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光,多睡会儿吧,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早起来帮我做早饭的。”
诸伏景光手上的筷子一顿,扯起嘴角温和笑道:“反正我也睡不着。”
“小林医生让你多出去散散心,你这样的身体和精神状态怎么行?”
诸伏高明皱紧眉头, 不赞同地看着他, 眼底满满的担忧。
诸伏景光喉间哽住了, 握住筷子的手指用力掐紧, 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应道:“我会的。”
他会好好养好自己的身体, 这条命是偷回来的, 是她赐予他的, 他应该好好保护好它。
只是他真的睡不着, 即使吃了药也没有办法, 也就干脆不吃了。
清醒一夜想念着她,也是一种幸福。
诸伏高明冷淡严肃的面容下是对弟弟深切的担忧,他看他那副颓废的模样,暗自又叹了一口气, 没有再劝。
虽然弟弟比他小了很多岁, 但平日里思想成熟行事妥帖, 尤其是在失踪了两年多后更是变得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更加内敛稳重、沉着冷静。
他知道弟弟会有分寸的。
在弟弟警校毕业后给他留了一封无需担忧的信后就失联了,他其实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更准确地说不是猜测,而是确定。
在有日本公安的同事来到他家后,这种确定就更被验证了。
弟弟他是去当卧底了吧。
隐姓埋名,不能跟任何亲友相见,只有等到潜入的黑暗被阳光驱散了才能回来。
他不知道弟弟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回到家明明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但弟弟却日渐憔悴,一直窝在房间里不肯出来,还总是失神目光呆滞,他也好几次旁敲侧击地问过他,但他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或许是卧底任务出了什么问题吧,毕竟当时弟弟的衣服上有子弹射击的洞和干涸的黑血,显然是经历了一番惊险刺激的危机后才得以逃脱回到家里,即使弟弟身上没有任何伤口。
既然弟弟不肯说,那他也就不问了。
每个人内心都有埋藏在灵魂深处的秘密,即使是亲兄弟,也无需了解过多。
只是――
诸伏景光此时正慢慢咀嚼着拌饭,美味的金枪鱼带点恰到好处的腥味,明明是他爱吃的东西,可一股不受控制的恶心感从胃里涌到喉咙,他侧过身弯下腰干呕了几下,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泪水,酸涩的味道从食管蔓延到口腔里,令人很难受。
剧烈干呕的动作让他一瞬间头晕目眩,手臂一撑撑在了桌子边缘,狼狈地闭着眼喘息着,隐忍着胃里翻涌的酸意。
“景光!”
“你没事吧。”
诸伏高明被弟弟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走上前扶住他,轻拍他的背部顺便帮他顺气。
诸伏景光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背靠在椅子上,双眸迷蒙地看着桌上那一碗金枪鱼拌饭,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腥味,不禁又想到刚刚嘴里那股味道,弯下腰又干呕了起来。
在哥哥的帮助下,他踉跄着来到厕所,趴在洗漱池上吐出了刚刚吃下的食物和胃里的酸水。
等到胃里空了什么都吐不出来的时候,他才闭上眼靠在墙上成功抑制住了那股恶心的感觉。
很狼狈。
“
到时候去医院看看医生吧。”诸伏高明的脸色凝重。
明明当时出院的时候给弟弟做过全身检查,一切正常,甚至弟弟的体质比普通上班族都要好,但现在这种情况,怎么看也不像是身体健康的样子。
诸伏景光垂下的眼眸,眨了眨眼,想要将眼前的水雾抑制住。
闻言,他掐紧身侧的拳头,低声道:“嗯。”
他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前有未有的恐慌。
他不怕死,但他怕――
如果这具偷来的躯体出了什么状况,是不是有可能代表着奈奈那边不太好了?
