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顿在胸怀口。
本来是不耐烦地,可就那么一眼,突然有些阴霾一扫而空。
盛晴又瘦又小,胸前捏不出二两肉。
但她的衣服前襟,标着大而明显的logo——Fiia。
江聿脸上照旧是冷冷的:“小鬼,你叫我好等。”
盛晴捏了捏衣角,嗫嚅道:“是你出来的太早了……”
明明现在还没有到四点钟啊。
没想到这么胆小一姑娘居然敢回嘴,江聿噎了一下,跨上机车,语气生硬地说:“上车。”
盛晴见好就收,乖乖闭嘴,动作麻利地手脚并用爬上车,犹豫了下,还抓住了江聿的衣角。
江聿纳罕地眉毛一挑。
拧了下油门。
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在夜里格外明显,不知道惊扰了谁家的狗,一声犬吠响起,带着十里八村的狗狗教教徒一起叫起来。
夜色逐渐不太平静起来。
天空是藏蓝色的,介于深夜和日出中间的状态,云彩浅薄而高耸,星子闪烁其中。
清凉的夜风在肌肤上拂过。
海边没什么人。
2013年,浅水镇刚刚脱贫,虽然有领导班子提出“打造旅游城市,促进乡镇经济”的口号,但整个镇的商业化程度并不高,前来游玩的游客也少之又少。
沙滩软绵绵的,海水静谧地流淌。
江聿今天貌似情绪不太好,气氛太干,盛晴只好跟在江聿后面努力地找话题。
“少爷……”她绞尽脑汁地哄人,“你想要贝壳吗?我去给你捡!”
少爷冷飕飕地说:“不要。”
呃……
盛晴又问:“那你想吃蛏子吗?海水刚退,现在撒海沙滩上很多哩。”
江聿:“不想……”
盛晴不折不挠:“那你喜欢什么?”
江聿顿下脚步,回头看她:“什么都不喜欢。”
盛晴不得而知地眨了眨眼睛。
江聿冷漠地转身,双手插兜,大摇大摆地往海里走。
高挑的身材在沙滩上脱出一条逶迤的身影。
钱也太难赚了。
少爷好难搞。
盛晴叹了口气,小跑着跟在江聿后面,略带抱怨的吐槽:“少爷,你好难哄好啊。”
什么?
难……难哄好?
江聿都要怀疑自己耳朵了,他堂堂正正一个大男人,还用得着一个小姑娘追在屁股后面哄?
他今天在出门之前确实兴致不高。
论文写到一半,电脑突然死机。
新电脑本来是次日达,但是客服说浅水镇太偏,两天才给配送一次。
SCI在跟他挥手道别。
不过,现在心情倒是好了点儿。
他后退两步,走到盛晴身边,抬起一只手臂,在盛晴头顶拍了拍。
盛晴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那双眼睛圆圆的,蒲扇模样的睫毛扫了扫,几分娇气,几分可爱。
青春期的少女仿佛几天不见就变了一个样儿,现在的盛晴皮肤水豆腐似的白,鼻背高高鼻头圆润。
“哥哥脸上有花儿?”江聿微微低头,平视她的视线,用撩人而不自知的音调问,“你寸步不舍地跟着我。”
哪儿有花儿。
盛晴开窍晚,被他搞得懵懵然,也顾不得伪装了。
“没花,”她小声说,“但有钱。”
江聿:“……”
盛晴:“折合下来一天三百三十三块三毛三。”
江聿:“……”
见他不说话,盛晴问出这些日子的顾虑:“少爷,我上周没陪你,还付工钱么?”
江聿:“……”
这姑娘钻钱眼儿里了?
他转头就走。
留下不明所以的盛晴:“……?”
少爷这是又不开心了?!
她赶紧试图哄他:“少爷最好了,我去给你挖海蛎子吃!”
