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金安。”萧斐口中说着恭敬的话,脸上表情却是冷冷淡淡。
卫芜音的神色比他更冷,坐下以后,双手自然交叠在身前,目光直视前方,连一个眼神都不曾分给萧斐,“摄政王不必多礼。”
第38章
两人之间的关系, 明眼可见的势同水火。
温卿予稍稍有些抱歉的看了二人一眼,还又专门矮身俯在卫芜音身边,低声下气的解释, “殿下勿怪,臣家中实在太小,若是单人独案的话, 实在是放不下,臣在这儿向殿下赔罪则个……”
他的声音虽不大, 但在瞬间安静的正堂内, 这番话依然能被就近的宾客听到。
又因为听清了这一番话, 天然就趋向于卫芜音是不满没有单独为她设席。
众人互相和同席之人对视一眼, 虽然不曾开口, 但心里的意思却都差不多:
在座的哪一个不是位高权重, 此时还不都是坐在一起, 哎,只能说像晋阳公主这等金枝玉叶, 等闲受不得半点委屈。
其余人的神色,温卿予看得清楚,但面上不显,只重新直起身,先是赔笑了两声,然后清了清嗓子, 说了几句场面话。
最后宣布,今晚的烧尾宴, 正式开席。
管事在外面得到号令, 立刻着人上菜,一众仆从端着菜肴穿梭席间, 小心的将菜肴摆在食案上,过程中悄无声息,表现出良好的规矩。
正堂之内除了适才开席时众人配合着说了几句话,之后再次寂静无声。
卫芜音玩味的看着还在装模作样的温卿予,后者有所察觉,再次回给她一个歉意的笑。
秋后的蚂蚱,且让他多笑笑。
等过了这一刻,他再想笑,可就难了。
食案上摆放整齐的精致菜肴。这些菜肴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烹制过程中不敢有半点儿差错。
期间每送一盏酒,便会换一轮菜,但不知温卿予是有意为之,还是节省开销,每一轮跟着新一盏酒送上来的菜,都只有一份。
也就是说,同席的两人会共用一份菜肴,若是举筷时不巧都夹向同一种菜,彼此可能还要互相谦让一番,然后再用公筷夹进自己的碟子里。
当然,为了避免这种尴尬的情况出现,席间大多数人都选择只用自己面前的那一道。
卫芜音端起酒盏,估算了一下时间,转而看向食案上添换的第三轮菜。
前面两轮都是开胃小菜,自这一轮起,逐渐端上了主食。是一盘七返糕,颜色鲜亮,每一块都被切成菱形的小块,无论是夹起还是送入口中,大小都刚刚好。
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是这盘七返糕摆在了萧斐那边。
她无心听那边主人位上的温卿予假模假式的谈天说地,加上刚刚摆在她面前的下酒小菜有些咸,需得吃些糕饼之类的东西压一压,见萧斐没有要举筷的打算,便拿起公筷,去夹萧斐面前的七返糕。
公筷伸到中途,忽然受阻,和另一副公筷撞到了一起。
转眸一看才知道,竟是萧斐临时起意,也想夹一块七返糕,他们两人还不约而同的夹到了同一块上。
若是在私下里,发生这种事,萧斐会直接恭恭敬敬的替她夹起,然后放到她面前的碟子上;
但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席间众人虽说非礼勿视,多少也在关注着他们这边,是以这一点动静,很快就悉数落在旁边这些人的眼里。
朝堂上最不对付的两个人竟然夹中了同一块七返糕,这个热闹可不多见。
然而像杨仆射、秦国公这等见过了大风大浪的人,只在最初略扫一眼之后就不再关注;
但堂内坐着的还有些年纪尚轻的,压不下心中的好奇,纷纷直勾勾的盯着这边,就等着看这块七返糕最后“鹿死谁手”。
察觉到周围那些热切的目光,卫芜音自然不会顺着他们的意,和萧斐较劲。她从容的收回动作,不再去夹任何东西,放下公筷,重新端起面前的这一盏琥珀酒,小口的饮着。
萧斐也没有再去夹起,略微朝着她的方向示意一番,表示过歉意,也收回公筷,转而喝酒。
之前那些期待结果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暗淡,但众人心中也都清楚,再不对付的两个人,也不至于为了一点子小事,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打出手”。
当然了,经过方才那一遭,晋阳公主的脸色已然不太好,摄政王的脸上也还是没有笑模样,时刻关注这边动向的人见此情形,在心中暗暗感慨一声:
