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妇情况紧急,这是加急单,结果应该很快就能出来。
一个多小时后,离开药房的诸伏景光一身轻松,口罩下的嘴角带着许久未出现的笑意,他一边小心翼翼地走着怕自己摔倒,一边心尖柔软地抚摸着微微凸起的肚子,眼里荡漾着柔和的微光。
即使还有点隐隐作痛,但他高高悬起的心终于放下了。
虽然跟医生说自己是变性人的这个过程有点尴尬,但他得到了宝宝现在非常健康的诊断后整个人像是卸掉了一身的包袱,紧张压抑的氛围顿时散了。
只是老医生非常不赞同他这样自虐一般的行为,不仅仅是对孕妇,如果是对一个普通人,医生也会这样厉声斥责的。
多日没睡过觉,不吃东西,没日没夜地抽烟,还不停窝在被子里哭,这样搞下去,健康的人都会垮掉的,更别说脆弱的孕妇和宝宝了。
不过不应该说是孕妇,而是孕夫。诸伏景光漫不经心地想着。
医生给他配了些保胎药和保健品让他带回去吃,还让他按时来做产检,因为他之前一直吃安眠药,不知道会不会对宝宝有影响。
诸伏景光拎着一袋子药慢悠悠地走到停车场,跟着记忆找到了哥哥的车子坐了进去。
在四十多分钟前,没等到他人的诸伏高明曾经打过电话找他,他没说自己具体去哪儿了,只是叫哥哥先去车里等着,他会回来的。
“到底怎么了?这已经是第三家医院了。如果出了什么事,你不要自己一个人撑着,哥哥会陪着你的。”
诸伏高明皱着眉头看着旁边的弟弟,试图在他唯一露出来的眼睛里找出些许端倪,却突然一愣。
怎么感觉,弟弟整个人的气息不太一样了?
这一段时间,等在车里的诸伏高明表面沉着冷静,但心里却很焦急担忧。
弟弟为什么要背着自己去别的地方,他到底得了什么病,怎么一直支支吾吾的?可看他的神情又不像是什么绝症,没有那种得知患病后绝望麻木的感觉,所以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自己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没什么事,我刚刚是去找心理医生问诊了,开车先回家吧。”
很奇怪,弟弟诸伏景光的声音里没有了早上刚起床时那种易碎的脆弱感,像是体内充盈了一股充满生机的力量,找到了切切实实的方向。
诸伏高明没有动作,他视线下移,落到弟弟手中那一大包药上,但弟弟用手把会露出药名的地方遮得严严实实的,他什么都看不见。
“配的什么药?”他沉声问道。
诸伏景光下意识把药往旁边掩了掩,转头对着哥哥眼睛柔顺地弯起来,努力让他放心。
“一些止吐和助眠的药物,医生说我只是心理压力太大了,所以才会有这种症状。”
心理医生?这里的心理医生能有公安专门派过来的工作人员好吗?
诸伏高明并不相信这种托辞。
“那你的肚子怎么会凸起来的?”他语气犀利,压迫感十足。
然而诸伏景光却像是没感受到一样,依然是平和的语气:“有些胃胀气罢了。”
胃胀气能把肚子弄得凸起来?
