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安静了一会,柳映疏听着窗外的鸟叫声,偏了偏头就见有细碎的阳光透过纸糊的花窗撒了进来,影影绰绰地贴在了合欢花的屏风上,像洒了一层金粉,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良久,柳映疏轻声道:“簪花的习俗原本是自家未出阁的姐妹做的,为何世子夫人却让我一个外人去?这恐怕不合规矩。”
不仅不合规矩,还会被外人说道。
这世子夫人打的什么主意,柳映疏却是不懂了,侯门公府向来循规蹈矩,都生怕于礼制上闹了笑话,她这样做岂不是丢了宁国公府的面子。
王嬷嬷见柳映疏终于回答,忙放下手中的茶杯,朝她和蔼地笑道:“二姑娘不知,我们家姑娘没有亲兄妹,大姑娘又远嫁了,所以夫人没法,只能请姑娘帮个忙。”
这答案柳映疏自是不满意的,上京里这么多的贵女,怎么世子夫人偏偏要选她,且还是之前自家未来女婿中意过的女子,这算什么?
难道是故意在自己的女儿出嫁时给她多添点堵?
似乎看出了柳映疏的疑惑,王嬷嬷继续道:“姑娘不知,原是世子夫人之前见过二姑娘,觉得颇合眼缘,又心疼二姑娘丧母,所以想借此机会收二姑娘为义女。”
收她为义女?柳映疏这才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
她揉了揉手中的帕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上京里世家之间互认亲戚的也不是没有,只是世子夫人在她刚出孝期就要认她为义女,这多半不是什么好的事情。
她要如何拒绝呢?
一旁的小周氏听到世子夫人要认柳映疏为义女时惊得睁大了眼睛,转而心中又生出了羡慕嫉妒的情绪,懊恼这样天大的好事为什么没有落在自己女儿身上。
见柳映疏像根木头一样毫无反应,小周氏恨铁不成钢,忙道:“映疏,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以后有世子夫人在你背后给你撑腰,还怕寻不到如意郎君吗?”
如今上京的人都在传柳映疏因为尴尬的年龄,而没那么容易找到称心且门当户对的夫家,想高嫁也难,又加之丧母,没人替她张罗婚事,更是难嫁出去了。
倘若她认了世子夫人为义母,于婚事上好歹能帮一帮她。
小周氏下意识觉得柳映疏会很乐意答应。
可她话音刚落就听见柳映疏柔着嗓音回绝:“夫人的好我疏心领了,但怕是要让夫人失望了。”
“我命薄,已经没了母亲,没有这个福气,且我外祖父怕也不会答应,劳烦嬷嬷替我转告夫人,改日我亲自登门致谢。”
她当然不可能真的去宁国府见世子夫人,谁知道那地方是什么狼窝,柳映疏心中嗤笑一声,就知道世子夫人没安什么好心。
她这话乍一听没什么,仔细一琢磨就能知道她里面的意思。
很简单,意思就是她死了娘,断没有再认一个人当娘亲的道理,对方也不怕晦气。更何况她还搬出了远在曲州边境的南安王,可以不给她面子,总不能不给老王爷面子吧。
偏生这话她说得都说不漏,你要硬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挑错,柳映疏还能刺对方是不是在故意找茬。
王嬷嬷来之前就找柳家的下人打听过了,都说这柳家二姑娘最是好性,加上之前上京都在传柳家映疏是当之无愧的大家闺秀,却没想到在她这里吃了亏,想来传言不实。
她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碍于自己在人家府上,又不好发作,憋了半天才找到话堵她:“认义女的事可以暂且不提,二姑娘替我家姑娘簪花的事可别忘了,虽说于理不合,但是他人也能谅解。”
“瞧瞧嬷嬷这话说的,我都替我家姑娘不平。”
门外忽地响起这中气十足的话,柳映疏这才松了手中揉成一团的帕子,装作不经意地往门外看去,只见一道身影快步走了过来。
见来人上身是一件橙色的交领,外罩一件淡黄色的纱衣,上面绣了金色的迎春花,下半身着一件渐变色的百褶襦裙,头上带着黄色系的头面,整个人像太阳花一样耀眼。
她走到柳映疏身边停下,动作倒是没有方才那般急躁,只是轻轻将手放在了她的肩上拍了拍,带着安抚的意味,路上听琴已经将在里面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
王嬷嬷是见过她的,此人正是柳尚书的小女儿柳清语,十六岁的时候嫁给了一个武将,如今她丈夫已经封了武安侯。
未等王嬷嬷说话,柳清语接着道:“你们宁国公府也算是贵族世家,怎么还拿这小家子的做派,让非亲非故的闺阁小姐替新娘子簪花。”
说罢她停了下来,接过柳映疏递给她的茶喝了一口,方才这丫头身边的大丫鬟急急忙忙来找她,她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放下刚睡着的小女儿就赶紧跟了着过来,现在还真有点渴了。
她不在乎什么礼仪,两三口喝完这杯茶又接着说:“再者你们宁国公府家大业大的自然不怕外人说道,可我家姑娘还待字闺中,这事传出去万一相中的夫家为此诟病,她还怎么嫁人?就连她未出嫁的姊妹也会受到牵连。”
柳映疏认同地点了点头,这宁国公府当真是欺负她没了母亲,也不把柳家放在眼里了。
