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低头,看到了阿奇尔捏紧了剑柄的左手。
“如果有需要,我可以继续充当信使。”临走前,他朝着阿奇尔喊道,“当心些!”
阿奇尔背对着他挥挥手,带着剩下的骑士,走入了乌拉尔的深处。
等到伊里丝清醒过来,已经是七八天后了。
在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看到的是因为疲累与担心,趴在床边睡得昏天黑地的阿斯克勒尔。
她露出来的手腕上整整齐齐地缠绕着绷带,但是人的气色看起来还算不错,应该是在自己离开后,并没有受伤。
她伸手,摸了摸阿斯克勒尔的脑袋,毫不意外地发现了自己被她包扎成了球一样的手。
门帘后传来了推门的声音,伊里丝循声望去,发现来的人是瓦尔基里和布劳特。
瓦尔基里的右手被重新固定好了,人看起来状态也不错,应该是恢复了许多。布劳特耐心地扶着她,等她慢慢地走到了伊里丝床边坐下后,他去壁炉重新点燃了已经有点熄灭了的炉火。
“你觉得怎么样?”瓦尔基里略带担忧地问道,“布劳特说,余晖带你回来的时候,你的状况并不太好。阿斯克勒尔也是,她在看到你的伤口的时候差点哭了出来。”
伊里丝摸了摸身上的绷带,也许是草药的缘故,她并没有觉得很难熬。
只是伤口隐隐约约传来的热意让她认识到,自己也许并没有想的那么强壮。
“我没有什么大问题。”伊里丝答道,“阿奇尔找到了附近乌拉尔人的营地,在他们把我送去城邦之前解决了这个隐患。”
她并没有说解决的方式,但是瓦尔基里对一切都心知肚明。
“我和阿斯克勒尔的运气不差。”她说起了伊里丝被带走后发生的事情,“她叫醒了我,而雨燕也带着布劳特找到了我们。我们回来的比你还早一些,也没有什么危险。只是这几日……因为你的昏迷,阿斯克勒尔总是提心吊胆的,所以才会这样。”
伊里丝点点头。
大家无事,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对了,阿奇尔呢?”她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布劳特,“我记得他似乎说要去追击那些乌拉尔的骑兵,现在回来了吗?”
“领主已经回来了,”布劳特温和地说道,“只是前几日乌拉尔似乎起了内战,但也没有停止对边地的骚扰,因此他先去和亚述公爵述职,顺便讨论之后的巡逻安排了。”
“他说,希望您能够多休息几天,再去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对于这个回答,伊里丝也并不意外。
乌拉尔和那个突然出现的领主就像是一把刀,划开了虚假的平静,露出了赫伦真实面对着的波涛汹涌。
他们都没有更多的时间留给这一次幸运的重逢。
因为他们都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布劳特,我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们。”伊里丝郑重地说道。
布劳特是第一次听到她这么严肃的语气,也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体。
“我需要送很多的信,得让最可靠的信使尽快送到。”伊里丝说的很快,“因为那场大火,有很多情报都付之一炬,没能来得及送到应该拿到的人手上。”
“但我还记得所有的情报,而且这一次的意外也并不算毫无收获。洛韩家族的情报网还在运作,只要联系上柯尔特·洛韩,我们还能得到更多珍贵的情报。”
“请一定相信我。”
第54章 复盘
在雪山背面的训练场上,阿奇尔带着一身的血污,就这么直接走了进去。
守卫认得出这是亚述公爵一手提拔的守城领主,因此也没有阻拦,而是为他主动打开了防守用的沟壕。
但是他们还是惊讶于那位领主一身的血腥气。
他们都是当初跟着亚述公爵和阿奇尔一起上过战场的人,可也从没见过如此死气沉沉的骑士。
他们对视一眼,联想到前几日斥候传来的消息,都心有戚戚。
阿奇尔杀神的名号,已经传遍了整个亚细亚了。
在乌拉尔内乱起来之后,更有无名的骑士小队深入腹地,截杀粮食运送的车队,切断乌拉尔部落之间的联系,偷袭军队后备,挑拨离间,让乌拉尔内战的战况愈发焦灼。
得到消息的人都心知肚明,这是阿奇尔对那位领主和乌拉尔王的报复。
阿奇尔倒是不知道,自己连日奔波战斗之后没来得及收拾外表,结果给其他人留下了这么一个形象。
他只是快步走到了训练场后亚述公爵休息的地方,想要把自己得到的一手消息告诉公爵。
和他想的一样,亚述公爵正站在地图前。他这大半个月一直都奉了皇帝的命令,一边击退侵犯边地的乌拉尔骑兵,一边在和哈瑞尔联系,想要找到当初乌拉尔骑兵穿越雪山的密道,解决后患。
他如今虽然已经年过五十,却依旧健硕,是调兵遣将的一把好手,也是守护了
在过去的几个月,他虽然知道阿奇尔在格里伦斯、在关隘做的一切,却也着实抽不出空来帮他,只能多给关隘送去一些物资,好希望他们顶住。
“亚述公爵。”阿奇尔走到沙盘前,“我有重要的消息带给您。”
亚述公爵正想得入神,被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来了?”和守卫们一样,他也对阿奇尔一身的血气感到非常惊愕,“快去好好休息一下!我让人去给你准备沐浴用的东西。”
“时间紧迫,我才如此失礼。”阿奇尔摇了摇头,继续说了下去,“我已经追回了洛韩领主,也深入了乌拉尔的腹地,联系上了被困在那里的商队,得到了一些可靠的消息。”
“那你也应该让信使送给我,而不是亲自过来。”亚述公爵让从架子上取来了干净的毛巾,丢给阿奇尔,“关隘直接正对着乌拉尔的王城,你又从格里伦斯一路冲杀过来,面临的压力比我可要大得多。现在他们因为突如其来的内乱而撤退了,这是你不可多得的休息的时间。”
“您放心,关隘还撑得住。”阿奇尔伸手,将沙盘中乌拉尔王城和原本伊里丝要被带去的乌拉尔城邦圈了出来,“现在的重点是这两块地方。”
亚述公爵也走到了沙盘前。
他皱着眉看着这两个易守难攻的地方,没能想明白阿奇尔的意思:“你是说,乌拉尔人已经将军队集结到了这里吗?”
