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他,她也能活得很好,而不是像现在,在被无情的背叛之后还要付出自己的生命来复活那个可恶的男人,在熊熊火焰中化为灰烬。
诸伏景光又在寒夜中坐了好一会儿,房间里没有开暖气,他就在冰冷的空气中套着薄薄一层外套静静颤栗着,享受着寒意带给他的痛感。
快要凌晨四点了,他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掀开被子躺上床全身蜷缩抱住自己。
今天,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呐。
闭上眼,少女美丽的容颜立马显现在眼里,天旋地转之间,他的灵魂仿佛飘到了令人怦然心动的甜蜜回忆里。
她在他的肩颈处蹭蹭可爱地撒娇、嘟着粉粉的薄唇仰起脸索吻、窝在他怀里像只小猫一样睡觉、眨眼装无辜地调戏他……
一幕幕画面在他扭曲的视线前闪过。
他只剩下回忆了。
他的生活彻底没有了她的痕迹。
照片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就像两条相交的直线,在纠缠过后彻底失去了再遇的可能。
他只能孤独地躺在冰冷的床上,将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深深地烙印在灵魂里反复回味。
暗夜里,男人眼角的泪没入枕头,嘴角却隐隐有着笑意。
*
翌日清晨,六点闹钟响起,一夜无眠的诸伏景光从床上缓缓坐起。
冬日的阳光总是出现得很晚,窗外的天还是暗沉沉的,和夜晚没什么两样,房间灰蒙蒙一片,冷得让人想要打颤。
脑袋更加昏沉了,针扎一般的痛感居然让他感觉到很舒服。诸伏景光靠坐在床头,呆呆地看着空气中漂浮的尘埃,眼前的视线逐渐虚无。
像设定好的程序一样,他机械性地下床从衣柜拿出衣服套上,去洗漱间刷牙、刮胡子、洗脸。
把冰凉的水拍在脸上,一瞬间的清醒让他心脏钝痛。
诸伏景光又狠狠用冰水抹了一把脸,看着镜中憔悴狼狈的自己,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一会儿,抿抿唇。
他扯起嘴角勾起一个笑容,僵硬的面部肌肉随之而动,努力扯出一个像以前一样温和的表情。
就像是戴上了一层厚厚的面具。
曾经冷漠狠戾是他的面具,现在他得伪装成温柔坚定的模样,隐藏住支离破碎的灵魂。
不能让哥哥担心了。
诸伏景光知道自己病了。
不仅是身体上病了,心上也病了。
可这种病让他很痛快,自虐的快感让他感觉自己还活在这世上,而不是一个飘荡游离的魂魄隔离在这世外。
他要帮奈奈惩罚自己。
他知道她一向心软,如果她看到他将自己折磨到下地狱,她会不会不忍心,出现在他面前呢?
诸伏景光双手撑在洗漱台上,弓着腰闭上眼,冰冷的水珠划过眼睑。
他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迷离的思绪在他心里缠绕生长,想一些他明明知道是不切实际的想法。
许久以后,他又恢复了些许理智,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是真实的自己,还活着的自己,可镜中却少了一个他心心念念的人。
恍惚中,诸伏景光好像看见镜中的画
面逐渐虚幻了。
他从背后抱住少女,高大的身躯笼罩着她,看她鼓起脸颊动作无比可爱地刷牙,他心怀坏意逗弄她去亲她,她笑得大大的杏眼都眯成一条缝了,等咕噜咕噜漱掉口中的泡沫,她转过身趴在他的胸前抱住他的腰,侧头贴在他的胸膛上嘴角带着甜美幸福的笑意一开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可他听不见啊,他怎么努力也听不见。
诸伏景光不敢眨眼,可最终干涩的眼球让他不得不阖上眼皮,再次睁眼时,果然,那个梦碎了。
他心里突然产生一股巨大的恐慌。
猛地倾身向前去触摸镜子,想要去里面寻找她的身影。
指腹下的触感冰凉光滑又坚硬。
他愣愣地不动了。
喉间突然又酸又涩,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涌,他“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可胃里空空,只有酸水罢了。
一边吐一边流泪。
胃开始痉挛了,绞痛感从神经传递进大脑。
他漱完口,利用手臂撑着自己有些酸软无力的身体,轻微喘息着。
奈奈。
他会去治病的。
他会好好保护自己的身体。
只是心理上的病,就不必了。
治不好的。
他也不想治。
万一治好了,他会不会忘记奈奈?