这仅仅是猜测。
但一旦涉及到奈奈,他就彻底失去了分寸。
*
诸伏高明出去上班了,空荡荡的房子里只剩下了诸伏景光一人。
他收拾完碗筷后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回到了房间在床上躺着。
嘴里的恶心感还在,肚子不知道为什么开始隐隐作痛。
今天他的右眼皮老是跳,心率很快,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诸伏景光阖上眼,靠在床头身体陷下去把自己窝在被子里。
床头柜上的新手机响了起来,他爬起来拿到手上,看到那串没有备注的号码时眼神突然一凛,像是破了光的刀刃一瞬间折射出凌厉的流光。
虽然没有备注,但他早已将这串号码背得滚瓜烂熟。
是zero的私人手机号。
诸伏景光知道在苏格兰被发现是卧底后组织对于成员的监视一定愈发严密了,zero作为和他密切接触的代号成员也一定受到过怀疑。
所以他一直在等待zero来联系他,每天都在盼着电话响起。
现在终于等到了。
他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奈奈的情况。
他曾经也期待过手机屏幕上会出现奈奈的来电。
奈奈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以她的能力,或许也知道了zero的身份,也一定可以拿到他私下使用的手机号,但这么久过去了,她却一次都没有联系过他。
诸伏景光不奢求她的原谅,他只想知道她现在是否安好。
在漫长的黑夜中,他曾无数次敲击下那串烂熟于心的手机号,却迟迟下不去决心拨通它。
奈奈救活他已经冒了极大的风险,若是被人发现他还活着,不仅他身边的人都会陷入危机,连她自己也会受到牵连。
只要联系上了就好了,他一定有机会去跟奈奈忏悔道歉的。
诸伏景光露出一个笑容,微微上挑的猫眼里恢复了一点神采。
他迅速接通了电话,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吸声――
“zero。”
对面似乎在犹豫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最近还好吗?hiro。”
“我很好――你怎么样?”诸伏景光没有把自己身体出现的问题告诉他,顿了一下,没有着急询问奈奈现在如何,而是先问了他的近况。
“我啊,也很好。”对面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听起来似乎不怎么好。”诸伏景光握紧手中的电话,有些担忧zero的情况。
“没骗你。”这次是斩钉截铁的语气。
“哦对了,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12月7日,莱伊告诉我他是赤井秀一,是FBI的探员,你到时候去查查这件事的真实性,我现在在休假期间,没有权限。”
“嗯,好的。”
“嗯。”诸伏景光没再纠结这个话题,“奈奈呢?奈奈现在怎么样了?她是不是很生气?她有没有认真吃饭?”
他突然有些紧张和心慌,语无伦次地一连抛出四个问句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现在在说什么。
对面的沉默更久了,诸伏景光的心坠坠地下沉。
出什么事了吗?是身体不好了吗?
这是不是复活他的代价?诸伏景光脑子乱轰轰的,在深夜曾经胡思乱想的产物又冒了出来。
“hiro,你听我说,你别激动。”
“……嗯。”
对面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似乎还咬牙深呼吸了一下,声音更加滞涩沙哑。
诸伏景光怔怔地垂眼看着被子上的褶皱,没有催促,但呼吸却在这漫长的等待中逐渐冻结了,四肢冷得僵硬。
“她死了。”
诸伏景光愣住了。
zero在说什么?他怎么听不懂了?
什么叫死了?谁死了?
对面的男声还在继续:“就在1月7日。”
诸伏景光有一瞬间的心脏骤停,灵魂像是被抽走一样,耳边只有轰隆隆的轰鸣声。
“谁死了?”他呆呆地问。
“……博若莱。”对面明显有些不忍心。
他回过神,低低笑起来,大串大串的泪水却不知为何顺着眼角滑过脸颊:“别开玩笑了,快说,奈奈是不是让你帮她恶作剧了?我错了,你跟她说我错了。”
“她是不是在你旁边,把电话给她,我要跟她说话。”
对面不说话,呼吸渐渐沉重起来。
“zero,求求你们了,别再开玩笑了,我错了,你帮我跟她说说,我以后不会再骗她了,真的,我发誓,求求你,求求你,别开这种玩笑,我真的承受不了。”他咬紧牙关苦苦哀求。
“是真的,我没开玩笑。”对面的声音低落了下来,“hiro,我知道你一时间承受不了这个消息,但……但你要知道你的命是她救回来的,你一定不要有什么不好的念头知道吗?”
对面还在继续说着什么,诸伏景光却没心思再听了,他放下手机低下头,大片大片的阴影覆盖在他的脸上。
泪水滴到被子上晕开深色,簌簌而下。
不要开玩笑了,他不想听这种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头快要爆炸了,心痛得快要死掉了,肚子也好痛啊。
所以不要这样开玩笑,他真的会死的。
手机铃声又再次响起。
他控制不住地哽咽出声,在这一声哽咽从嘴边倾泻出去后,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抱头痛哭起来。
从10岁以后他就再也没哭过了。
可她的死亡还是一下子击垮了他。
像是在他的后脑勺抡了一记棍棒,把他打得头晕目眩,眼前天旋地转,是一片混沌模糊。
太突然了。
无法接受。
不是真的。
她既然有能力复活他,也一定可以救自己。
是假死吧,或许她是躲到了什么地方,只是暂时无法现身。
诸伏景光急忙拿起旁边的手机狼狈地拨了回去,被泪水浸湿的面容一下子冷静得不可思议:“zero,你跟我说说12月7日后所有关于奈奈的信息。”
十几分钟后。
“……尸体已经火化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蔓延开来。
“知道了。”诸伏景光的语气很正常,正常到让对面的人都觉得他是不是被刺激狠了,“zero,你在组织里好好保重,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绝望的男人在房间里攥紧手心再次痛哭出声,瘫倒在床头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像个绝望的孩子。
不该是这样的结果。
她怎么能用她自己的命来换他的命呢?