“的确是集结,但是为了内战。”阿奇尔冷静地说道,“在发现洛韩领主被掳走后,我就沿着他们的痕迹一路追踪,发现了他们军队之间的裂痕。”
亚述公爵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有趣的消息,你继续说下去。”
“乌拉尔的王,和真正在格里伦斯掀起风浪的人并不是同一方。”阿奇尔将之前的事情和盘托出,还不忘加上他在乌拉尔腹地一路煽风点火的时候发现的事实,“那个城邦的领主是一位自称费铎·加伦斯的女性领主,她自立为王,手底下有着一支精锐的乌拉尔雇佣兵,还有来自亚细亚的暗杀者。”
“那不就和教会原本的精锐力量一摸一样了嘛。”亚述公爵将象征佣兵和暗杀者的棋子从格里伦斯挪到了城邦上,“看来原本就是她在暗中支持教会。”
“她支持的不仅仅是教会,还有乌拉尔的新王。”阿奇尔也伸手,将代表乌拉尔的棋子推到一边,“她利用和教会的交易聚敛财富,然后换取支持乌拉尔新王上位的资本,间接性地控制了乌拉尔的大半力量和教会。”
“听起来倒是和当初的洛韩公爵惯用的手法很像,通过交易与平衡,达到发展实力的目的。。”亚述公爵挑眉,“哦,我无意冒犯,只是觉得这种手法很熟悉而已。”
阿奇尔并没有生气:“我明白您的意思。”
“但是乌拉尔的王并不希望继续被她制约下去。他希望乌拉尔能够有更多休养生息的时候,他还想继续和赫伦的边地通商,并不想按照费铎的意思,挑起战争。”他拿起象征乌拉尔王的棋子,将它放到了关隘的位置上,“所以他表面配合,实则是趁着那位领主离开的时候,联系了关隘。”
“他想要与我们达成协议,趁着领主离开大本营想要重创皇帝的时候对她围剿。也正因如此,在格里伦斯的守城战并没有我想得那么困难,因为骑兵大部分的力量其实都去突袭那座城邦了,并没有跨越雪山。”
“看来过去几年,皇帝的怀柔政策的确很有效。只是乌拉尔王想要的太多了。”亚述公爵总算搞明白了事情的大概,他拿起那枚棋子,将它放回了乌拉尔王城,“他既想要教会的财富,也想得到完整的权利,这总是不可能的。人只能为了一目的把一件事情做到最好。”
“所以他失败了,而伊里丝也借由他留下的踪迹捕捉到了和那位领主有关的情报。”阿奇尔显然是想起了不太好的回忆,“那位费铎领主选择果断放弃了教会的财宝,转而抓住了伊里丝,想要威胁我。她带伊里丝去亚细亚,一方面是想胁迫我退兵,放弃追击;另一方面则是想用这件事情给乌拉尔王一个警告,她知道他的小动作,也并不惧怕,甚至还拥有反制的能力。”
“她还不想成为明面上的靶子,”亚述公爵沉吟片刻,得出了自己的结论,“直接被奥古斯都那小子盯上,会对她的计划造成巨大的妨碍。格里伦斯发生的一切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但现在,乌拉尔王的行动也是在告诉她,不能继续蛰伏下去了。”阿奇尔沉声道,“商队带回来的消息,是乌拉尔的王已经公然与那位领主决裂,乌拉尔又一次分裂了。”
“我怎么觉得,这是那位领主想要的结果。”亚述公爵想了一会儿,犹豫地说道,“反正奥古斯都已经察觉到了她的计划,教会倒台,她想要像计划的那样,从内部分裂赫伦已经不太可能了。同时,乌拉尔的王也已经公然与她叫板,她不可能继续当暗地里的蜘蛛女王了。”
他这么一说,阿奇尔也逐渐回过味来:“您的意思是,她决定直接控制乌拉尔,联合其他国家,进攻赫伦。”
“这未必不可能发生。”亚述公爵耸耸肩,“按照你给我的消息,这位领主算得上野心勃勃了,而且也很有手段。如果赫伦的确按照她的想法,因为教会和王族的斗争而两败俱伤,那么她也的确可以通过控制教会,刺杀国王,像扶植乌拉尔一样,扶植教会,扶植新王。”
“她的确野心勃勃,而且手段高超,看准了赫伦的弱点,也恶狠狠地戳了下去。”亚述公爵如此评价,“如果不是因为你们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而且伊里丝的逃跑打断了她的计划,她就已经得到想要的东西了。”
阿奇尔沉默了一下。
