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惟是个聪明人, 这她一直都知道,她只是没有想过, 自己也有聪明反被聪明误的这一天。
沈惟注视着眼前这个女人,她只有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而不过几秒钟时间,她就已经调整好了。
她明明都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却还能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他们同床共枕这么久,沈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知到,他从来没有了解过纪沅星。
“百分之十五的股份,所有不动产,三年婚姻?”沈惟走到她面前,嗓子已经哑得不成样子。
他举起手里的文件,用尽最后的力气让自己止住颤抖,“纪沅星,这是真的吗?”
他一眼就认得出她的字迹,可看到她的面容时,沈惟还留存着最后一丝侥幸。
就是这点侥幸支撑着他来到这里,他只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一个从她嘴里说出来的答案。
细看他的脸侧的胡茬,纪沅星意识到他大概一晚没睡。
不知道为什么,他把东西拿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心里骤然轻松许多。
她甚至可以坦然地与他对视,语调毫无起伏,“是真的。这份文件上写的都是真的。名字也是我,亲笔签的。”
沈惟闭上眼睛,绝望感在一瞬间溢满胸腔。
“那什么是假的?我们的婚姻是假的,你说爱我也是假的?”
在纪沅星的耳朵里,他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晦涩至极。她能察觉到他的难过,也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回答还保留着那最后一点点希望。
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而触及到他炙热的目光时,她却下意识地垂眸逃避。
“你说话啊,纪沅星。”他的语气里甚至饱含恳求。
“只要你说是真的,我就相信你。”
“你说啊。”
纪沅星的沉默,像一把锋利的刀,不过几秒钟,沈惟就觉得自己的心被刺得千疮百孔,疼得他快要无法呼吸。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直到昨天离开,你一直都在骗我。”
他的声音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
比起他的质问,这样陈述的语调,让纪沅星的心抽紧,开始慌乱。
她一向自诩冷静,面对任何状况都能想出一个最优解,然而,此时此刻,她连一个粗劣的理由都编不出来。
“沈惟,你冷静一点。”话音出口,她却开始分不清,到底是说给他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冷静?”
沈惟望着她妆容精致的脸庞,突然很想发笑,“你要我冷静?”
“是像纪总这样冷静吗!”
他再也控制不住,手中的文件往上一洒,落了她满身。
文件在空中散落,如同下了一张大雪,把他们两个人裹挟其中。所有人都不清他们的表情,只有他们两个能在彼此眼睛里看到自己。
仿若多年的习惯使然,情况越不可控,纪沅星脸上反而越没有表情。
在沈惟眼里,她就像是一个旁观者,他的难过,他的伤心,他卑微祈求的样子,仿佛都与她无关。
“纪总,要报警吗?”放不下她的助理,听到声音后鼓起勇气走到门前,弱弱地问了一句。
“滚。”沈惟看都没看,低吼一声。
助理颤抖了一下,扶住门,但还是没离开。
最后还是纪沅星冲她摆了摆手,“不用了。你出去吧。”
助理惶惶然走出去,还贴心地帮他们关上了门。
房间里陷入寂静。
纪沅星终于抬起头,认真地看他。即便是对她生气、失望,沈惟看向她时,眼底也还是保留着那点炙热,是对她的依恋。
那一刹那,她却觉得,他的眼睛里不该这样干净。
她想把他从象牙塔里拉出来,指着血淋淋的社会丛林,大声地告诉他,这才是现实。
他不该在这个时候来找她,也不该当众发脾气。
但凡他多一点理智,现在都应该去想办法控制陶如心得病的消息不外流,想办法控制股东会,不给其他人趁火打劫的机会。
可如果他真的这样做,那他就不是沈惟了。
他就不是她喜欢的沈惟了。
她良久的沉默,终于让沈惟的心一寸寸燃烧成灰。
他紧紧扼住她的肩胛骨,强迫她抬头。