他才是那个本
该死亡的人。
眼底的光逐渐湮灭,一寸一寸的神采被命运狠狠碾压破碎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身上,他一边咬牙流泪一边怔怔地想:
这样美好的光,她再也看不见了。
脑子里一瞬间闪过的疯狂想法在压抑的心脏中扎根生长。
他要把命还给她。
*
被冬日的寒冷萧瑟吞噬的夜里,男人坐在桌前垂着眼眸,烟雾从唇边飘散开来,飘飘渺渺升起,呛鼻却令人飘飘欲仙的快意从胸腔蔓延到神经,神经在颤栗中冷静下来。
一根烟很快就在唇齿间燃尽了,火光在凝滞的暗夜中亮起,照亮男人憔悴苍白的脸庞,摇晃的火舌在他的指尖上迸溅出火星,他眉眼沉寂,眼睫没有任何颤抖,表情寂寥麻木,机械式地点火、吸烟、吐雾。
旁边的垃圾桶里已经装了半桶烟头。
麻痹了就不痛了。
男人仰起头,抬起熬得通红的眼眸,沉沉地看向窗外深空悬挂着的皎月。
圆满的银盘散发着柔和的光亮,但很快,乌云在凛冽寒风的吹拂下迅速移动,厚厚的云层遮掩住圆月,那一丝光被严丝合缝地掩埋,彻底消失不见。
夜又变成了无边的寂静和幽深。
大脑在日夜不眠的情况下变得胀痛,思绪像是生了锈的机器根本转动不了已经完全停滞,太阳穴隐隐作痛,胃里空落落的,为了不让哥哥担忧在强逼自己吃下那些食物后,回到自己房间又是吐得天昏地暗,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吃进去。
腹部像是被针刺了一样,细细麻麻的痛感经由神经传到麻木的心脏,但这种疼痛已经持续了好几天,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
自从知道她死亡的消息后,这几天,他就再没入眠过。
想自我了结的疯狂念头只是滋长了一会儿,等理智回归后,他知道他该好好活下去。
这是她赐予他的生命,他怎么能不好好爱惜呢?
只是悔恨、愧疚、悲痛、想念还是让他几乎崩溃了。
他知道他不该这样,他应该好好睡一场觉让大脑和身体陷入休眠,隐隐作痛的心脏已经给了他警告,若还是继续这样自我折磨下去,他会猝死的。
可他根本就睡不着,累到极致也睡不着,吃了药也睡不着。
清醒的大脑拖着疲惫的身体,有时他居然觉得这是一种极致的享受。
享受这份神经挣扎的痛楚和折磨,享受这种在漫长黑夜中一个人流泪的孤独,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心灵上的安慰,即使这种安慰的作用微乎其微。
诸伏景光一个不慎被烟雾呛得剧烈咳嗽起来,他掐灭火星将烟头扔进身侧的垃圾桶,趴在桌上弓着背继续呛咳,咳着咳着他眼角又开始溢出泪水,怎么擦都止不住。
咬紧牙关,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明明现在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怎么就流泪了呢?
许久之后,他默默抬起头,脸上的泪水已经干涸,他呆呆地不知道做啥,发呆了好一会儿,无意中瞥到书桌上的镜子。
镜子里的男人被暗影笼罩,胡子拉碴,脸颊凹陷,眼皮红肿,布满红血丝的眼眸疲惫无神,精气神一下子泄了,颓废萎靡,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多岁。
好丑。
诸伏景光愣愣地想。
如果她第一次看到的是这样的他,她还会喜欢他吗?
她不应该喜欢上他的,这样她就不会死了。
他也不该在卧底期间克制不住对她的爱意,回应她,亲吻她,让她继续深陷进这个充满谎言的甜蜜陷阱。
如果他早知道这段感情的结局是这样,他一定不会再心怀鬼胎地靠近她,也一定不会再欺骗她利用她。
卧底任务套取情报的方式千千万万,他不该选择这一条路。
或许他们没有遇见,她现在还是那个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即使没有了时时刻刻的陪伴,但至少还是有人默默关心着她。
琴酒其实对她很纵容吧,就像他们初遇那天,她怯生生地躲在琴酒身后拉着男人的衣角,而琴酒却没有任何阻拦就这么心甘情愿地帮她挡住外人的窥视。
还有贝尔摩德,那个奇怪的女人,也对她很宠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