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觉如此贴切。
后来她也做过很多梦,同样的月夜,只是没有了那棵樟树,钢筋混凝土而成的城市里。
他站在月亮之下,就无风无波地唤她一声:“盛晴。”
而这声呼唤,到底是什么感情?
盛晴不知道。
但如今,这道声音穿越荒芜的时间响在耳边,依旧还有令她热泪盈眶的力量。
“盛……盛晴。”江聿的声音有些僵硬,不太自然,他站在离她不到两米的位置,并不像盛晴这般有如此多的旖旎心思。
他语气平静地说道,“不要怕,应该不是毒蛇。”
盛晴脊背微微松了下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将眼泪憋回眼眶,但是克制不住颤抖的下巴仍旧暴露了她的心思。
重逢这些天,他终于肯叫自己的名字。
江聿又试着往前走了两步,脚步很稳,踩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而一贯惫懒甚至懒得抬起来的眼神,如今却定定地看着那条蛇,将它的身形观察个遍。
“黑眉锦蛇,”江聿说话,一句话将她从地狱拉回天堂,“放心,无毒。”
盛晴垂下头,又感觉无法传递信息,用力地点了点头。
江聿总会了解很多,他智商150,是真实存在的天才少年,在学好物理的同时,关注一些爬行动物也很正常。
盛晴全身心地信他。
江聿又仔细观察了会儿,等蛇的头微微低了一点儿,才坚定地唤了盛晴一声:“手给我。”
他悄悄往前一步,黑眉锦蛇一动没动。
盛晴伸出手,他将她那双纤细但冰凉的手握住,然后缓缓拉过来。
跟蛇之间的距离足够远,两人一一起松了口气。
空气安静到诡异。
两人胸口贴着胸口,一起看向那条黑眉锦蛇。
好在黑眉锦蛇不缺吃喝,只是晒太阳时偶然被打扰,没有计较的打算,蛇头已经安安静静地垂了下去,树叶又哗哗响两声,蛇走了。
“没事了。”江聿说。
他举起来的那双似乎想要轻抚少女后背的手臂在空气里僵硬片刻,最后尴尬突兀地垂了下去。
两人离得那样近,近到盛晴已经感觉自己的呼吸不大正常。
她轻轻地往后退两步,礼貌地说道:“谢谢。”
江聿也瞬间恢复了往日的无所谓和散漫的态度,耸了耸肩。
刚刚捡好的枯枝已经散落一地,盛晴不敢再在这里捡了,但手上空空。
江聿的眉毛一扬,语气冷淡地问道:“捡树枝?”
盛晴手指绞着,点了点头。
江聿扬起下巴指了指他来的方向:“那里也有枯树枝。”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先她走出去几步,语气懒洋洋的带着一股坏劲儿:“而且没有蛇。”
盛晴:“……“
他只是对自己不满意呢,但没有在明面上指责她走这么远给大家添了麻烦但也没捡回来树枝。
果然,傲娇大少爷还是傲娇大少爷啊。
可毕竟是她做错了,只好咬了咬嘴唇,跟在他的后面。
阳光落在江聿的头顶,闪着一层好看的光芒,穿梭在树林里也像招摇过市那样。
盛晴叹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有的人就是得天独厚,放在哪里都是耀眼的。
她在这里感叹着,突然就看到这位大少爷身子一弯,从地面上捡起一条枯树枝。
盛晴先是一愣,然后脑袋和脸一起充血般涨红:“不……不用你帮忙,我自己可以的。”
她的语无伦次落在江聿眼里,只换来他一声冷笑。
“别多想啊,”江聿眼皮都不抬一下,“我们就等着你这点儿树枝开火做饭。”
完完全全是字面意思。
盛晴:“……”
“对不起。”
江聿“啧”了一声,继续捡树枝。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更何况盛晴从小就不被喜欢,掌握的生存技巧可不是一般的多。就算跟祁静这位大小姐在一起,也多半是自己充当照顾人的角色。
但在江聿面前,怎么就生存能力为负数,时常处于被鄙视还得不断道歉的阶段呢。
“真感觉对不起我们就看看路面挑好地儿走,”大少爷没有几分好气儿地说,“别再踩着王八遇到蛇。”
盛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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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去的时候,已经比预计时间晚了半个小时。
好不容易让陆成周逮到羞辱江聿的机会,赶紧问道:“去那么久?你捡树枝还是绣花?”
