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卫芜音再想和他划清界限,也难了。
这桩罪名并非他凭空捏造,刺杀皇室,此为大不敬,是为谋逆,的确要诛九族。
她自诩不是仁慈的人,更何况,上次行宫遇袭,她虽有护卫相救,到底也是命悬一线。
既然温卿予不仁,就别怪她不义。
随即忽然想到一件事,她看住萧斐神色间的变化,也没对他收回书信的举动有所表示,只道,“这话说得不错,但温卿予若是被诛了九族,秦嫣可就也活不成了。”
看萧斐不为所动,她继续拿话敲打他,“秦嫣曾是你的准王妃,如今她的妹妹还在等着你点头迎娶,你就不打算替未来岳丈家想一想?”
“殿下又在开微臣的玩笑,”萧斐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微弯,跟着毫不在意道,“秦家的事,与我又有何干?”
窗外的风雨仍在继续,卫芜音听着风雨的沙沙声,呵出一口气,像在感慨,“你这个人,既薄情,又没有心,人家姑娘要真跟了你,恐怕连哪天死的都不知道。”
萧斐端起玉盏,喝了一口豆蔻饮子,“原来在殿下眼里,臣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卫芜音仍是冷笑,“那是本宫慧眼如炬,透过你这张骗人的狐狸皮看到了其中根本。”
“殿下说得是,就当臣确实是薄情吧。不过殿下,您当初可是对那位驸马情根深种……”
“闭嘴!”
卫芜音劈手扔过去一粒金桔。
她怎么可能对那种人有什么情?
萧斐很识时务的接过金桔,捏在指尖端详两眼,不紧不慢吃了下去。
眼里笑意不减,虽然没再说话,但心思全都透过这双眼,明明白白的呈给卫芜音。
他是在问:殿下可需要臣来动手?
“不用,”卫芜音重新拈起一颗金桔,五指慢慢收起,仿佛捏在了温卿予的咽喉,“这是本宫自己的事,你少插手。”
这件事就此打住,天色尚早,两人各自还有事要处理,不等卫芜音开口撵人,萧斐已经自觉起身告退。
“等等,”卫芜音叫住他,“看在你为此事操劳一番,如此辛苦的份儿上,这两碟点心,赏你了。”
一碟玉兰酥,一碟玫瑰露,装在梅花格食盒里,十分精致好看。
萧斐接了食盒,恭敬道过谢,不再耽搁,转身出府。
……
看到自家主子从公主府带出两盒点心,回去以后还破天荒的留在了书房里,连晚膳都没用,只吃了那两盒点心。
青桐琢磨着,可能主子的口味有些变了,明日得告诉厨房那边,精心做些点心送到书房去备着。
至晚照常拿着熨烫好的衣服,架到熏炉上仔细的熏香。
青桐记着自家主子最近常用配制有雨后清竹香的香料,今晚点燃的也是同样的香料。
然而萧斐换过衣裳经过这里时,忽然想起一件事,从他手上拿走衣服,对他说,“从今以后都不熏这种香了,余下的这些,你留着用吧。”
青桐一听这话,懂了。
清竹香是专门见晋阳公主时候用的,主子说以后都不用这香了,就说明以后都不用像个面首似的随时等待晋阳公主的传召了——
怪不得主子今日从公主府出来时这么高兴!
谢天谢地,这委屈活儿,主子他终于不用再干了!
正在这时,青梧在门外秉道,“公子,席玉来汇报公主府之事了。”
青桐眼见着自家主子的面色又不好看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已经是席玉第四次被传召到公主府了。
虽说那边次次都是打着让席玉指点公主府护卫的旗号,但是现在这个时辰,是不是太晚了些?
青桐看着萧斐十分不善的脸色,满是惊恐的想:
席玉他、
该不会……
也被晋阳公主给看上了吧?
