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到底是什么？”在灵剑作乱时已慌了神色的大部分人未经历过当年诛魔之战，根本不识得魔气的厉害，只知道从黑雾中钻出的同门全都赤红了眼，不顾宗门禁令，互相攻击。
而知晓魔气的长老更是难以置信这等邪物会出现在宗门之内，惊出了一身冷汗，头脑空白。
这一瞬，场上只有三个人能面不改色。
在几乎所有人都被主峰处的动乱吸引走了注意力时，说时迟那时快，原在赤渊锋芒前显得清风剑没存在感的清风剑突然化作了行舟，顾明霁揽上俞倾夭趁机向外逃去。
姬华清抬步要追，但撞击结界的灵器在清风剑的指示下顷刻掉头把他四面八方全部围拢。
等他拂袖挣脱了剑阵，盛飞光恰好赶到把他拦住。在起乱时，盛飞光就尝试联系姬华清，要与他商量处理办法，但姬华清全副心神都在清风剑上，一概不理。即便此时宗内大乱、危在旦夕，他仍一门心思捉住俞倾夭和顾明霁，大有神佛难挡的决然。
“姬华清，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盛飞光大怒质问，“心中可还有宗门？可还有芸芸众生，可还有天下大义？”
多年相处，他清楚这个师弟并非表面的仙风道骨，但一直不曾弄懂他所求。先前因为他的修为高深，所以他忌惮，也因为他不曾越阶，所以他忍让。但如今出了这等乱事，牵涉到了魔气，几乎到了宗门生死存亡之际，需要他这个仙尊出面主持大局的时候，他竟然还只醉心于自己的私事。
延续千年传承至今的第一仙门荣光，除魔卫道护民守心的道途信仰，还有宗门栽培他位及仙尊的浩天资源，他全然不念！全然不顾！
姬华清淡漠着脸，即便盛飞光晓之以情以理，甚至无能狂怒，他也未有半分动摇。
“是否有，”他横扫了他一眼，“你不清楚吗？”
折腾了这点时间，那两人已经跑出一段距离，姬华清不愿再耽搁，无视盛飞光阻拦，缩地成寸追去，徒留下盛飞光对着一地茫然的弟子感到陷入了泥潭般无力。
五百年了，他重新又想起了那人，如果他在，明心宗定然会是另一幅欣欣向荣的模样，一时是悔，是愧，是倦，是五味杂陈。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那是魔。他曾笃信自己没有错，他虽辜负了师弟的信任，但他献计歼灭了魔龙，他舍小求大，他为这世间谋太平！
现如今他却纵容出了比魔更自私妄为的东西，他真的……没错吗？
“爹爹！”盛白音在仰头看到盛飞光的刹那，从苏和嘉身后可怜兮兮地向他招手，想让他赶紧把自己带走。
剑冢作乱和魔气逸散是书中没有的剧情，她本以为获得了女主的灵骨灵丹灵剑，从此能在明心宗作威作福，没想到明心宗说乱就乱，她终于怕了。特别是俞倾夭临走前看过来的一眼，让她心神大乱，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控。
仙尊去追那两孽徒了，便宜师兄不过金丹，只能用来挡剑，根本护不住她，还好这时便宜爹来了。
她想得倒好，认为跟在盛飞光安全，但盛飞光急着要修复结界处理魔气，根本没想过要把她带在身边，目光复杂地瞥了她一眼，转而只嘱托苏和嘉：“看护好这里的弟子，有序撤离。”
说罢了，他甚至还把在场的几位长老都带走了。
主峰山脊
清风如其名，速度迅疾如风，且因融合了顾杳的鳞甲而更坚不可摧。俞倾夭服了下止血丹，被顾明霁搀扶着审视主峰乱象。
当年顾杳在明心宗自|爆时留了后手，她把明心宗和落日渊连通。明心雾留住了季月山的一缕残魂，清风剑则寄存了顾杳留下的封印，如今明心宗内大乱，是这对夫妻在百年前布局给顾明霁留下的生路。
所以在所有人都远离主峰时，清风剑领着他们逆着人流朝魔气喷发的地方赶去。
姬华清追到时，俞倾夭和顾明霁已来到了主峰的崖壁。浑浊的黑雾挥舞着触角，姬华清一击不中，但气旋也掀翻了清风的行舟，两人从半空中跌落。
山腰处还聚集了不少先前在主峰往来的执事堂长老和弟子，他们直面了刚开始爆发的魔气冲击，如行尸般徘徊。直到清风剑坠落，魔气自动避让，他们刚恢复了神智，便看到俞倾夭和顾明霁两人站在了悬崖上。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对于顾明霁来说就像一长串炮仗突然被点燃，一个个爆开。心魔在接触到魔气后实力大涨，要与他抢夺身体的主动权，顾明霁头痛欲裂，大半的心神都用在压制心魔，识海中唯一的想法是找到通道，带着俞倾夭逃出明心宗。