诸伏高明快被执拗的弟弟气笑了。
兄弟俩在沉闷的车里沉默地对峙着。
诸伏景光一言不发,也不看旁边哥哥锐利的视线,就自顾自地抱紧了膝盖上的药袋,突然,他感觉到车里一阵凉意,于是裹紧厚厚的衣服,伸手把车里空调的温度调高。
他现在可不能感冒。
“胃胀气?”诸伏高明见他还是一言不发不准备解释的样子,冷冷反问了一句。
“哥哥,我真的没事,我保证。一段时间后,我会告诉你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诸伏景光转过头,摘下口罩,对着隐隐忍着怒气的诸伏高明露出一个温柔坚定的笑容,瘦削凹陷的脸颊明明看起来很是沧桑,但在窗外冬日暖阳的照射下,居然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光芒,唇角的弧度携着如沐春风般的坚韧。
诸伏高明突然就泄了心里那股气,沉沉看了一眼令他无可奈何的弟弟,对他说了一句系好安全带,踩下油门将车开了出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
长野县警察署向来运筹帷幄的诸伏高明在弟弟回家这段时间里已经有了无数次无可奈何的无力感了。
窗边景色变换,诸伏景光看着窗外的车流,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在等宝宝彻底安全之后,他会告诉哥哥的,因为他还需要哥哥的帮忙。
现在不告诉哥哥――
第一,他不想让高明哥跟着他一起焦虑担心,毕竟宝宝现在还不知道到底健不健康。
第二,他只相信自己。
这种诡异神奇的事情放在谁身上都会难以接受的吧。
他是因为奈奈才这么快接受了现实,其实自己现在也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好好养大这个孩子,但他无法保证哥哥的反应,即使他知道,哥哥只是情感内敛不会表达,但内心深处却很爱护他这个弟弟。
他要好好保护好自己和奈奈的孩子,确保它的出生万无一失。
*
将弟弟送回家的诸伏高明再三询问确认他现在确实没什么不舒服之后,就蹙着眉急匆匆离开了。
一个小时前长野县警察署正好接了一个新的大案,他得回去处理。
等哥哥走
后,诸伏景光解开袋子,挑出几瓶拆开来吃好药后,在沙发上坐了一个多小时,就这么呆呆地坐着,什么也不做,眼神空愣愣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许久未进食的胃部在抗议,痉挛的疼痛让他一下子回到了现实。
诸伏景光抬头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已经中午12点了,于是他先回房间把药藏好后,走到厨房给自己做了一点拌饭吃。
刚吃进去的第一口,明明是味道清淡美味的拌饭,他却觉得嘴里蔓延着一股怪味,一阵剧烈的反胃感从深处涌了上来,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样,他努力做吞咽的动作,却被身体本能的反应限制,根本就咽不下去。
他低下头紧闭双眼,左手紧紧握住桌角,隐忍着胃里翻涌上来的酸水。
必须得吃下去,他得保障孩子的营养。
在努力吞下去第一口后,他急忙用筷子夹起桌上小碗里的腌酸梅放到口中,强烈的甜和酸压住了那股古怪的味道,让他好受了一点。
就这么配着酸梅强行吞下去半碗拌饭,诸伏景光再也吃不下了,皱着眉头咽下最后一口饭,急忙咬住梅子肉,但恶心反胃的感觉还在不停回荡,再吃下去恐怕要吐个干净了。
他垂下眼眸有些自暴自弃地看着碗里还剩下的半碗饭,曾经他可是能吃这个碗大小的三碗呢,可现在居然只能吃下半碗了。
慢慢来吧,晚上努力吃多一点,能吃一点是一点,他必须得给孩子补充营养。
听医生说大多数孕妇在怀胎三月的时候孕吐的症状就开始缓解了,而他已经四个月了,以后应该会慢慢好起来吧。
