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你私自用刑的?你都把人打成这样了还说不得已?如何不得已?你前日让周嘉南查了长宁郡主的玉佩, 昨天把人抓了, 今日若不是朕问你, 你是不是打算直接把人杀了,先斩后奏啊!”
“臣绝无此心。”赵康时依旧直直的跪在那里, 额角的血已经流了下来,滴在他的飞鱼服上。。
兰姑并未下跪, 而是直直的站在殿上, 望着成明帝, 遥遥一拜道;“三哥,多年未见, 身体可还康泰?”
成明帝看着她眼神居然有些闪烁道:“朕一切都好。”
朱翊珩看着成明帝忽然情绪激动痛骂赵康时之时便觉得不太对劲,兰姑这个三哥一出口,朱翊珩便觉得自己似乎误判了形势,甚至于可能中计了。
成明帝就那样静默的看了兰姑好一会,才将视线移开,对跪在一旁的江森道:“江辰可是你的亲生儿子?想清楚,撒谎便是欺君之罪,都得死。”
江森连忙哆哆嗦嗦的答道:“草民不敢欺瞒皇上,江辰是我弟弟的儿子,我弟弟当年未婚生子,没钱养育他,正好我成婚多年唯有子女,便将辰儿丢给了我。可我这些年一直对他是视若己出,辰儿家世清白的,绝不是这位官老爷说的什么逆党之后。”
“那玉佩是怎么回事?宫中器物如何会在你儿子身上?”
“皇上,小老儿父子从没见过什么玉佩,那玉佩是这位官老爷硬塞给我儿的。”
“你血口喷人!”赵康时勃然大怒:“陛下明鉴,江辰亲口说过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北镇抚司众人可以为臣作证。”
“我没有说过,我也没见过这个玉佩。”一直一言不发的江辰忽而出了声,声音沙哑如同鬼魅。
赵康时忽然目光狠厉的转过头,盯着江辰那张形容枯槁的脸,恶狠狠道:“你以为这样攀咬本官你们就能瞒天过海吗?”
“赵大人说的玉佩不会是这个吧?”兰姑忽然冷笑一声,悠悠然从袖子里拿出一块跟赵康时所呈上去的一模一样的玉佩。“陛下,赵大人之前频繁出入教坊司,我这玉佩从不离身,能仿冒出来也不稀奇。可终究是一个赝品,当年太后赏赐的玉佩民妇从未离身,谈何送于他人。”
成明帝看着两块如出一辙的玉佩,图案、大小、样式、材质完全相同,除了玉石本身的纹理不同,几乎是一模一样。年代久远,便是宫里司宝司的人也不会记得哪块玉佩的纹理是真的,真是好手段。他愤怒的挥了挥袖子,刘千山会意把两块玉佩拿给赵康时看。
看见玉佩那一刻,赵康时几乎脱口而出,“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成明帝的声音听起来怒极中带了狠厉。
赵康时脑子里闪过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她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玉佩,把她押到锦衣卫的时候明明已经搜身了,并无此物,怎么会凭空出现?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闪现,难道是梦娘?他赶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成明帝道,“陛下,既然玉佩无法验明真伪,不妨滴血验亲,她与江辰是否母子一眼便知。”
刘千山在一旁预备看着成明帝的反应行事,只见成明帝冲他点了一下头,他便对身旁小内侍道:“去准备一碗水,一根针。”
不多时,小内侍端了一碗水,用银针刺了江辰的手指一下,一滴血落在碗里开了花。随后小内侍捧着碗到兰姑面前,兰姑看了银针一眼,从头上拔下发簪,十分利落的将手指划破,将划破的手指伸进碗里,片刻,只见两滴血并不相容,小太监连忙将碗呈上去并禀报道:“回陛下,并未相融。”
赵康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猛地看向兰姑,只见她同样看着自己,眼中还带了几分挑衅。赵康时这才明白自己已然掉进了圈套,一时不慎满盘皆属。
自然是不会相融的,兰姑事先将手指和发簪上都涂了清油,如何能相融?
成明帝勃然大怒,让人把江辰父子带下去,指着赵康时道:“朕本以为你是个难道的刚直又忠心的,谁知道倒是朕错看你了。为了邀功领赏私自抓人问讯在先,伪造物证在后,如此不择手段,看来是朕让你太得意了。传旨,将赵康时降为镇抚使,罚奉一年,廷杖二十,必得让你记住这个教训。”
赵康时听着雷霆震怒,并没有为自己辩解一言,而是平静的磕了个头,“臣领旨谢恩。”说罢便起身出去领了板子。
成明帝顺了顺气,看了一眼站在殿中神色如常的兰姑,转头对一旁的刘千山道:“去把老十六带来的那几个指控郡主谋反的人叫进来。”
“是。”
须臾刘千山带着几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进来了,几个人哆哆嗦嗦跪了一地。
兰姑看了他们一眼,冷笑道;“居然是你们。当初不过是我府中烧火的低等仆从,如今居然妄图攀咬我来活命?是谁指使的你们?好毒的心肠?”