力气大得像是要把她骨头捏碎,纪沅星咬紧嘴唇,下意识地皱眉。
虽然只是很轻的一下,却是从他进来后,她对他作的第一个表情。
沈惟自嘲地笑,眼里伤痛难掩,“我第一次知道,纪总原来这么敬业。”
“为了演戏,你连自己都能牺牲。”
“但我,不想继续了。”
他说完,倏地松开她,转过身,快步离开。
在出门前,沈惟脚步停顿,说了句什么,然后再也没有回头。
又是一声关门的响声。
不过,也没人再进来。房间里终于剩下她一个人。
纪沅星慢慢蹲下来,一张张地把地上的纸捡起来。
在捡到沈惟资料的那张时,上面落了灰,她不嫌弃地用手拂去。
指尖小心地触碰上面的照片。
照片里的人嘴角上扬,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还露出两颗小虎牙。
“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沈惟离开的时候,语气终于也像她一样平静。
眼前泛起模糊,水滴洇湿纸面。
纪沅星擦了一把,用力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打了个电话。
“进来把我办公室收拾一下,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扔掉。”
挂断电话,她简单整理了一下头发,戴上墨镜,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走了出去。
-
一张纸上有了破洞,风就会不留情地灌进来。
陶如心罹患癌症这件事在一个月后登上了各大报纸杂志的头条。
与此同时,纪沅星和沈惟离婚的事也在一些八卦营销号上流传。
纪沛兰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就从外地赶了回来。
她到公司的时候,纪沅星正在办公室里伏案看策划,看到她进来,还很惊讶。
“妈?你怎么回来了?”
要是旁人看见她这副没事人模样,一定会以为她是真的不在乎。
可在纪沛兰眼里,女儿越冷静,越淡定,她看着就越心酸。她清楚地知道,纪沅星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性子。
刀子落在心坎上,她都能忍住不喊疼。
“沈家的事,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饶是她再疼女儿,这件事一出,她的语气也不由得带了几分严厉。
纪沅星朝她讨好地笑笑,“妈,你别生气呀。我这不是想等你回来再说嘛。”
“你早告诉我,这婚我一定不会让你结的。”纪沛兰捂着胸口,越想越生气。
外人算计她们家也就算了,偏偏这傻闺女知道真相还执意往里坑跳。
纪沅星自知理亏,连忙扶她坐到沙发上,恭敬地端茶倒水,脑子里却一刻不停地转,想着怎么能让她妈息怒。
至少就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找沈家了。
这样想着,她乖巧地坐到她身边,摇摇她的胳膊撒娇。
“妈,对不起嘛。”
看着纪沅星的笑容,纪沛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她养的宝贝被人欺负了也不说疼,还要来笑着哄她。
半晌,她伸手把她揽在怀里。
纪沅星头靠在她胸前,大眼睛眨了眨。这就...行了?
不过纪沛兰不说话,她也不敢动。
等到气息平稳了,纪沛兰轻轻抚摸她的背,柔声道:“沅星,搬回家住吧。”
搬回家。
纪沅星默默地在唇齿间重复这三个字,眼眶不受控制地变得温热。
这些天,流言蜚语和外界的眼光都没有把她怎么样。
纪沛兰的一句“回家”却让她忍不住想哭,好似心底藏着的所有委屈都能见光了。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纪沛兰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你和沈惟,不合适的话,就离婚吧。”
纪沅星搂住她的腰,埋头轻“嗯”一声,“嗯,那我——”
“你不要再出面了。”纪沛兰打断她,不再给她任何商量余地,“我去跟他家说。”
纪沅星心下微动,最后也没说什么,算是默认了。
第32章 一如当初
妈妈真是这世界上最神奇的人, 这世界上好像就没有她们做不到的事。
纪沛兰上午刚跟纪沅星说过搬回家住,到了晚上,她就把她的东西全部准备好了, 让她今晚就回去。
到家之后,纪沅星发现,她妈还非常贴心地叫来了周韵韵来开导她。
三人在客厅,大眼瞪小眼地坐了半天。
最后,周韵韵咳嗽了两下, 跟她比了个手势, “要不我们去咖啡厅聊聊?”