江聿理也没理她,脱掉衬衫,一步步走进夜里有些冰凉的海水中。
估计是要游泳。
盛晴拿出江聿给她的手机,打开手电筒,在月色下的沙滩上仔细寻找筑巢的海洋生物。
蛏子,寄居蟹,海蛎子……
刚退潮的海岸仿佛等待发掘的宝藏。
盛晴越走越远,耳边只剩清浅海水流动声。
她突然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脸色瞬间变白,起身惊恐地喊了一声:“少爷——”
声音不断飘散开,回荡。
没有回答。
一颗心沉了下去。
“江聿——”
盛晴的嗓音偏软,叫人名字时轻轻柔柔的,像是拿着一只羽毛挠过心尖尖儿。
江聿是北方人。
北方没有海。
他可能不识水性。
几个关联词蹦进脑海,盛晴声音都染了哭腔。
她又叫了江聿两次,脑子里乱糟糟的。
在喊人和自己下水之间犹豫了下。
喊到人肯定成功可能性更大,可对于溺水的人来说,时间就是生命。
不管了,她双手叉在胸前,要把这件下水会极其碍事的宽大的衣服脱掉。
“哗”地一声。
离沙滩不太远的水面传来响动。
江聿浮在水面上,金到近乎发白的头发被往后一捋,露出光洁的额头。
月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水面,跳跃在他浅色的发梢。
他本来打算呛水,可刚潜下去一会儿才听到盛晴的声音。
他懒得搭理,结果没一会儿,这声音就染上哭腔了,他感莫名其妙,只好不耐烦地露出头。
然后惊呆了。
“阿晴!”江聿正色叫她的名字。
盛晴脱衣的动作一顿,看向水面。
江聿全须全尾浮在水上,月色照在他线条明显的小臂上。
见他没事,紧绷着的一根线突然断了,盛晴一个没忍住哭了出来,揉了揉眼睛,小声说:“你吓死我了。”
女孩子就是麻烦,动不动哭什么啊?
江聿心里烦了一百八十遍,痛批盛晴一百八十遍,但开口就不是那回事儿了。
“你当我是旱鸭子呢?”
盛晴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定定地看着他,还不合时宜地冒了一个鼻涕泡。
江聿:“……?”
“小爷我无所不能。”
“你的工钱也照付,别跟着我了,懂?”
这番话在盛晴耳朵里又是另外一番理解。
——既然你会水,为什么在我叫你的时候不回答呢?
就是要看笑话是吧!
盛晴突然多了点儿自己都没察觉的小脾气,用手背抹了把鼻涕泡,然后在水边涮了涮。
再然后——
双臂一挥,水高高扬起。
沾着鼻涕的水落在不设防备的江聿身上。
“草!”大少爷狠狠地骂了声。
这会儿盛晴也不怕他了,气鼓鼓地一跺脚,叉着腰,用自以为恶狠狠的语气说:“臭少爷,耍我是吧?”
她的大眼睛灵动地转了转,俯身又往江聿身上掀了把水。
“盛晴你恶不恶心?”大少爷没躲过去,被兜头一淋,脸色一沉。
罪魁祸首心满意足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
江聿看着那只小小的背影,舌头顶了顶腮,半晌,泄愤似的捶了捶水面。
“草。”
怎么连个小孩儿都摆弄不明白了。
-
盛晴决定不离江聿了。
少爷不仅脾气差,人还坏,专门找她逗闷子。
她也不挖海鲜了,单纯用手挖沙子,一边挖一边往前挪。
逐渐离江聿越来越远。
冷静下来了,她才觉得自己的情绪莫名其妙。
毕竟那是少爷啊!
万一不开心克扣她的工钱或者辞退她怎么办?
她正疯狂思考着,就感觉身后有人靠近。
要是少爷来找她,那她赶紧有台阶就下吧还是。
她转过身。
面色突然一怔。
“呦,阿晴,真是你?”
几个人围了上来,脸上都有猫捉弄老鼠的笑容。
盛晴感觉脚都软了。
“阿晴半夜在这里做什么?”
有个人露出一口黄牙猥琐一笑:“该不会知道我们会来,故意等我们吧?”
这几个人是村里的盲流子,跟她差不多大。
小时候小偷小摸好事打架,长大了欺男霸女,警局都不知道进了多少次了。
因为没妈妈,长得还瘦小,盛晴小时候就没少被他们欺负。
撕作业,扯衣服,剪头发……
好不容易读了高中逃离他们,怎么可能再历史重演?
盛晴“呸”了一声,拔腿就跑。
“草你妈的小婊子,跑什么?”几个人恶狠狠地说。
盛晴又细又瘦的两条腿倒腾得飞快,跑丢了一只鞋,又跑丢了一只鞋。
快一点,再快一点。
到江聿身边去,少爷会保护她的。
盛晴脑海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问她为什么这么相信那个脾气很差永远对她没好态度的高高在上的大少爷?
大概是从他决定给她工作那一刻,她就知道少爷是好人。
是这世界上顶好的人。
一阵锥心的刺痛。
盛晴脚底划伤,真个人摔倒在沙滩上。
几道人影犹如恶魔般压下来。
“小娘们儿跑的还挺快,他妈的累死老子了。”
“阿晴都成大姑娘了,越长越漂亮。”
如果说之前几个人只想戏弄她一下,而现在却变味儿了。
盛晴稳住呼吸,双手在沙滩上攥了一把沙子。
见几个身影压下来,使劲儿一扬。
“草——”
几声怒吼。
趁着他们迷眼睛,盛晴立马爬起来接着跑,边跑边喊:“少爷!!!”