第37章
隔天休沐, 萧斐虽不用去上朝,但也还是待在书房里处理公务。
小白猫被放进来陪着他。
它又长大了一圈,最近它不爱去院子里滚土堆儿, 而是爱上了爬衣袖。
青桐端着一碟点心送进来时,就看到,萧斐安然坐在书案之后批读公文, 他的衣袖自然的垂落下来,而在衣袖的最底端, 一只小猫正在奋力攀爬。
怎奈不慎被衣上经纬钩住了爪子, 小白团子无处着力, 最后只能被迫无奈的在萧斐的衣袖上“打秋千”。
听到动静, 小猫扭过头来, 冲着青桐“喵喵”几声, 示意他快点儿过来把自己救下去。
青桐紧走几步, 先把点心放到桌上,而后蹲下去, 托住小猫,小心的把它的爪子从自家主子的衣袖上摘下来。
小声念叨着,“我的小祖宗哟,你还不如继续去外面滚土堆儿……”
刚刚获救的小猫伸出小小的爪子,“啪”的揍了青桐一下,扭身就跑了。
它伸爪子揍过来的时候, 并没有露出尖尖的指甲,于是青桐就只感觉到手上轻轻拍过来一个肉乎乎暖呼呼的东西。
还……怪可爱的。
萧斐看过一卷公文, 余光里瞥见案上多出来一碟点心。
抬头看过一眼, 见都是些平日里府中待客时会摆出来的糕饼,不同的是, 今日端来的这些糕饼上,专门洒上一层芝麻。
眉头下意识皱起来。
他不曾让厨房做这些,青桐怎会莫名其妙的端了这么一碟子东西送来?
眼见着青桐送过东西就要退出去,他低头重新拿过一卷公文,随手一卷,往点心碟子的方向敲了两下,“端走。”
刚刚转身要出去的青桐诧异回头,小心确认。
没错,自家主子的意思,就是让他把点心端走。
难道……他昨天理解错了?
跟着问一声,“公子,属下看你昨日一直在吃点心……”
萧斐想起昨日从她府中带回的两碟点心。
那些点心的确是好吃的,但这不代表,他也爱吃自己府里的。
这话没必要和青桐说,他就只淡淡强调一声,“以后都不必再送。”
青桐应下,狐疑着出了书房。
青梧正在书房外面给一株刚种下的玉兰浇水,小小一截玉兰枝竖在土里,浇水也有讲究,他一直绕着这边忙了许久;青桐出了书房,看他还在围着一堆土忙忙叨叨,便走过去看。
还没等走近,就被青梧离着老远拦住,“你先别过来,我马上弄完。”
浇完水,青桐这才小心的走过去,蹲在一旁,声音压得极低,明显是怕被里面的萧斐听到,“你说……主子今早为什么这么急着要种什么玉兰啊?”
这王府自打他们搬进来,就没见主子说要翻修什么地方,府中一直还保持着原来的将军府的格局,栽种的花木更多的作用是用来防御。
不过这样也更方便他们日常训练,护卫每日巡逻起来也方便,周围视野开阔,一览无余。
这么一对比,书房外这一截不过野草高似的玉兰,显得又多余,又不起眼。
青梧也不明白,只能合理推测,“主子每日里事情那么多,以后等这玉兰长起来了,主子看累了公文,抬头望望窗外开得正好的玉兰花,正好能舒缓心情。”
“那也得好几年才能长成你说的那个样子,”青桐理解不了,嘟囔一声,“倒不如移栽个好养活的,不用等那么长时间,马上就能看到了。”
他手里还端着一碟子点心,端着累,索性拿胳膊一拐青梧,“这点心拿出去也是浪费,咱俩分着吃了吧。”
……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八月十六,也是温卿予烧尾宴开办的日子。
一大早,枣花巷就热闹非凡,一些与温卿予在万年县共事的同僚早早的就来到府中,庆贺温卿予仕途顺利,恭维他未来必能平步青云。
温卿予还专门请了一班戏班子来府中表演,临时的台子就搭在正堂前的空地处,前来贺喜的官员刚到大门口,就能听见里面热热闹闹的戏班表演声。
天气热,正席还没开之前,休憩之处就都摆在了有树荫遮挡的廊下。
这处宅子占地不大,也没有太多待客的空间,但温卿予早已请人规划过府中布局,桌椅布置起来亦是井井有条。
如今在两边廊庑下,或是摆着单人独桌,或是让两人共处一桌,偶尔也有些能容三四人闲坐的位置,供前来的宾客按照自己的喜好挑选座位。
卫芜音听着绿拂带回来的消息,往荷塘里丢了一把鱼食。
引得塘中锦鲤争相跃出水面,争着鱼饵。
这会儿时辰还早,烧尾宴正式开宴是在晚上,她等黄昏以后再行出发即可。
又问绿拂,“扈娘子那边可准备好了?”