“我现在甚至怀疑,当初古尔丹领地上的那场动乱,说不定也有她的影子。”他指了指西边的边境线,“要不然古尔丹公爵的大儿子,原本的爵位继承人,也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死在部族的流箭之中,洛兰德则是被迫上位,临时接管了边地驻军。好在洛兰德也是个优秀的备选者,不然古尔丹边地大乱,部族肯定会和教会、和他对立,皇帝的西南边境可就不太平了。”
被亚述公爵这么一提,阿奇尔也联想到了竞技联赛时发生的一切。他原本还觉得奇怪,为什么皇帝要他保的是身为次子的洛兰德,现在看来,一切都有了解释。
他原本还算轻松的心情,又一次被阴影中的那群人拖下了深渊。
亚述公爵看他又逐渐严肃了的表情,心里叹气。
“不过这都不是我们应该关心的事情了。”他想要拍拍阿奇尔的肩膀,却因为上面的血迹,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去,“你现在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古尔丹的事情我会告诉皇帝,还有那个老家伙的。”
“那我就先走了。”阿奇尔想起了还在关隘之中沉睡的伊里丝,语气也不由自主地缓和了很多,“等事情确定了,我再来拜访您。”
亚述公爵摆摆手:“拜访就不必了,有空让伊里丝来看看我就行。自从二十年前王城一别,我可再也没有见过老友的女儿了。”
阿奇尔点了点头。
在他四处奔波,与各地领主交流情报,希望他们能够自查暗线的时候,呆在关隘的伊里丝也没有闲着。
她将自己记得的所有情报都重新写了下来,交由余晖发去各地。
在那之后,她更是问亚历克斯要了一间屋子,按照记忆里的布置,将原本在沃伦郡庄园里的那张情报网挪到了关隘领主的房间里。
亚历克斯给她送点心,进来看到的时候也不由得感到诧异。
“你全都记得?”他将盘子随手放在了桌子上,走到了那张足足有半面墙大小的地图之上,仔细端详,“你的记性可比我好太多了。”
他自诩记性不错,却也在那日伊里丝醒来后与他们互通情报时,被伊里丝吐露的情报量给吓了一跳。
“这还只是一小半的内容。”伊里丝放下了手中写好的内容,准备让瓦尔基里贴上去,“还有很多东西,大概得等我按照记忆的规律写出来并联系粘贴好,你们才能完整地看到关系网。”
“最急的线报余晖都已经送出去了,他也在回来的路上了。你倒是不用这么急。”亚历克斯回过头来,笑着说道,“反正现在乌拉尔内战,关隘的压力减轻了许多,我们可以稍微放松一些。”
伊里丝点点头,起身拿了一块小饼干,顺便给瓦尔基里端了过去。
瓦尔基里用左手拿了一块塞进嘴里,发现是肉桂饼干。
“休息一下,陪我去花园走走吧。”伊里丝对她说道,“正好也到了该换药的时候了。”
瓦尔基里望向窗外,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心不在焉地回答了一句。
然后她就从梯子上跳了下来,直接拽着亚历克斯走向了房门。
“我正好想起来一件事,得和亚历克斯去找一下布劳特。”她朝着伊里丝眨了眨眼,“呆会儿我自己去找阿斯克勒尔换药就行,你不用陪我。”
亚历克斯原先也是一脸没看明白的表情,但是在瓦尔基里暗暗的肘击之下,却也应了下来。
“哦,是部族的消息吗?”他从善如流的顺着瓦尔基里的话接了下去,“洛韩小姐,你放心,呆会儿我会陪着她去换药的。”
伊里丝一头雾水地看着突然变了卦的两个人,也只能应了下来。
她留在变得更安静的了房间里,捧起了亚历克斯送来的奶茶,浅浅地喝了一口。
“还真是让人怀念怀念的味道呢。”她自言自语道。
门外的走廊里,亚历克斯回头望了一眼阖上的房门,小声问瓦尔基里:“怎么突然把我拽出来了?”
虽然他原本也就是临时来送些吃的而已,并没有要久留的意思。
瓦尔基里抬抬下巴,示意他自己去窗边看。
亚历克斯探出身去,正好看到了被马夫牵向马房的夜枭。
“阿奇尔回来了?”他略带惊讶地小声说道,“他不是今天早上才去了亚述公爵的领地吗,怎么这么急着赶回来了?”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我们就不要凑热闹了。”瓦尔基里挑眉,“走吧,陪我去看看布劳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