奈奈在那边会不会孤独,会不会伤心,她肯定希望自己永远记着她,永远爱着她吧。
爱是自私的,是独占的,他不能把那颗心掰成两半,分给别人。
曾经他把心全心全意交付给国家,往后他的心只属于她。
可他也知道,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他只是利用这种自我折磨的方式让自己好受点罢了。
她终究是回不来了。
诸伏景光看着镜中面目全非的男人,低低笑起来,笑容中隐隐透露出癫狂。
如此陌生,如此可悲,如此薄情。
他突然拿起台面上的杯子,狠狠砸向面前的镜子。
一声脆响,镜面破裂。
男人的面孔也随之产生裂纹,变得扭曲恐怖起来。
第47章 第四十七天
出了房门, 他又变成了那个平日里温柔坚定的诸伏景光,表情温润, 语气温和, 举止间可靠又体贴。
镜面破碎,面目全非,灵魂残缺, 但仍旧可以戴上面具, 遮掩住支离破碎的内心,把自己变成和平日无二、完美的诸伏景光。
“景光、景光――”
耳边一个熟悉的沉稳男声响起,将他从自己的世界瞬间抽离。
诸伏景光倏地抖了一下,眼睑那块小肉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抬眼望去,脸上已经下意识挂上了温柔的笑意。
他的哥哥诸伏高明眼底复杂:“今天小林医生会来, 记得等下帮他开门, 别老窝在自己房间。”
诸伏景光点点头, 唇角携着与冬日萧瑟截然不同的暖意, 头顶的白光落入他的眼眸,眼底仿佛有细碎的光芒,柔和的星点在里面随波荡漾。
很平静, 很恬淡, 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好的,我知道了。”看起来似乎非常配合, 没有任何不情愿。
夹起一筷子小菜放入口中,面部肌肉顿了一下, 才破除僵硬移动关节细细咀嚼着。
但诸伏高明知道, 这一切都只是假象。
小林医生私底下找诸伏高明聊过, 他说在卧底任务结束后, 弟弟诸伏景光就被判定患上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但患者却极其不配合治疗,只愿意回答一些表层的问题,而话题只要稍微深入一点,弟弟就不愿再继续说下去,死死封闭住自己的内心。
虽然他面上对小林医生很有礼貌似乎知无不言,但背地里却是在滴水不漏地转移话题,将卧底期间学到的知识和语言技巧都用在了和小林医生的治疗过程中。
诸伏高明在知晓后细细观察过,在家里待的时间越长,景光就越不对劲。
这转变好像是从1月28日开始的,那一天,工作了一天疲累的他回到家中,天色昏暗,房中也一片昏暗。
冷冰冰的空气中漂浮着肉眼可见的尘埃,暗夜降临偶有外界光亮透过,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屋里和屋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外面大雪飞扬仍有欢笑声回荡在如画般美好的世间,而屋里枯寂无边没有一丝人气,唯有鼻尖萦绕的饭香味还提醒着他,这的确是他的家,而不是什么枯宅老寺。
打开灯走进去后,他吓了一跳,只见弟弟诸伏景光坐在餐桌前,呼吸声微不可闻,整个人一动不动,背影笼罩着浓重的孤独和落寞。
他上前一瞧唤他,弟弟好半晌才从怔愣中缓过神来抬起头招呼他吃饭,表情很正常,动作很正常,就是有点正常得令人害怕了。
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眼皮红肿,眼神疲惫麻木,下巴上胡渣凌乱潦草。弟弟哭过了,哭得还很厉害。他看到他那张脸立马下了论断。
可问了之后弟弟却什么都不肯说,他心里很无奈,却又不能撬开他的嘴巴强问,只能作罢。
之后,诸伏景光的心理状态就彻底走向了自我灭亡的道路,像头倔驴一样怎么拉也拉不回来,不管诸伏高明和小林医生如何开解询问都无法剖开他的内心。
自我坠落,自我沉溺,在溺水的窒息中拒绝他人的援助。
明明是在安全的家中,自己也在他旁边坐着,但一丁点小小的动静就能把他弄得疑神疑鬼的,像是被吓到的猫儿警惕地将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等到观察了许久确定周围的环境安全无误后再渐渐放下心底的恐慌。
在警校毕业前的景光,虽然性格说不上外向,但也绝对不是喜欢日日夜夜宅在家里的人,休假回家后也会经常和好友出去小聚玩闹。
可现在,虽说卧底任务结束后需要一直保护真实面容不被暴露在人前,但做了伪装之后还是可以出门的。自己和小林医生连连劝说他多出
去走走,他每次都是嘴上答应但还是一个人憋在家里,甚至更过分的是他不止不出家门,还一直窝在自己的小房间里。
诸伏高明在注意到弟弟的心理问题后就特地关注了,他发现只要他一外出工作不呆在家里,外面厨房的垃圾桶早上怎么样,晚上回来还是怎么样,各种摆设也根本没有移动过的痕迹,这说明他走之后景光就根本没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过。
