会比我先死去。”
神帝犹豫了一瞬,转而继续将刀刺向她的后心,少宫喷出一口血,用手抹去,“你自己找死,可不能怨我。”
只见伤口处喷薄而出大量的雾气,带着澎湃的力量横扫出去,神帝当场冻结成了人形的冰塑。漫山遍野的月月红,还有那头顶上的桃树枝,冻裂成了碎末,寒风一刮,落成了雪。
地面上开始结起一层一层的冻冰,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增加自己的厚度。
转眼周遭一切,只剩下了少宫这么一个还有口气的人,只是刀入心脉,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逐渐流失,很快,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能看世间万物的万华镜爆裂了,神帝那尊贵的胸口上已经出现了第一道冰裂,冻冰很快铺展到了第三重天,刚回去没多久的玄灵帝君又顶着寒风回来了。
回来便看见这样一幕:南江汜正趴在地上艰难的抓着少宫的手,少宫的皮肤还是软的,他自己却已经冻成了冰柱,脸上还维持着绝望痛苦的模样,带着风霜。立在一旁弯腰拿刀的神帝那尊贵的脖子上,又有了新的裂痕,眼见脑袋就要滚落下来。
玄灵帝君施法,这才发现根本控制不住这冰原的蔓延,他百思不得其解。此时黄煜举着一盏宝葫芦上来了,“天降暴雪,究竟怎么回事?下面快淹了。”
“这上面也早就淹了,再这么下去天就要塌了!”
黄煜一看倒地不起的少宫,心里就明白了,“快救人,快救人,先救她!”
玄灵帝君给他举着宝葫芦,施法给他遮了个罩,这宝葫芦就是黄煜拿着取暖挡冷风的。
见黄煜着急的先救少宫,玄灵帝君心里有了猜测,他看了看周遭的凌乱,华丽的九重天此刻凌乱如旷野,忍不住开口问道:“她究竟是何人?”
黄煜犹豫了一会,还是直言,“她是天书的守护神,天书有条例,若她死了,六界都得完!”
第20章
九重天上重新恢复往昔,已经是两月以后,南江汜艰难的睁开眼,看着给自己号脉的人,叫道:“师傅……”
黄煜没好气的扫了他一眼,“亏你心里还有你这个师傅,遇此大难,不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保命,还跑到她身边去做什么?”
“少宫跟我说过,她的原身是万里冰原,所以那日,我知是她遇了难,所以才赶着去见她。”
黄煜心里叹了口气,忍不住站起身背对着他,“我黄煜一生浪荡,怎么养出了你这么个痴情的徒弟。”
只听南江汜说:“我现在真后悔,为何小时候不专心学习法术,否则必不会有今日之祸。”
“你的命盘不允许”,想到南江汜的命盘还是少宫一手造成的,黄煜心里就忍不住苦笑:不过造化弄人罢了。
“神帝重伤不治,如今只能躺在床上喝水吃饭,连句话都说不出来,江儿,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南江汜声音带着笑,“那我能娶她为妃吗?”
黄煜倒吸一口凉气,转过身看着他,一脸没救了的感觉。想了想,还是说:“这话你自己去问她。”
黄煜转身走了,南江汜在后面喊道:“谢师傅!”
天宫暂由玄灵帝君代管。玄灵帝君放下案头的笔,起身,去了神帝的寝殿,神帝正平躺在床上睁着一双茫然的眼,脖子上绕了几圈绷带。
玄灵帝君有心想去试探他的脉,手伸到一半却又收了回去,“成也天书,败也天书,做了这么多年的六界之主,你也不亏。”
“我这几日帮你代理政事,才发现你这几年竟做了这样多的事,太阳星君当年犯了大错,他不该求少宫留下你。若他知道你所做的这些,他该后悔莫及。”
玄灵帝君转身,看向那躺在床上的人,“少宫重伤,天书流落在外,以防有变故,不如我直接杀了你,将这帝位还给明家一脉,你好得还能落个清白之名,以免日后捅破闹得也难看。”
一丛蓝光从他手心燃烧起来,玄灵帝君一指他的神元,想给那已经脆弱至极的地方最后一击。
但医官恰在这是突然折回,玄灵帝君收手,南江祗因此保了一命。
玄灵帝君背过手,面不改色道:“什么事?”
“哦,东乐山君送了新的药材来,想给陛下试一试,邀帝君过目。”
玄灵帝君便只能跟着出去了。
等南江汜扶着墙一瘸一拐的去往他们关押少宫的冰窖,太阳星君正好忙完回来了,看着他一边扶着墙一边捂着胸口,忙过去问道:“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你来的正好”,南江汜一看见他便说,“你身上暖和,陪我走一趟,我怕我走不到那里,就先冻成冰了。”
于是太阳星君扶着他走了一趟,“她现在好着呢,如今玄灵帝君执掌天宫,哪里会虐待她?只不过刀入心脉,元气恢复恐怕需要不短的时间,还好抢救的及时啊,当时真是……”
刀入心脉……
“是父神刺的,对吗?”
太阳星君心大,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呃……”
“当时场面混乱,我被寒风扫到重伤,自顾不暇,但隐约看到了父神的影子。”
太阳星君扶着他一路到了冰窖,开门之前,太阳星君施了法,饶是如此,门开之时还是扑面而来一股冷意, 二人的睫毛瞬间便挂了一层霜。
太阳星君再次施法,罩着二人走了进去,只见这冰窖大小,比原先足足小了一半,都被冻冰覆盖住了。
少宫侧躺在床上,后心一片殷红,没有包扎,因为没有人能靠近她,不过她的血也不怎么往外流。
南江汜走近她,饶是太阳星君护着,他还是感觉冻得有点打哆嗦,忍不住一个喷嚏打了出来。少宫被惊醒,回头看向来人,这才坐起身,“你来做什么?找死啊。”
太阳星君刚要行的礼卡在了一半,因为他发现,少宫好像根本没看见他,于是老老实实闭了嘴,干脆当起了冰塑。
南江汜搭上她的脉,片刻后说:“实在太冷了,指头好像有点失灵,你第一次重伤的时候就是我救的,也没这样啊。”
上次是天书故意为之,和这次被人重伤当然不一样。
少宫搪塞说:“因为天劫快过去了,我的法力要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