纪沅星马上心领神会,她开的酒吧就在咖啡厅旁边。
她表现自然地站起身, 整理了一下衣服, “行啊。听说那谁新开了家咖啡厅,豆子挺好的。”
“啊,你说那谁啊,我去过一次,就一般。他家豆子就是看着还行, 喝起来没内涵。”
周韵韵反应也很快,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 插科打诨地往出走。
等到了门外,上了车, 车开出一段距离, 周韵韵才拍着胸口,深呼出一口气。
“天啊,沅星, 你妈压迫感太强了。我说你怎么结婚这么早呢。”
“你家简直就是高压区啊。”
纪沅星笑了笑,其实她妈以前不怎么管她的, 她只是最近心里头“余气未消”。
“哎,那你刚刚说的豆子内涵是什么意思啊?”
周韵韵侧头看她,疑惑不解,“不是你先说的吗?”
纪沅星更懵,“是啊,我说的是蒋卓君开的那家咖啡店啊。她家豆子有问题吗?”
周韵韵沉默两秒,尴尬地开口,“呃,你说的是真的咖啡店啊。我以为你说的是那谁新开的KTV呢。”
“去ktv你还对咖啡豆有要求?”纪沅星幽幽地看她一眼,隐约有点明白她刚刚在说什么了。
“哈哈。咱是讲究人嘛。”周韵韵心虚地干笑两声。
呃,她还以为她说的豆子是男人呢。
不过说到男人,周韵韵想起来她今天被叫过来,是有主要任务的。
她快速地在几个微信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A8888,卡座,只要帅哥,速来。】
群里马上有了波动,好几个人同时回了消息,【韵韵姐,我可以!】
周韵韵抱着手机,思忖一番沈惟的模样,狠心地拒绝了那个人。
【说错了,只要S级以上的帅哥。】
群里瞬间哀嚎遍野,有人绝望地打出一堆惊叹号,也有人发出了心底的疑问。
【是什么大美人啊?!不对,应该是有几个啊?】
周韵韵毫不犹豫回复,【一个顶级白富美,身价九位数,且刚分手。】
这下,群里激昂了。
甚至有人马上去订了对面的卡座。
躺在沙发上,用小号混在群里看戏的周应也“腾”地一下就坐起来了。
这描述...怎么越听越像纪沅星啊。
沈家的事,圈外人可能看不懂,但瞒不住圈里人。
新闻出来的第一时间,周应就给沈惟打了电话,还去医院看望了陶伯母。
那时候,他就问过他和纪沅星是怎么回事。
沈惟虽然一句话没说,但周应看得出来他状态非常不好。提到她名字的时候,他的脸色更难看。
作为一起长大的发小加伴郎,周应对他的表现心知肚明——沈惟栽进去了。
所以,看到他表姐发的这条消息时,他立刻就截了图,转发给沈惟。
【兄弟,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再端着,就真没老婆了。】
彼时,陶如心刚刚睡着,而沈惟睡不着,正在医院楼下买咖啡。
收到消息时,他也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她能这么快地放下,也算在他意料之中,可收到消息的那一刹那,心里还是不免难受。
沈惟走回柜台,又要了一包烟。
毕竟这家便利店是开在医院旁边,店员看他的表情充满怜悯,“先生,咖啡配烟对身体不好。”
沈惟没说话。
那店员“唉”了一声,顺便送了他个打火机。
拿烟出门,沈惟回到自己的车里。
淡淡的烟草味中,他的情绪一点点平复下来。
或许也是麻木了。
这时,久久没得到回应的周应打了电话过来。
“沈惟,你看到我发的消息没?!我姐要给你老婆介绍帅哥了!”
听周应的语气,似乎比他还着急。
沈惟弹了下烟灰,“嗯,我看到了。”
“...你看到了,还这么淡定?”周应看看自己的手机,确定没打错人啊,“你老婆都快不要你了?”
对面传来良久的沉默。
沈惟神情淡淡,手搭在方向盘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指间的香烟燃尽,烟灰烫到手,他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