小姑姑说的这些话原也是她想拿来当借口的,只是嫁不嫁的事情她一个闺阁姑娘实在是不好说,索性她方才想起小姑姑这几天回了柳家,只能病急乱投医。
没想到小姑姑真的被听琴请来了,甚至还帮她回绝了王嬷嬷。
这边柳映疏松了口气,王嬷嬷脸色却不太好了,她又不能得罪了武安侯夫人,眼下算了算时间也不早了,她只好作罢。
王嬷嬷面上叹了口气,赔笑道:“簪花一事姑娘不愿意也就罢了,另一件事还请姑娘再考虑考虑,时候不早了,老奴就不叨扰了。”
“来人,送客。”
柳清语也不跟她客气,直接抢在小周氏面前出了声,小周氏还想再留下王嬷嬷说几句话也不能了。
等王嬷嬷被丫鬟领出了门,柳映疏这才懒洋洋地站了起来,她看了小周氏一眼,声音不疾不徐道:“我竟然不知二叔母与王嬷嬷相熟,巴巴地将人请了过来。”
这王嬷嬷原是来寻她的,小周氏将人请了过去,已经是不把自己当回事了,她再不济也是大房嫡女,小周氏手伸得有点长了。
听出了柳映疏话里的意思,小周氏一时羞愧,但是要她一个叔母向侄女儿赔不是,她又做不出来。
于是只好给自己找补:“我也是为了你三妹妹的婚事,眼瞧着她就要十六岁了,再不嫁人就成老姑娘了!”
闻言柳映疏笑了笑:“二叔母说得有道理,还是三妹妹的事要紧些。”
小周氏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我没有说你的意思,只是你也知道你二叔成日里不把内宅的事放心上,就连你三妹妹的婚事也不上心,只能我多替她操心。”
原本柳清语就不喜欢这个嫂子,她听得烦了,拉着柳映疏就走:“我那得了几匹好看的缎子,你现在既出孝了就不要再穿这么素了,你跟我回我的院子拿了去。”
柳映疏被她拉得险些一个趔趄,稳住了脚步她才拒绝道:“小姑姑,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我让锦书跟你去拿。”
说完她就往方向离开。
看着柳映疏窈窕的背影,柳清语突然想起一件事,对几十米开外的她喊道:“你且站住,后日是上巳节,父亲交代我带着你出去散散心,你可别忘了!”
柳映疏轻巧地转了头笑答:“知道了。”
柳清语摇了摇头,对着身后的锦书道:“我看那王嬷嬷就是在放屁,二侄女这样的相貌还愁找不到如意郎君?”
原本追着出来想要给柳映疏送她落下的帕子的小周氏听见二人的对话,想起之前外甥求她的事情,心里有些动摇了。
柳映疏本来想着过几日再去找那人的,可现在她改变了主意,想要早点去见他,跟他说一说今天遇到的事情,恨不得一吐为快。
谁知道等她买了糕点到了谢府门口却吃了闭门羹。
谢府大门紧闭,看样子像是很久没有住人的样子,柳映疏还不知道这三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在守孝期间父亲似乎一直刻意不让外面的消息传到她的房中,她还以为那人跟她赌气所以连封信都没她写。
原来是不在上京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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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璟:老婆终于发现我不见了QAQ
第三章
上巳节这天,天气逐渐变暖,路边已经开了不少野花。
柳映疏靠着车壁假寐,与兴奋地听琴和锦书相比,她倒显得有点恹恹的。
昨日她着听琴去偷偷打听了谢府的事情,才得知三年前谢将军于漠北一战中战亡,而谢家长子谢玹则被北狄人俘虏。
身为谢家次子的谢璟一人孤身赶赴战场,带人将谢玹救了出来,后面谢璟顶替了父兄的位置,亲自披甲上了战场。
而去年谢夫人扶着谢将军的棺椁回了锦州,所以她那天去谢府才会没有人。
之后的消息听琴称再也没打探出来。
柳映疏努力回忆着最后一次见谢夫人的场景,那是母亲逝世的第三天,谢夫人来到母亲停灵的地方,见了她就落了泪,哽咽着安慰了她几句,然后匆匆离开了。
那天谢夫人似乎哭得格外伤心,柳映疏以为是她舍不得母亲,原来那时确认谢将军战亡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上京。
当时她沉浸在失去母亲的悲痛中,又加上父亲不让人将外面的消息带给她,才一直都没有察觉。
听琴见柳映疏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想到昨晚她听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之后就一直这样了。
是了,姑娘和谢府的二公子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三年后才得知谢府发生的事情,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情有可原。
马车一路前行,用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
柳清语牵着只有三岁的小女儿薛岚走到柳映疏面前,见她带着帷帽,笑着打趣:“如今咱们大楚民风开放,阿疏怎么比那些酸腐的书生还要守礼。”