可姬华清不会让他们轻易得逞，不过他要留住他们的命，所以他没用本命武器明台雨，只是随手挥出了一记袖风。
说到底，他从未把他们的挣扎看在眼里。正是这份高傲给了俞倾夭机会。
攻击透过黑雾掀来，众人以为是魔气袭击，终归是仙尊之怒，受影响的不仅是俞倾夭和顾明霁，还有临近崖壁的其他人，他们全部被掀飞开去。
俞倾夭避开了袖风，拦在崖壁前，隔空与姬华清对视了一眼。
这是师徒间第一次正面对垒，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对于俞倾夭都是极不利。
姬华清对魔气有所忌惮，暂时不会闯入黑雾，但他从外控制了风向，一道指风弹向俞倾夭，丝毫不顾她周边还有其他弟子。
俞倾夭眸色微闪，凌霜出鞘抵住了指风，刹那崩裂出一道脆响，她被逼退了数步，胸口的伤绽开了血花。
也是这一刻，顾明霁通过心魔确定了顾杳连通的通道位置在崖底。坏消息是护山大阵即将被修复，这个通道还有两息就会抵挡不住压力彻底关闭。
他向俞倾夭伸出手，要带上她一起离开。姬华清的指风向后定到他的位置，俞倾夭手中的凌霜剑碎裂，向后倒去，一旁还有飞得更远的弟子。
来不及了。
“师姐！”
顾明霁原本要碰到俞倾夭的指尖被错开了，她捞起了一旁被殃及的弟子，借力反推了顾明霁一把，使得他得以在结界被修复之前落入到通道中。
在其他弟子眼中，这幅场景分明是遭遇大难时，宗主、长老和其他大弟子一个不在，只有先前被恶语中伤、孤立过的大师姐不远千里，即便身负重伤，也要坚定地拦在魔渊前守护他们，一次次抵挡攻击，甚至为了救人连亲师弟都顾不上，在二选一的抉择时救了那名弟子，让顾明霁落入魔渊。
石头都能开出花，人如何能不动容？雾中的弟子集体以崇敬的目光看着俞倾夭，尤其是被救的弟子几乎匍匐在地上痛哭着感谢并且道歉：“对不起师姐，我当初不该听信谗言，害你名声，也不该对你遭遇的不公视而不见……”
几乎同时，盛飞光看着修复完成，恢复金光的护山大阵，终于松了一口气。
“师姐！！！”通道被彻底关闭，顾明霁抵抗另一端传来强大的吸力，指尖抠在洞口徒劳地敲击着屏障，却连声音都无法传达。
他眼睁睁看着溢出的魔气被护山大阵净化，俞倾夭站在崖顶上面对赶来的姬华清。
但他听不到俞倾夭的声音，也不知道她此刻正在笑，且笑得开怀。
“师尊，让你失望了。”少女踉跄了两步才站稳，鬓发散乱，胸口被洞穿，灵剑被折断，明明已十足的狼狈，却没有丝毫沦为败者的空虚、懊恼，亦或愤怒，甚至还有闲心用染血的指尖抹去眼角笑出的泪痕。
姬华清本意为欣赏她的丑态，没得到想要的反馈，眼神顿时冷了下来。
主峰上幸存的弟子不明所以地互相搀扶着围拢过来，盛飞光带着长老回到主峰准备追查魔气根源，苏和嘉和盛白音见事态平息，也立刻带着弟子赶到。
几人看着在崖顶对峙的师徒二人，神色各异。
盛白音与她对上了视线，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让她心头突然发慌，立刻抱紧了赤渊剑，避开了视线。
俞倾夭却在这时，又笑了。她不走，就是为了再看盛白音一眼，如今她确认了，因果牵连已经分不出你我，盛白音成了她挡劫最适合的身外化身。
这可……太好了。
她不急不慢地开口，嗓音明快，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宗主剜我灵骨，是因为师妹毒伤发作无药可救。师兄挖我金丹，是因为师妹骨肉不合进阶无望。师尊以我血祭剑，是为了给师妹一把相合的本命灵剑。”
不知内情的人俱被她这番话震惊了，而被提及的人则神色不一。尤其是苏和嘉，他手抖得连剑都握不稳，被她眼底的决绝骇住，再度回想起七夕那天她像只红蝴蝶飞离他的世界，脸色煞白：“夭夭，你要做什么？”
俞倾夭放开了只剩半截的凌霜剑，一边解下腰间的符令和储物袋，一边向后退：“倾夭此生拜入明心宗，也算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自此和明心宗、和诸位，再无干系。”