江聿抬手指了指对面山头:“给你找以后埋你尸骨的坟。”
陆成周沉吟片刻:“你好爱我。”
江聿一脸见鬼的表情:“……”
陆成周:“我活还没活明白,你帮我解决我死后的事情了 。”
江聿:“……”
“要不这样吧,哥们儿,”陆成周搭上江聿的肩膀,“咱俩这辈子没可能了,不过我同意死后和你合葬。”
忍无可忍,江聿白了他一眼,只有一个字:“滚。”
两人这厢嬉笑怒骂,完全没有人怪罪盛晴拖延了时间。
陆成周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拿江聿开涮然后被狂怼调节气氛的同时,还能跟祁静调情,顺便还能不让盛晴尴尬。
野炊的氛围很好。
吃完之后,几个人酒足饭饱都不太有力气,准备打道回府的。
只有江聿一个人没喝酒,回程的路上充当司机的角色。
他先将盛晴送回学校,她得回实验室看论文,毕竟在实验室里不花自己的空调电费。
目送盛晴离开,陆成周咳嗽了一声。
江聿从后视镜看他,“说。”
他们都是这么多年的兄弟了,一个撅屁股另外一个就知道要干嘛。
陆成周笑道:“好兄弟,你送我俩去我那个私人影院呗。”
江聿眉毛拧起来:“?”
“你把我当司机?”
陆成周赔笑:“哪敢啊,我不喝酒了么不能开车。”
江聿:“找代驾。”
陆成周:“这我新提的车,可不敢让代驾糟蹋。”
江聿盯着车子的方向盘,嘴角忽然痞坏地一勾。
陆成周知道他在想啥,爱车心切,俩忙护着道:“爸爸!”
那抹笑容愈发大了,江聿愉快地耸了耸肩:“那爸爸就送你一程。”
陆成周:“……”
送完陆成周和祁静,目送两人你侬我侬谈来恋爱。
江聿也不客气,直接给车子开回了京大,他回实验室也要忙。
最新款冰梅粉保时捷停在路边十分惹眼,不少人纷纷侧目。
下车要锁车的一瞬间,他看到副驾驶地面上有个乱糟糟团成一团的耳机线。
他捡起来,放在副驾驶座位上,拍照发给陆成周:“你女朋友耳机掉了。”
陆成周秒回:“还不是女朋友。”
“?”江聿:“你别墨迹。”
陆成周:“但祁静说不是她的。”
江聿:“那是你前女友的?”
“不,”陆成周:“应该是她那个朋友的。”
盛晴的。
江聿看着一团乱糟糟的耳机线,眸色渐深。
他将手机揣进口袋,拿耳机线。
关门,锁车。
扬长而去。
第27章 在我这里,但不方便
回到实验室。
盛晴打开电脑准备写论文,先下载了一些可能用到的参考文献,然后又找了一些英文文献。
为了防止本科写论文出现的引用文献已经通读并摘抄好,但是找不到参考文献具体是哪一篇的情况,她在师门群里下载了一个新工具,叫 ENDNOTE。
师兄宋文不厌其烦地教她如何操作:【阿晴,你先把 嗯是这个下载下来,复制粘贴到 endnote 的安装目录中有个叫 styles 的文件夹里】
盛晴本科阶段写论文全部用的 word 自带的交叉引用,对这个全新的工具不太熟悉。
【抱歉,师兄,我还没找到 style 在哪里】
宋文:【看看你的电脑 C 盘,点进你刚刚截图的右边下拉箭头,有个 select another style,点进去选择你刚放进去的 style】
盛晴:“……”
还不是很明白。
宋文师兄一连给她发了好几个语音。
盛晴转成文字,但师兄说广普,中间还夹杂着英文单词,微信语音转文字根本转不过来。
她去口袋里摸耳机,摸了半天,把包包全都倒出来,都没发现。
盛晴回忆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
感觉耳机不是丢在清潭山上,就是在陆成周的车上。
清潭山那么大,她不能回去再找一遍;陆成周也在和祁静约会,她这点儿眼力见还是有的,不会现在去打扰他们。
思来想去,给祁静微信留言:【静静,我的耳机好像落在你男朋友车上了,你回来的时候能帮我找一找吗?】
她不知道这俩人能约会到什么时候,盛晴抱着电脑和手机离开实验室,蹲在走廊里听语音,继续写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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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多,她回去廉租房。
今天太阳很大,她又误判了天气穿多衣物,现在汗水干在皮肤上,浑身黏糊糊的,一点都不舒服。
盛晴先把手机电脑放回房间,看卫生间没有人,拿起毛巾和洗漱用品过去洗澡。
穿过狭窄但堆满杂物的客厅,厨房里有一对情侣在一边腻歪一边吃饭,她目不斜视,几乎是垫着脚尖小心翼翼走进卫生间。
几平米的范围里,又一个台面摆满花花绿绿洗漱瓶子的洗手台,各个瓶子中间的缝隙里积满了水垢,显得肮脏又黏腻。
花洒倒是安静地挂在上满,但是墙壁上的水渍也很明显,马桶圈是翻上去的,瓷白的边缘上有一块块黄色的污渍。
盛晴瞥了一眼,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
“是谁上厕所不注意卫生?”她忍无可忍,站在卫生间里大声说,“说了多少次,用完卫生间擦一下再把马桶盖放下来,尊重下合租规定有这么难吗?”