她说得倒是没错,大楚自开国虽然只有短短几十年,但风气也渐渐变得开放了起来,早就不像前朝那样闺阁女子不能出门,对女子各种约束。
柳映疏没有回答,倒是听琴替她答了:“夫人有所不知,姑娘身子骨弱,又畏寒,虽说现在天气已然变暖,但这天风大,姑娘戴了这东西还能挡一挡风。”
这话说得其实也有些道理,但柳映疏真正带帷帽的原因只是为了避嫌,她方才在马车上的时候就听到了外面有人说四皇子也在附近,正跟人一群世家子弟临水饮宴。
为了防止撞见被他认出,柳映疏只好将帷帽带上,她不想再听到上京关于他们二人的传言了。
柳清语听了听琴这话,一边逗薛岚一边道:“罢了,你戴着也是好事,我听说那位也在这里。”
那位自然指的四皇子,柳映疏微微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接着又道:“姑姑,我到那边去看看。”
“带上你的两个丫鬟,以免被人冲撞了。”
原本柳映疏早就看见了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但是等她跟柳清语说完话那道身影越走越远,等她带着人去寻,就不见了踪影。
跟在身后的听琴和锦书见柳映疏带着她们越走越远,渐渐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周围草木幽深,暗处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们。
怕出什么意外,二人只好出声劝她:“姑娘,咱们还是回去吧,这里看着怪吓人。”
柳映疏见周围不像是有人来过的地方,只好应了一声转身,她方才明明看见那背影看着很像谢璟的人往这边来了。
怎么等她追上来的时候人又不见了?
“姑娘可是在找在什么?”
一道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出,柳映疏转身,就看见一个眼生的男子站在不远处,这人穿着打扮跟谢璟极为相似,怪不得她认错了。
来人见柳映疏的两个丫鬟紧紧将她护在身后,才露出自以为儒雅的笑容:“如果在下没猜错的话,方才姑娘是在找我?”
柳映疏没有否认,用略带歉意的声音回他:“是我认错人了。”
她的声音里天生就带了一丝温柔,乍一听就像是春日里一阵微风,轻轻的拂过湖面,带起一阵涟漪。
对面的男子听了一阵心神荡漾,都说这上京柳家女曾是众多男子倾慕的对象,即便现在容貌被遮住了,但是这身段和这声音就足够让人浮想联翩了。
原本周清昊还对姑母小周氏说话的存疑,认为她是不肯将表妹许给自己,才故意给在他面前夸自家侄女。
现在见了面,原本的嫌弃早就被他丢到了九霄云外,他轻咳一声,故意用低沉地声音道:“原是这样,萍水相逢也是一种缘,在下周清昊,敢问姑娘芳名?”
柳映疏从见了他的脸发现此人不是谢璟之后心中自是失望,转念一想已过三年,加之以前就觉得谢将军和谢家长兄生得很高,谢璟的个子应该会比面前的男子高许多才是。
她暗笑自己见了相似穿着的人就以为是谢璟,他现在应该还在漠北战场才对。
柳映疏收回思绪,细细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位像是开了屏的孔雀的男子,暗念了一下他的名字,倒像是在哪听过一般。
锦书年纪小,见来人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家姑娘,气不打一处来:“你管我家姑娘叫什么,别挡着我们的道,让开!”
“锦书,不得无礼。”
柳映疏终于想起了这人是谁,正是二叔母小周氏娘家侄子,今日他作这番打扮,怕不是无意为之,只是他显然是成年男子,头上束着高马尾背后一看不觉违和,正面看配着这张脸倒显得有点突兀。
柳映疏心中想笑,面上便也跟着弯了弯唇角,恰巧微风掀起白纱的一角,被周清昊见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艳色,以为柳映疏是对他笑的,声音飘飘忽忽地道:“姑娘可是柳家二姑娘,姑娘的二叔母正是在下的姑母,说来我们还带着一层亲戚关系。”
说罢还自以为优雅地打开了手中的扇子。
这么快就露出了狐狸尾巴,柳映疏从知道自己认错了人开始,就对他失去了耐心,只是出于礼貌才一直保持着不动的姿势等他说完。
她往前走了一步,开口:“实在抱歉,我并未听父亲说有姓周的亲戚,公子若是没有别的事,便请让一让。”
周清昊没有听出她话里面疏远的意思,直觉她是因为害羞,毕竟刚才她可是见了他就直直地追了上来,认错人想必也只是她的借口。
如此甚好,待会他的计划实施起来就更容易了。
如果柳映疏能读到他内心的意思,肯定会还不犹豫赏他两个白眼,世上原来还有这样自恋的人。
他继续用那掐出来的低沉的声音道:“既是这样,那柳姑娘劳烦替我向柳伯父问好。”
这话听在柳映疏的耳中着实是唐突,她与他又没什么关系,他这话说得好似他跟柳家已经很相熟的地步,实在是不要脸。
柳映疏轻轻呼了口气,终于还是没忍住,这人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的,她冷了声音:“问好倒是不必了,我父亲并不认得你,别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