“江聿!!!”
她用尽了全部力气,嗓子都要喊劈了。
可她刚才不自觉走出好远,天边已经露出一条属于白天的缝隙了,她不确定江聿听不听得见。
脚底的划伤影响了她奔跑的速度。
几个人也发了狠,双眼充血,越来越近。
盛晴感觉自己跑不动了。
要摔倒了。
下一秒,手臂被人稳稳地扶住。
清新的薄荷味儿钻进鼻尖儿,眼前是大片白色衬衫和金到发白的发顶。
江聿的呼吸也有些紊乱,但仍旧足够令人安心。
他不动声色地将盛晴护在身后,手里的酷棍在夜与白日之交格外闪着幽冷又坚毅的光。
“阿晴,别怕,”他微微弯下身子,在盛晴的耳边小声安慰,“有我在。”
第5章 我叫你哥哥吧!
天边逐渐吐出一点鱼肚白色,海水的蓝也在眼前逐渐清晰。
海风鼓起江聿白色衬衫的衣角,露出一节精瘦但有力的腰身。
他叫自己别怕,盛晴就当真不怕了。
“还能坚持住吗?”枕戈待旦的间隙,江聿偏过头,将目光放在盛晴的脚上。
盛晴不想让江聿担心,装作坚强道:“还好,就是被酒瓶划了一下。”
江聿不置可否,目光深深地睇了她一眼。
盛晴欲盖弥彰地往后缩了缩脚趾。
总是有些没有素质的人,在海边烧烤后把垃圾留在沙滩上,不仅破坏环境,还有可能弄伤游客。
而盛晴也不单纯是划伤,她现在还感觉伤口里有残留的玻璃异物。
可卖惨的事情她不打算干。
因为,自从妈妈死后,好像也没有人关心她了,爸爸爱弟弟,妹妹年纪又小……卖惨喊疼也没糖吃。
久而久之就学会了忍。
少女似乎落寞下来,江聿看到她毛茸茸的发顶,开口,声音照旧是习惯的惫懒和冷淡:“你的账等会儿再算。”
盛晴:“?”
本来就很委屈了,被他这么一说,鼻尖眼角有点红。
江聿:“……”
他从来没发现这姑娘还是个小哭包。
“我怎么你了?”大少爷脸色更黑了,扒拉着她的肩膀帮她转个身。
轻轻一推,盛晴趔趄两步。
“找个凉快地方待着,别碍着我。”江聿冷冰冰开口。
盛晴不傻,她看到了他手里的酷棍,还有来势汹汹的几个小混混。
“少爷,我们一起吧。”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关心她,她又怎么好意思把他一个人留下。
她的声音又甜又软,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天真劲。
江聿突然就笑了,胸腔里磨出细碎的笑声,说话又是不可一世的狂妄语气:“怎么,瞧不起老子?”
“可他们人多……”
“他们再多五个我也对付的来。”
几个人的愤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江聿握紧酷棍,看向来者的方向,目光凛凛。语气却不自觉如初升的曦光:“阿晴,离我十米远。”
“躲起来,闭上眼睛,捂好耳朵。”
这么不太美好的场面,还是不让未成年看比较好。
盛晴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不想让江聿受伤,可多自己一个战斗力也不会上升,甚至还会拖江聿的后退。
只是站着定定地不动。
江聿咬了咬牙:“再磨蹭不给你发工资。”
盛晴:“……”
沉默两秒钟。
身后逐渐传来一深一浅的脚步声。
江聿缓缓闭上眼睛。
“妈的,阿晴那个婊-子呢?”
“你是阿晴的姘头?”
“内小婊-子长得多骚,看她那腰,那屁-股,草一顿肯定爽死了……”
几个小混混追了过来,对着江聿说一些裤裆里那点儿污言秽语。
一声声羞辱不堪入耳。
海风似乎比夜晚更喧嚣了些,张扬地吹起江聿的头发,令他整个人都有些疯狂但松弛的质感。
见他没说话,几个小混混互相看看,以为他没什么本事,靠得愈发得近。
“啊——”
一声锥心的惨叫打破日出海边的宁静。
盛晴在角落里迫不及待地要起身,又想起江聿的叮嘱,蹲下来,闭上眼睛,捂好耳朵。
“我-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