洗好碗,诸伏景光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消消食就回到房间乖乖躺在床上,他将自己埋进柔软的被窝里,侧过身闭上眼。
鼻尖萦绕着被子在太阳下晒过的馨香,暖融融的暖气熏得人头晕晕的,让人想要在这恬静温暖的氛围里回溯穿梭进过去美好的时光里。
他知道他什么都不该想,他该给身体些许喘息的机会了。
心脏的隐痛和太阳穴的酸胀已经警告他无数次了。
他必须睡下去。
可他每每躺在床上,他都会不自觉想起他和她在一起的无数个日日夜夜。
抱着她柔软娇小的身躯,将她融在怀里,看着她沉静甜美的睡颜,他破洞的心脏会渐渐升起一股莫名的安全感和满足感,让他在安心中很快陷入沉睡。
那是他在父母死后过得最幸福的夜晚,有一个爱你的、你爱的人在孤独压抑的夜陪伴在你左右,是多么幸福。
她是他的良药,让他能在无眠无声的夜晚短暂地松弛紧绷的内心安然入睡。
可现在,床上只剩下了他一人,怀里那个本该属于她的位置空荡荡的。
如果从未得到,他根本就不知道这种滋味有多么美好,也就可以继续无知无觉地维持现状。
而现在得到了又失去,对他来说是多么残忍。
他彻底疯了。
没了她的夜晚,他彻底无法入睡。
幸好,她还留给了他一丝希望。
肚子里的宝宝变成了他的良药,让他还能在贫瘠荒芜的心脏中生长出一株小苗,看着它每天慢慢长大,怀揣着美好的愿望等着她。
那是她给他留下的最后一件礼物。
不管多久,他都愿意等。
奈奈。
他将在之后的每个日夜许下最虔诚的愿望,等待她回到他身边。
指尖微动捏着柔软的被褥,男人紧闭的眼角渐渐流下泪水,直到没入枕头。
头晕晕乎乎地想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陷入了沉睡。
可男人眉头紧皱,身体蜷缩在一起呈现出没有安全感的睡姿,稍微
一点轻微的响动就能让他身体一颤,不知是深陷进了恐怖的噩梦,还是回溯起了那些令人开怀又悲痛的记忆。
第49章 第四十九天
熟悉的公寓。
摇篮里, 一个小婴儿躺在中央静静酣睡着,头顶的胎毛已经长得很浓密,睫毛浓密纤长安静地垂着, 肉嘟嘟的脸颊红扑扑的, 小嘴吮着小指头,时不时吧砸吧砸两下, 可爱极了。
少女趴在旁边静静看着自己的宝宝, 小婴儿此时蹬了一下,把小毯子踢掉了,露出了可爱的小脚,少女无奈笑了笑, 轻轻把毛茸茸的小毯子捻了上去帮他盖好。
诸伏景光从背后抱住少女,轻轻吻上她的耳垂, 视线落在摇篮里的宝宝时不由一怔。
已经出生了吗?
记忆很快自洽,他看了看小婴儿伸在外面肥嘟嘟白嫩嫩的胳膊, 跟藕节一样, 让人很想上手去戳一戳、捏一捏, 他怕吵醒宝宝,于是用气音凑在少女耳边说:“他怎么这么胖。”
少女被他弄得耳朵痒极了, 挣扎了一下, 却被后面的男人紧紧抱住。
“你怎么可以嫌弃他?小宝宝都这样的,而且多可爱呀。”她又挣扎了一下, 不高兴地皱起小鼻子。
诸伏景光错愕地眨眨眼,他没有嫌弃,他只是在陈述事实。
天可怜见, 奈奈怎么这么偏爱这个小崽子。
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此时, 摇篮里的小婴儿睁开琥珀色的大眼睛, 眼尾微微上挑,因为刚刚睡醒眼睛还水蒙蒙的,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泪水。
“啊,宝宝醒了。”少女惊喜地叫了一声,立马推开他站起身凑上前去逗他。
小婴儿看见漂亮温柔的妈妈立马精神地咿咿呀呀叫起来,伸出小手想去够妈妈。
被推开的诸伏景光无奈摇头,上前揽住少女的肩一起去逗儿子。
他轻轻戳弄儿子肉嘟嘟的胳膊,很惊奇地发现居然能戳出一个凹陷,一时间玩得不亦乐乎。
好可恶的爸爸。小婴儿眨巴眨巴眼,突然小嘴一瘪,委屈地哭了起来。
在老婆不高兴的目光下,诸伏景光立马认错,抱起宝宝熟练地拍背安慰他。
“对不起,爸爸错了,别哭,哦哦哦,别哭。”
画面转换。