他在家的时候想要拉着景光去外面散步,他看得出来弟弟并不想出门,但似乎是为了安他的心还是默默戴上帽子和口罩跟他出去。
兄弟俩走在繁华热闹的街道上,只要自己不说话,他就一直一言不发,佝偻着背手插口袋在路上慢慢走着,反应迟钝,对一切事物都没了兴趣。
除了偶尔看到某些店的时候,他会停驻脚步呆呆地看着门口进进出出的人。
自己还记得,那些店都是什么蛋糕店、首饰店,大多数都是极具少女心的、适合女孩子逛的小商店。
而当自己想要拉他进去逛逛时,他又摇摇头离开了,即使他伪装得很好,两人说话间他也表现出很积极向上的心态,但作为哥哥,作为警察,自己能感受到他的心情在这之后更是萎靡了一个度。
除了心理问题,景光的身体也看起来很不妙,看他现在一大清早――眼下青黑,脸颊凹陷,眼神麻木,还总是走神,再加上呕吐恶心吃不下东西的症状,一看就已经是快紧绷到极限的状态了。
自己现在坐在他旁边,即使他为了掩饰自己的颓靡已经洗过澡了,但淡淡的水汽和沐浴露味中还夹杂着些许烟草味,足见他晚上到底吸了多少烟。
这消失的两年多,景光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诸伏高明本以为景光在回家后的种种表现是变得更加成熟内敛了,却没曾想到这只是他伪装出来的面具,他的心里沉甸甸地压抑着旁人难以看清的东西,封闭住自己也不让想要治疗他的人走近。
他视线下移落到弟弟的碗里,里面盛的泡饭比他少了将近一半,还几乎没动。
弟弟一个大男人,居然吃这么少,还记得之前弟弟读警校的时候,偶尔会回来长野县和他聚餐,精力旺盛的小伙子在庞大的训练量之后饭量比他多了将近一半,可现在……不仅吃得少,吃下去还有可能会吐出来。
他知道弟弟正在忍耐,等到他一走,他恐怕就要去厕所把胃里刚吃下的东西吐出来吧。
“吃不下就别吃了。”吐的多也伤身体。
他淡淡道。
轻而易举戳破伪装。
诸伏景光伸进嘴里的筷子微微一顿,他垂下眼眸咽了咽口水,努力按捺住那股反胃的恶心感。
“我吃得下。”他朝哥哥笑了笑,伸出筷子夹了点清脆爽口的小菜放进嘴里。
下一秒,一股古怪的味道蔓延在嘴里,胃里翻涌了起来,呕吐的意愿刺激到了神经,身体本能的反应完全无法抑制住,他狼狈地跑到厕所锁上门,撑在洗漱台上把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腹部针刺一样的疼痛越来越剧烈了,诸伏景光蹲下身抱住腹部,忍耐着细细麻麻的痛感,紧紧抿住唇努力不让自己发痛苦的呻・吟。
不知为何,他心里又升起了那种不祥的预感,感觉有什么曾经拥有的东西将要失去了。
好冷啊,奈奈,我好冷啊。
求求你,再看我一眼吧。
我真的快要承受不住了。
骨头在打颤,牙齿在打颤,他咬紧牙关,额间冷汗淋漓。
被锁在外面的诸伏高明此时已经找到备用钥匙打开门,看到弟弟蹲在地上紧皱着苍白的脸的样子顿时瞳孔紧缩,他上前一步蹲下身抱住他帮助他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
“怎么了?景光,
怎么了?”他向来语调平稳的声音难得慌乱了起来。
“肚子疼。”
那种将要失去的恐慌越来越大了,诸伏景光终于没再隐瞒,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他蜷缩着身体低声道。
诸伏高明下意识伸出手往他的肚子上摸去,感受到手下的触感,一惊:“你的肚子怎么鼓起来了!”
是长了什么肿瘤吗?他一下子被这状况惊得失了心神。
明明一个多月前弟弟才刚刚做过身体检查,一切正常啊。
“我不知道。”诸伏景光眼前的视线一片模糊摇晃,身上的肌肉一瞬间暴起,隐忍着疼痛。
他早就发现了肚子的异样,但他不想出门,不想去医院,只想窝在房间里,与世隔绝。
可这种即将失去什么的恐慌感令他立马后悔了,他应该要好好保护好自己的身体的。
但――他时常又在想,如果他死了,他是不是就能见到她了?
他好想她。
自虐的快感真的让他有一种飘飘欲仙的快乐,想要笑着沉醉下去。
“我们去医院。”诸伏高明把弟弟搀扶到沙发上坐着,跑去餐桌上拿起手机准备叫救护车。
“不要叫救护车,太招摇了,哥哥你把我送过去吧。”沙发上的男人强撑起力气说道。
诸伏高明放下手机,紧蹙着眉头,沉声道:“好。”
因为不停在打冷颤,诸伏景光套上了厚厚的衣服,戴上帽子和口罩做好伪装后,两人驱车前往长野县的中心医院。
急诊医生在给诸伏景光做了初步的检查和询问后排除了阑尾炎的可能,给他们开了单子先去做b超和CT再回来。
CT室人很多,一时半会儿排不上,兄弟俩就先来b超室。
诸伏高明等在外面,诸伏景光拿着单子走进昏暗的室内,照着医生的指示躺在床上,掀开衣服。
给诸伏景光做b超检查的是个女医生,她往男人肚子上挤上耦合剂,却在下一秒蹙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