也不知道是哪个男的干的好事,但厨房里的男人似乎觉得自己被冒犯到了,嘲讽道:“哪个男不站着撒尿?我家马桶脏了我妈就擦擦,也没见她啥时候出来叭叭,大学生就是事儿多。”
盛晴心里吐槽:我又不是你妈。
她点开手机对着马桶拍了个照片,径直走向厨房,把手机抬到那男的眼前。
那男的正在吃饭,看到图片立马撂下碗筷,道:“你他妈的恶不恶心,吃饭呢你没看到?”
盛晴也寸步不让:“你现在知道恶心了,那没想过别人看着不恶心?”
男的抖了抖身上松松垮垮的 T 恤,笑容逐渐有些猥琐:“你看到那是我尿的了?”
“怎么,我撒尿的时候你就在旁边儿站着?”
男人在对付女人上,最习惯用一个手段:当自己不占理的时候,就把女人也拉下水。
反正在社会认同感、道德约束方面,男人始终要站女人上风。
但从小生长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盛晴对于自己女性的身份有一种最原始的保护状态,她不会被男人的诬陷带入自证陷阱。
“我看什么?”盛晴嘴角微勾,一副冷漠嘲讽的神色,“我没有观看金针菇发育情况的学术诉求。”
男人的脸立马黑了下来,眼里目光凶凶的。
盛晴也依旧盯着他看,半步也不退让。
气氛逐渐有些升级,人身后的女人拉了拉男人,在他耳边娇声说:“哎呀,别管她了,她就是嫉妒你有女朋友,有人爱。”
盛晴:“……”
无语。
她扯过阳台架子上的乳胶手套,回到卫生间马桶盖盖上,然后十分嫌弃地将手套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再然后,拎起洗漱用品,带上手机,下楼。
她虽然生活拮据,但花三块钱回学校澡堂洗澡的钱还是出的起。
盛晴一边飞快地蹬自行车,一边在想,还是要早点搬家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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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学校浴池出来,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北方的昼夜温差总是让人琢磨不懂,她出门的时候空气是热的,但现在又冷了下来。
盛晴头发吹得半干,现在冻得脑袋疼。
祁静终于回复她的消息:【成周的车子是江聿开的,你问他要一下车钥匙?】
盛晴:“?”
祁静:【我现在还忙,你去问他发小拿耳机吧】
年轻人的快餐爱情就是如此,三分钟热度,几天就上床,再过几天就分手。
还没等盛晴拒绝,祁静就发来了一串江聿的手机号。
望着这串数字,盛晴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段数字她很熟悉。
毕竟,前两天还给他发信息来着呢。
盛晴纠结了一会儿,决定添加江聿的微信询问耳机线的情况。
至少不是面对面的交流,不会被对方看穿心思,还有足够的时间揣测琢磨语句。
【江聿您好,我是盛晴,我的耳机可能掉在陆成周的车上了,听祁静说他的车钥匙在你这里,你方便帮我打开车门,找一下耳机吗?】
反复阅读后,盛晴感觉没有任何问题,点击发送好友申请。
江聿同意申请倒是很迅速:【不方便】
盛晴:“……”
江聿:【我没有时间等你过来,再下楼开车锁,然后等你找耳机】
果然是他一贯冰冷的作风啊。
行吧,等有时间再去找好了。
盛晴咬了咬嘴唇,正打算结束对话,对话框里突然来一个图片。
江聿:【这个?】
盛晴:【嗯】
江聿:【在我这儿】
盛晴不理解地发送一个问号。
江聿:【从车里拿出来了,防丢失】
盛晴:?
是冰莓粉色保时捷怕丢才正确吧?她不敢多说,直接问:【你在哪里】
江聿:【家】
盛晴:……
大半夜的,她总不能因为这个耳机去他家里。
虽然在很多年前,他们半夜见面好像是一件很自然而然的事情。
可是现在,毕竟要避嫌。
她咬了咬牙,回复到:【那先麻烦你帮我保存一下,我有时间去取】
句句都是刺的江大少爷立马化身喷仙人掌的豌豆射手,更没有好气儿地反问:【我是仓库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