何谓冤家路窄?眼前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萧斐喝着酒,余光里不动声色的打量卫芜音的动作,见她虽然端着酒盏在饮酒,酒盏内盛着的琥珀酒却并未下去多少。
回想她那边刚刚撤下的两盏酒,似乎也都只浅尝了一点,可见她并不喜欢席间呈来的这些。
目光重新落在七返糕上,若有所思。
恰好此时庭中的乐师换了一首新曲,鼓点声轻快又密集,咚咚咚的鼓声和着悠扬的筝声,更添几分俏皮之意。
巧妙的化解了堂内这份无声的尴尬。
众人借着这一支新曲,先从称赞乐师的精湛技艺开始,重新让正堂内的气氛恢复热闹。如此一来,才好方便一些热衷于侃侃八卦的人悄悄的交流方才的一番见闻。
而且到了这会儿,大多数人也都回过味儿来。
今日这场烧尾宴,名义上是恭贺温卿予,实则来参宴的大多是冲着太后和秦家的面子才来,因此哪怕明知道温府地方小,正宴的座位安排了每两人坐一桌,也并无微词。
只是现在再看席间座位的安排,秦国公与杨仆射一桌,晋阳公主和摄政王一桌,总觉得颇为微妙。
朝中谁不知道,晋阳公主和摄政王水火不容,除了在政事上不得不交流几句的时候以外,他们根本连话都不会说,温卿予也算是与这两人打过交道的,如今又在万年县知县的任上,总不至于连这点儿事都考虑不到。
绝对是故意的!
……
席间种种猜测,最后依然变成宾主尽欢的场面。
温卿予像只花蝴蝶一样穿梭席间,慢慢的就离开正堂,转入庭中的散席。
这时候,席间的酒菜已经上到第五盏,萧斐端起酒盏,借着酒盏的掩护,悄声问卫芜音,“如今宾主尽欢,时机正好,殿下还不打算让外面的人进来指控么?”
卫芜音倒是不奇怪萧斐对其中之事的了解,只是担心此人嘴上说着不插手,实则还是派了人来,当即带有警告意味的瞥他一眼。
萧斐会意,同样以眼神示意她放心,自己不会轻举妄动。
卫芜音的目光重新落在庭中散席上,散席的上首坐的是仲月行,与他同席的大概是同在翰林院的同僚,两人正一起与温卿予说笑,看起来相谈甚欢。
她同样借着饮酒的动作,遮掩话音,“不急,还有人不曾到场呢。”
话音方落,便有仆从自大门口匆匆跑来,对着温卿予耳边说了句什么。
温卿予大惊,忙不迭失陪迎出去。
萧斐见状,心下了然。
趁着其他人的注意都在庭中的温卿予身上,他将之前夹到自己碟子里的一块七返糕,转夹给卫芜音,“殿下请用。”
卫芜音一垂眸,看到一块精致小巧的七返糕出现在自己的碟子里。
那厢萧斐还低声补了一句,“干净得很,殿下放心。”
……
正宴还在继续,宴席的主人却匆匆离开,其他人看到温卿予这时候的反应,也在心中揣测:
都这个时辰了,还能有谁姗姗来迟,让温卿予如此紧张?
这个答案很快就公之于众。
“太后口谕——”
独特的只有太监才会有的嗓音响起。
众人会意,原来是宫里来了人。
就见一众宫人簇拥着太后身边的大总管云林走进府中,每个人的手中都捧着一只木托,上面以锦缎遮盖,鼓鼓囊囊的,全都是太后送来的赏赐。
一瞬间,众人记起,温卿予是当今太后的侄女婿。
听闻侄女婿开办烧尾宴,太后娘娘派人相贺,也在情理之中。
还顺带展现了太后对温卿予的重视。
云林这次前来,倒是没急着走,将太后的赏赐交给温卿予以后,他就在温卿予的陪同下,进入正堂。
秦嫣连忙从席上起身,与云林见礼。
云林是宫里太后的人,温卿予原是想直接请他到主位上坐下的,但云林不住推辞,最后便选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在主位挨着温卿予这边另加一张小几,请云林来坐。
席间再次恢复热闹,卫芜音忽地抬手,状似随意地抚了一下鬓边金簪。
乐师演奏过一支曲子,短暂的调弦换琴,准备继续演奏新曲。
正在这时,前院处突然走进来一名女子。
起先众人只当这女子是散席那边的女眷,然而她进入庭中以后,却没有往任何一张食案处走,而是目标明确的直奔正堂。
她一出现在正堂门口,两边仆从发现不对,立刻拦住她,“夫人,还请等候通禀。”
正堂开阔,女子一眼就看到主位上的人。
尽管来之前她心里还怀着侥幸,觉得她的温郎当初或许是有苦衷,才不得已那样对她,只要两个人把话说开,把误会解除,他们就都还能好好的;
然而她亲眼看到温卿予和身侧女子情深意浓,夫唱妇随,还听到他亲口管旁边的一个老者叫岳丈——
悲愤之下,扈京娘推开拦她的仆从,冲进正堂,朝着正在和秦嫣对饮的温卿予大喊一声,“夫君!我终于找到你了!”