梦幻广阔的绿茵草坪上,晴空万里无云,空气清新散发着花朵的淡淡沁香。
“苏格兰先生,我们的宝宝好可爱呀。”微风拂过少女的发丝,淡卷的乌发铺洒在温暖的春风中,像是世间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她芊芊而立,穿着一身淡黄色的连衣裙,一阵风又袭来,她伸出纤弱的手臂压住头顶的草帽,碎发下明媚灿烂的杏眼带着柔软的幸福和美好,藏匿着比世间一切事物都要珍贵的光亮。
刚搭好帐篷的诸伏景光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不远处在空旷草坪上跑动的小男孩,那小男孩大概五六岁,明明离得不远他却看不清脸,只能模模糊糊描摹出他欢快活泼的身影,耳畔似乎还有他稚嫩童真的笑声在回荡。
他一瞬间怔住了,但还没想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就很快被旁边的少女抓住了心神。
他的眼里、心里只有眼前这个她。
诸伏景光上前揽住少女的肩,将她整个人拥在怀里,视线近乎贪婪地刻画着她美丽的侧脸,掌下是凝实的触感,是实实在在的人,不是虚幻,不是泡影。
两人一个高大一个娇小的身形无比契合,少女顺势将柔软的身躯贴紧他,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双手环住他的腰,带着无限的爱慕与依恋。
“你说他可不可爱?”明明已经是做妈妈的人了,她还是像以前那样纯真可爱,声音甜如蜜糖,像是棉花糖一样,含在嘴里慢慢融化,那股甜蜜的滋味渗入口腔味蕾,蔓延到四肢百骸,深入血液灵魂。
“是啊,很可爱。”诸伏景光应着她的话,但眼神却紧紧盯着她的帽顶,锁定
着她,掌下用力将她禁锢住不想让她逃离。
她最可爱。
对情绪敏感的少女显然知道他的意有所指,轻轻笑了起来,指尖调皮地挠他腰间的痒肉,哼哼唧唧:“宝宝最可爱。”
“这样的生活真美好。”他咯咯吱吱笑起来,许久以后,她窝在他怀里突然感叹了一句。
诸伏景光笑了笑,是啊。
没有猜忌,没有谎言,没有所谓两年的期限,只有他们一家三口,过着平淡简单的幸福日子。
两人相依相偎,看着孩子慢慢长大成人,携手白头。
“奈奈,我可以亲亲你吗?”
他低沉又清隽的声音飘散在清爽的风中,令怀中的少女不禁怦然心动,羞红了脸。
“宝宝还在呢。”她小声嗔了一句,咬紧下唇,又很期待地在他怀里仰起头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瞳似乎闪烁着星星,“那――我们去帐篷里?”
“好。”
光线昏暗的帐篷里,有一种别样的暖意在狭小的空间里缓缓流动。
他摘下她头顶的帽子,指腹捏过她的下巴让她仰起头,视线顺着她额前的碎发慢慢下移。
她紧闭双眸,卷翘浓密的睫毛紧张地颤抖着,薄薄的粉唇微微嘟起。
少女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腰间,他能感受到她冰凉的指尖在不知所措地揉他的衣服,不禁勾起唇角。
明明都亲过那么多次了,孩子都生了,她还是那么青涩可爱,但他其实知道,表面最纯洁无辜的是她,私底下表现出小恶魔一面的也是她,胆大又恶劣。
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坏蛋。
诸伏景光温柔地注视着她,缓缓低下头,心里的爱意和思念在汹涌澎湃,他不敢闭眼,他怕一闭上眼,一切都碎了。
只是还未触碰到她柔软甜美的唇瓣,面前的少女突然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眼底熟悉的爱慕和信任不再,清澈的眼瞳一下子深邃幽静起来,美丽精致的脸蛋冷若冰霜,像是置身极寒之地把他全身的血液都冻僵了无法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