成明帝厌恶的扫了他们一眼,才开口道:“就是你们指认郡主包藏祸心,意欲为反贼报仇,还将逆臣之子带出京城,可有此事?”
“回皇上,确......确有此事。”为首的男人磕磕巴巴答道。
“胡言乱语,方才朕已经命他们滴血验亲了,江辰与郡主并无血缘关系,再乱说一句即刻拖出去打死!”
几个人被龙颜大怒的场面吓得说不出话,过了一会,一个人哆哆嗦嗦的开了口:“当年郡主确实让我们送小世子去苏州了,我们把小世子随手扔在河里了,不是江......江什么的,也可能是别人。”
“一派胡言,我府中有的是心腹,我若想派人做这件事,怎么会选中你们?几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粗人!”
“这......”几个人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兰姑乘胜追击继续逼问道:“你们说我包藏祸心,要为反贼报仇,可有证据?”
“你把我们关在城西宅子里,一直逼问我们小世子下落,还......还在那放了还多银钱意图招兵买马为反贼报仇。”
“真是笑话,二十二年过去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弹劾囚禁?我在城西确实有私宅,也算不得什么秘密,里面自然有银钱,我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若是连一些银钱都存不下我这个姑姑就算白当了。”说罢向成明帝一拜道:“陛下,不知我购置宅子犯法还是私存银钱犯法?”
成明帝对那几个人厉声道:“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说,到底是谁指使你们诬告的?”
几个人早就乱作一团,只一味跪着磕头,嘴里喃喃自语道:“草民知错了,草民知错了,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成明帝正欲下令,几个人忽而晕倒在地,嘴角流出黑色血液,似乎是中毒而亡。刘千山上前探了探几人鼻息,摇了摇头,起身对成明帝道:“回陛下,都死了。”
朱翊珩忽然感受到成明帝狠厉的目光似乎落到了自己身上,便抢先一步跪下请罪道:“皇兄,都是臣弟的错,臣弟未查实情况就听信了这些人的胡言乱语,生怕贻误了情报,可没想到这几个贼人竟是早有预谋,都是臣弟失察,惹得皇兄烦心,臣弟罪该万死。”
成明帝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盯着朱翊珩,自己这个幼弟,心性是否早就不似往日单纯了?他到底是被陷害,还是自己往日便看错了他?会是他暗中指使这几个人吗?他望着脸上带着愧疚和恐惧的朱翊珩,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声音冷了几分,不似往日亲近了,“不怪你,有心人总是有办法搅合的不得安宁的。你先下去吧。”
“是。”
第35章 春华落尽,满怀萧索(三)
朱翊珩沉着脸走出来丹房, 他终于想起为何会觉得兰姑眼熟,她那双眼睛像极了姜贵妃,好啊沈云舒, 居然又算计了自己,真是活够了。
殿内此时只剩下成明帝, 兰姑和刘千山三人。
成明帝对刘千山道:“给郡主看座。”
兰姑昂着头, 朗声道:“陛下忘了吗?民妇早就不是郡主了。”
成明帝眉头紧皱压低声音喊了一句:“若兰。”
兰姑淡淡一笑,“这个名字, 民妇有二十多年没有听过了。”
“真没想到, 朕还能在见到你。”
兰姑忽然笑了起来, 语带嘲讽道:“民妇这些年一直在教坊司, 陛下是知道的,陛下若是想见民妇,随时都能见到。只是民妇卑贱之人,见了只会污了陛下的眼罢了。”
成明帝面露愠色道:“若兰,你在怪朕吗?”
“陛下说的哪里话?民妇哪敢啊!”
“若兰, 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朕一直在后悔, 后悔当年没有求陛下为我们赐婚, 若你当年嫁给朕, 我们的结局一定不会是这样。”
兰姑闻言哈哈大笑,只觉得眼前的故人虚伪又可笑, 便道:“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又何必自欺欺人?我给过你机会的, 是你不要我的。我为了你, 跪在大雨里求先皇收回成命, 可你呢,为了你的皇位, 转头就娶了左都御史的女儿。这样不是很好吗?我早就听说陛下与先皇后鹣鲽情深,先皇后亡故后就不再立后,今日又何必旧事重提,还做出这番深情模样,着实恶心。”
成明帝从龙椅上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道: ”朕与先皇后是结发之情,可在朕心中,时时怀念,难以忘怀的一直是你啊!若兰,当初郑泽祯谋逆,只要你肯和离,朕一定娶你,父皇也恩准你和离就既往不咎,你若肯今日你就是皇后,何至于沦落风尘受尽屈辱?”
兰姑猛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满面怒容,望着成明帝提高了音量,“我夫君没有谋逆!今日既然说到这,索性就把话摊开了说,当初是不是你为了皇位陷害永王谋逆,顺便因为私仇,陷害了我夫君?”