温卿予的脸色顿时变了。
秦嫣也不太对劲。
他来不及多想,呵斥一声,“哪里来的疯妇,可知这是什么地方?来人!把她给我轰出去!”
两边的仆从一左一右架住扈京娘,就要把人带走。
卫芜音却不紧不慢把人叫住,“慢着。”
晋阳公主发话,仆从不敢不听,动作跟着一缓。
扈京娘趁着这一点空隙,仍是向着温卿予道,“夫君!你不认识京娘了吗!我们在宿州拜了天地,你说你高中以后就回来接我——”
“还不快把人带走!”温卿予面红耳赤,不知是不是急的。
又嫌仆从动作不够快,干脆自己跨出座位,冲向扈京娘那边。
“温知县,”萧斐的声音忽地响起,阻住他的脚步,“若有误会,说清就是,何必如此着急呢?”
第39章
两个原本极不对付的人突然一致对外, 在场众人多有诧异。
但随即就想明白了其中关节:
这突然出现的女子似乎与温卿予关系匪浅,而这两个人的亲事最终告吹,还全都与温卿予有关, 此时看到这样的好戏,又怎会轻易放过。
死对头难得达成一致的戏码,同样也是围观之众乐意看到的情形, 而且他们二人此时这么接连一开口,温卿予再想趁着众人不备, 急急忙忙把人撵出去, 可就不成了。
温卿予的脸色变了又变, 很快镇定下来, 他不再急着让人把扈京娘轰出去, 而是示意家仆给扈京娘找个位置坐下来, 然后换了一副态度, 温声对扈京娘表示:今日正好府上开宴,无论她因为何种原由来他府中闹事, 他都愿意请她在府中好好吃一餐饭。
三言两语间,就扭转了口风,把扈京娘前来的目的,从找他算账,变成了她受人挑唆前来找茬。
扈京娘愣了一会儿,马上反应过来, 在仆从把她“请走”之前,指着温卿予大骂, “温卿予!你这个负心王八蛋!我当初真是瞎了眼, 怎会看上你这种人?”
温卿予依然不为所动,仿佛自己当真是被人污蔑了一般, 却表现出十二万分的和善,不与她计较,只示意家仆,“还不快请这位娘子入席?”
“都滚!别碰我!”
扈京娘甩开再次上前要搀走她的温府家仆。
虽然被其他家仆隔着,无法走近温卿予,但扈京娘拿出在坊间吵架的气势,噼里啪啦将过往讲述一遍,重点强调温卿予骗她感情、骗她钱财,后来还意图杀害她的事。
旁人判断不出真假,但这种事天然就令人感兴趣,当即就有人在底下悄悄议论起来。
秦国公的脸色也不怎么好,他把手里的酒盏往桌上重重一放,差点儿把和他同席的杨仆射给吓到。
“哪来的疯妇,这般不知好歹?来人,给我轰出去!”
秦国公都发话了,家仆就更卖力了,上前拉住扈京娘,直接把她往外面拖。
但家仆们显然低估了扈京娘的力量,三四个人一起扯着扈京娘的胳膊,却硬是没把人拖走,反而惹得扈京娘对他们连打带骂,只见扈京娘以一敌四,坚持许久还未曾落过下风。
温卿予耳边听着外头的打骂,不再理会扈京娘,只借机向秦国公表忠心,“岳丈息怒,身体要紧,千万不要听信这疯妇说的那些疯话。”
宾客都还在看着,秦晌心中生烦,给身边下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先去安抚住宾客,自己则招手叫了温卿予到近前,低声喝问,“她方才所说的什么宿州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当真和她成了亲?”
在温卿予开口之前,秦晌满脸警告的接着道,“你给我想清楚再回答,你可知道,你若真是停妻再娶,我秦家断不会容你,一娘也不可能再与你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