送扈京娘去枣花巷温府,是她给温卿予准备的贺礼。
她相信,有扈京娘的到来,绝对会为温卿予的烧尾宴添上一把热闹的柴火。
“扈娘子还在房中准备,她请婢子代为转告,绝不会误了殿下的事,请殿下放心。”
卫芜音点点头,“日落方才出行,她若是觉得累,先歇歇也无妨。”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卫芜音虽不急着出府,但温府那边的情况,依然有人源源不断的报给她听。
先去的多是些与温卿予交好的同僚,还有从前在闺中时候与秦嫣交好的女眷,也早早就来到府中,和秦嫣一起在后宅说话。
余下的是些想要结交秦家、从中获取一些庇护的人,他们一来就不断的讨好温卿予,并自动切换成帮着府上引导、安置客人的角色,人数慢慢的竟比温府的仆从还要多了。
临近黄昏的时候,听闻秦晌一行浩浩荡荡到了温府,没过多久,杨仆射也在杨子旭的陪同下,轻装简行而来。
“摄政王府那边是什么动静?”卫芜音问。
“回殿下,摄政王府内的情形暂未可知,不过从外面看,府中车驾还未摆出。”
看来萧斐也是和她一样的打算,在开宴之前到,就算赏了温卿予的面子了。
又过了不久,有人来报,摄政王的车驾离府了。
“备车。”卫芜音听后,也吩咐道。
……
黄昏过后,枣花巷内更是热闹非凡。
请来的戏班从早到晚表演的都是热热闹闹的曲目,温府在枣花巷挨近街上的一片空地处也摆了一个流水席,席上摆放着些干果点心等物。
住在附近的人听说消息,时不时聚到这边来,说两句吉祥话,讨些点心等物,以此来沾沾万年县令的的喜气儿。
马车行进枣花巷时,前面刚好也停了一队规模不小的车驾,一看就知道是萧斐到了,此时温卿予带着府中管事喜气洋洋的迎出门来,又有人一迭声儿的往里面报信儿。
温府管事眼尖,一眼看到卫芜音的车驾,连忙提醒温卿予,温卿予忙不迭又往这边迎来,态度极近谦卑。
前面萧斐已经由府中仆从引入正席,温卿予候在巷口,看着车驾里除了卫芜音的马车之外,还有一辆稍小一些的马车跟在后面,不由心生疑惑。
他在心中思索一瞬,借着上前来搀扶卫芜音下车的由头,小心翼翼地问:
“不知是否还有贵客与殿下同来?不怕殿下笑话,臣府中的面积实在有些小,里面正席席位只是勉强安排妥当,不得不委屈各位贵客一二,殿下若还带了人来,还请殿下容臣失陪片刻,臣好马上带人去安排一个席位。”
府中地方小,却还是坚持宴请了那么多的人,可见温卿予也是不愿意放弃这个难得能开宴的机会,哪怕拆了他府中的屋子,也要邀请到足够多的人前来捧场。
“不必费心,”卫芜音没用温卿予的搀扶,仍是扶着绿朱走下马车,“她只是顺路。”
不等温卿予去琢磨这个“她”是何许人,卫芜音已经接着道,“绿拂,把本宫的贺礼拿出来交给温知县吧。”
礼物是提前准备好的,绿拂捧着一个百宝描金紫檀箱,箱盖打开,里面是一套名贵笔墨。
温卿予也是个读书人,对笔墨自有天然的好感,这套笔墨一看就知是佳品,他脸上喜不自胜,连连道谢,亲手接了过来,一路捧着,与卫芜音进入府中。
府中这会儿已经不像之前那般锣鼓喧天,负责热场的戏班子吹演了一天,早已经散了,这会儿临时搭起的台子上换了一班乐师,演奏些轻快舒缓的曲子,给席间宾客借个音儿。
里面的人早已得了传信儿,知道今晚贵客中的贵客——晋阳公主已经来了。
见到卫芜音进来,立时起身,整齐的行礼问安。
“殿下请入席。”温卿予将紫檀箱交给仆从,引着卫芜音进席。
这场烧尾宴的宴席座位分为两部分,正堂之内坐的都是位高权重、关系亲密的宾客,堂外庭中露天的席位则安排给众多散客。
一入席间,就看到这些坐席都是每两人安排在一桌,桌与桌之间的距离略显紧凑。
食案不算多大,因此同席之人的距离也被动拉近。
上首还有一张空出一人的食案,温卿予殷勤的引着她,直奔那张食案而去。
正堂里坐着的人原本正互相寒暄闲聊着,这时候却不约而同停下交谈,目光一直落在卫芜音身上,似是在关注她坐下以后的反应。
即将与卫芜音同席的那人却未受影响,仍在自顾自的品酒听曲,只在感知到卫芜音在他身边坐下以后,才端起酒杯浅敬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