成明帝将袖子一挥,冷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是又怎样!他不配娶你!可我没想到,你居然宁愿做妓/女,也不肯做我的女人。”
“朱翊琮,你害死了我夫君,害死了我孩儿,害死了郑家满门,你居然还觉得我会愿意做你的女人,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兰姑的声音逐渐变得歇斯底里。
“你放肆!你怎么敢这么跟陛下说话!”刘千山连忙制止。
成明帝却不恼怒,一抬手,示意兰姑继续说下去。
兰姑看了他一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对眼前这个人早就爱恨两消了,若还剩下什么,大概也只有失望了。她叹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陛下,您是九五至尊,天下女人要多少有多少,何必耿耿于怀?这世上什么药都有,偏偏没有后悔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无甚可悔。”
成明帝见她不在执拗与过往的仇恨,便也不想再与她谈这些负气的话,便软了口气道:“若兰,朕记得你小时候总是趁着下人不注意,就去爬树摸鱼,有一次,你爬到一棵树上下不来了,二哥和五弟就在那笑话你,你一生气就没站稳掉下来了,正好落在我怀里,那是我第一次抱你,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你那时候的样子。”
“是吗,陛下好记性,可我总觉得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兰姑的眼中早就没了光芒,成明帝说的那些旧事如同石沉大海,早就不能掀起任何波澜了。
成明帝却以为兰姑想通了,于是面色略舒展道:“没关系,咱们还有很多时间,还有以后,朕一会便让刑部拟了批文,你以后就留在宫里,陪朕说说话。”
兰姑背过身去,幽幽道:“陛下忘了,我当年说过,这辈子都不会再入宫。”
“你难道还想回教坊司吗?”
兰姑摇了摇头,扯了扯唇角道:“陛下不许,我如何走得,更何况我今日来了就没打算回去。”说罢从袖间抽出一把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进了胸口,鲜血顺着伤口一直流到大殿上,她就那样摇摇晃晃倒在了成明帝怀里,成明帝看着她那不停往外涌着鲜血的伤口,冲刘千山喊道:“太医,快传太医!”
刘千山赶紧跑出去让外面小太监喊道:“快去太医院,请太医,多请几个,快点!”
兰姑看着殿门外的阳光,忽然笑了笑,声音有些颤抖道:“三哥,咱们恨了彼此这么多年,就到此为止吧,以前的事就都过去吧!”
成明帝发疯般的嘶吼道:“朕不准你死!”
“三哥,能不能再答应我一件事?多年前我与程大人见过一面,那时我被人欺负,是他帮了我。其实他的为人,你比我更清楚,正直又迂腐,泄露考题这种事他做不来。他女儿我也见过,是个很好很好的小姑娘,我不希望她有一天像我一样,走这条路。就到此为止吧,放过程家吧,行吗?”兰姑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眼神也开始涣散。
成明帝老泪纵横,痛苦的抱着她道:“若兰,你坚持一下,太医马上就来了,朕答应你,朕什么都答应你,朕马上就放了程深,只要你活着,什么朕都可以答应你!”
兰姑把头撇向殿外,笑着道:”三哥,希望这次,你不会再骗我了......“说罢手缓缓垂了下去。
怡王府,
朱翊珩阴沉着脸,一路上带着怒气与不解回了王府,他走到书房外,只见沈云舒居然还面不改色都坐在书房里,便快步走了进去,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恶狠狠道: “沈云舒,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本王!”
沈云舒一脸疑惑道:“殿下什么意思?我听不懂?我何时算计过殿下?”
朱翊珩逼近她冷声道:“你早就知道兰姑和皇兄交情匪浅是不是?你带来的那几个人胡言乱语还自尽了,让皇兄疑心本王,你好手段啊!”
沈云舒一脸无辜的看着他,摇头辩解道:“兰姑和陛下有什么关系?我真的不知,殿下明鉴,我也是第一次见他们,一定是旁人指使的,殿下您要相信我啊!”
朱翊珩手上更用力了些,怒道:“巧言令色,本王真是想不明白,算计本王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满口谎话,还对本王装出一片爱慕之情!”
“我自然是真心爱慕殿下!”
“真心?你觉得本王还会相信吗?你是周嘉南的妹妹,你如果诚心为本王做事,一个侍妾的名份本王自然会给你。可本王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下贱,好好的前程不要,偏要联合着一堆下贱的□□来算计本王!”
沈云舒忽然笑了起来,朱翊珩恶狠狠的掐住了她的脖子道:“你笑什么?”
“我笑我自己,曾经以为殿下是豪侠,居然还不自量力的爱慕过殿下。哪怕别人警告过我,我都不信,我觉得您不是那样的人,我真傻,您连那样相信你爱慕你的未婚妻都能当作棋子,何况是我这样连妻子都不配做的人。”
朱翊珩手一松,冷笑道:“看来你嘴里真的是一句实话都没有,你如果以为这样就能让本王与皇兄离心就太天真了!到底是是谁指使你跟陈绮梦的?周嘉南有没有参与?”
沈云舒扬起头,有些轻蔑的看着朱翊珩道:“没有人指使,我也不怕告诉你,我跟姑娘只是想利用你为兰姑博一个活路,你说的那些,你在意的那些我们没想过也不在乎。至于我哥哥,你如果想让他陪我上路,我也不介意,省的我黄泉孤寂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说罢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转身往门外走去。
“沈云舒,你别忘了,你还有人命在身上,本王能救你,也能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