白日惊雷在她身后炸响，烙印出她绝美的风华和清丽的眉眼。
“大师姐——”所有人惊骇地看着她义无反顾地落入悬崖。
姬华清从始至终面无表情，他让顾明霁从他眼前溜走已是少有的失误，这种事绝不会在他身上发生第二次。
在其他人都愣住的刹那，他跟着跃落，极为自信地出手要把俞倾夭捞起，殊不知俞倾夭一直在等的就是他。
她反握住他伸来的手，一掌击在他心口。姬华清本不以为然，他们修为相差太大，俞倾夭全力一掌也不可能伤得了他。但下一刻，心口传来的痛楚让姬华清猛地发颤。
俞倾夭贴在他耳畔，手上加重了气力，笑问：“师尊，你的心魔是季月山吧？”
所以他不敢进黑雾，所以他想要清风剑。再往前追溯，当初从盛飞光手中救下顾明霁，除了想要他的龙鳞做试验，其实也是为了这份不可明说的阴暗心思。
多可怜啊，天赋异禀也架不住有个处处压他一头的师兄，想方设法要压过他，连人死了也不放过自己，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要比对方优秀。
姬华清，你修为至渡劫，也不过是个自卑的可怜虫。
俞倾夭在他恼羞成怒前，一掌把他击开，眼眉俏皮地沾满了恶意，沉沉笑道：“现在再加上我，如何？”
其他人或许会内疚，但姬华清永远不会自省，所以她选择直接下暗手，让他每一次心痛都会记起她。
她要让他为自己懦弱的傲慢付出代价！
“师姐——”弟子们扒在悬崖边上，没等到姬华清把俞倾夭捞回，反而看到她引动金丹自爆，兵解化作了飞灰。
姬华清立在半空中，捂住隐隐作痛的心口，神色阴郁中透着几分茫然。
他现在还不懂她是如何越级伤到他的，比起受伤，这反而是更能勾起他兴趣之事。只可惜人死了，尸体渣都不剩下，想用密术搜魂都不成。
想到这里，姬华清便失了兴致，不曾理会其余人的态度，转身返回明月峰。
“夭夭——”若非其他人帮按住苏和嘉，他亦要跟着一起跳崖。他真的失去她了，他错了，他真的错了！
“她竟然如此决绝。”盛白音喏喏低头，仿佛还在梦中一般恍惚，她心头发毛，感觉自己应该高兴才对，但又不敢相信女主会选择这种方式结束生命。
盛飞光抖着唇悄然退到一旁背过身，愕然地看向指缝间自己咳出的血沫：“师弟……”
刚心神失守，他险些被心魔趁虚而入，但他知道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顾明霁被魔气裹挟坠入魔渊的最后一眼，看到的师姐兵解的画面，他目眦尽裂地嘶吼，双目流出了血泪。
一道人影垫在他身后，五官逐渐成型，但没有立刻露出兴色，而是怔忡地与他看向同一个方向，贯来讥讽的口吻竟吐不出半个词。
明心宗外，无人注意到的角落。
一个木制的小偶人气喘吁吁地地爬上了一个小土坡，仰头试图看得更高些，却碍于身高无法实现。
这时一阵风吹来，牵起它的手，把它带上了半空。
“走吧，我们回家了。”
第37章 拯救师姐第37步
昏暗的洞府, 冷寂空荡的环境，还有和其不相配的泼天富贵，无疑像只寄居蟹不受欢迎地住进了黄金屋内。
俞倾夭刚睁眼便听到了殿外传来咄咄逼人的喝骂：“妖皇殿来信！兔六十八快开门跪接！”
“小兔崽子装什么蒜？所有妖都知道你出关了, 还不给你猪爷爷滚出来, 搁哪个鸡窝子里通奸打洞……”用词越来越不堪入目，揍得门板乒乓作响, 大有她再不开门就把整个门房暴力砸毁的意思。
“兔六十八是喊你吗？”木制的小偶人探出头, 看向趴在美人榻上的女子。
她神色恹恹托着腮, 染了丹寇的指尖半搭在脸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眼皮子慵懒地掀着, 露出一双红瞳，宛若开至荼蘼的山茶, 赤红色的轻衫领口因卧姿而微微敞开, 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然最引人注目的, 莫过于她一头罕见的银白长发，柔顺如锦缎地趟过玲珑有致的身段垂落至脚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