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斐深吸一口气,也跟着往谜面儿看过去,“殿下既然想猜,微臣遵命就是。”
十六道谜题,字谜还好猜一些,到了猜物品的时候,卫芜音猜谜的速度就有些慢了。
“这说的大概是锄头。”萧斐猜完了自己这边,又去猜她的部分。
卫芜音执笔的手一顿,半信半疑,“你确定?”
萧斐这次给出肯定的语气,“殿下信我。”
而后流畅的往下猜,“下一个说的是水车。”
“……这个是灶台。”
萧斐每猜出一个,卫芜音就在纸上写下答案,等灯谜全部猜完,她将纸上写着的谜底都看了一遍,发现灯谜里包含的物品大多与农具有关。
她从未接触过这些,猜不出也实属正常,不过……
萧斐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看出她眼中的疑惑,萧斐自觉解释,“殿下又忘了,微臣在军中待了多年,经历过一段战时打仗、闲时耕种的日子。”
没想到他的这些经历,竟然还用在了猜灯谜上。
另一边光顾小摊的客人已经离开,小摊老板见他们已经猜好了,就拿过来照着谜底一个个核对,核对到最后,不免惊讶道,“我这谜面儿对于久居城里的人来说有些难,没想到二位竟然全都猜中了。”
小摊老板说着话,把收在角落里的大阿福拿出来,递给卫芜音,“娘子拿好嘞!”
大阿福到手,卫芜音与老板道过谢,打算再往上面走走,才要转身,忽然又听到小摊老板在对萧斐说,“我说这位郎君啊,你家夫人如此好看,不再选根发钗给夫人戴吗?”
说着就从摊子底下拿出一样压箱底似的宝贝,打开盒盖,给他们看。
是一支通体暗红的木钗,钗子一端是完整雕镂的一朵蔷薇,天然的木质纹路给这朵蔷薇新添了一种奇特的质感,拿在手里,隐约还能闻到一种从未闻到过的木香。
“这用的是南洋的珊瑚木,这些年一直海禁,这东西也变成了稀罕物。”小摊老板解释着。
说着话间,随手又把刚才那块贴着灯谜的板子拽了过来,“我看郎君刚才猜谜猜得快,要不要试试再猜中个发钗给夫人?”
小摊老板一口一个“夫人”的劝着,卫芜音则一直在看他手里的木钗。像这样的稀罕物,她的确也喜欢得紧,正打算摘了耳珰试着和小摊老板换,目光随意一瞥,忽地注意到萧斐的耳朵好像有些红了。
这倒是惊奇得很,在她印象里,可从没看到过萧斐这样。
甚至这人说起情话来,也是锦心绣口得很,再深情的假话由他说出来都脸不红气不喘,如今只听人家小摊老板多说了几句“郎君”“夫人”,至于让他这么不自在?
这情形难得一见,她干脆也不去摘耳珰了,就站在一旁,好整以暇的看萧斐之后的反应。
小摊老板还在热络的夸着自己这木钗有多稀罕,多独一无二,夫人戴上以后又多惊艳,将来出席什么宴席,也定会独占魁首。
说到后来,忽地看见萧斐飞快的从腰间解下一把匕首,往小摊老板跟前一递,“灯谜就不猜了,这个暂且押在你这里,可够?”
船楼本身就或雕或悬着不知多少盏灯,不光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里面同样灯火通明,匕首一出鞘,寒光唰的一闪,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小摊老板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一见这匕首,眼前一下子就亮了。
“真是一把好利刃!”
“不过……”很快就踟躇起来,“非是我自夸,我这珊瑚木钗就算不是海禁的时候,也不是常有的东西,雕这木簪的老师傅早几年就不做这些了,流传在市面上的也是收一支就少一支——”
萧斐听着这话,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痛快回应,“阁下若是愿意,就用这把匕首换了木钗,可好?”
小摊老板自是一百个愿意 ,乐呵呵的又说了不少的吉祥话,直说的萧斐的耳垂越来越红。
卫芜音看他接过装着珊瑚木钗的盒子,轻飘飘问出一声,“当真不猜灯谜了?”
“前面还有好些地方没去看过,”萧斐顿了一顿,要改口的话临时又憋了回去,只说,“到前面去看看吧。”
他拿着东西在前面走得风风火火,卫芜音不得不提着裙子走上台阶,跟在他身后,过程中已经不知道略过了多少小摊,萧斐也仍然没有要停留的意思。
到最后两人站在船灯最高的一处台子,之前的人声鼎沸距离他们都已经有些远了,萧斐才把手里一直拿着的东西递给她,“殿下看看吧。”
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珊瑚木钗,卫芜音把木钗拿起来,借着这里的灯火细细看了一会儿。
这木钗是用一整块完整的珊瑚木一点点雕出来的,钗子一端与盛放的蔷薇巧妙的连接在一起,虽然整体不是很大,做个点缀也是绰绰有余。
又跟着想到方才的情形,她忍不住看向萧斐,眼神里多了揶揄,“真是看不出来。”
说到这里,她暂时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殿下看不出来什么?”萧斐已经恢复了一惯的神色。
卫芜音重新把木钗放回盒子,盒盖扣上的时候发出“嗒”的一声,“你竟然还有矜持的时候?”
如果不是知根知底,他刚才那副样子,倒真像是新婚时郎君经不住外人调侃的模样。
忽听萧斐似是叹了一声,“臣都以色侍殿下了,还不准我偶尔矜持一些?”
卫芜音心不在焉的听着,别看他此刻说得情真意切,她要是真的信了,岂不刚好落进他的圈套?
之前她怀里还抱着一个装了大阿福的盒子,两个盒子拿在一起有些不顺手,她打算调整一下位置,拿起来也轻松些。
旁边忽地伸过来一只手,轻而易举就把两个盒子都拿走,“殿下放心的逛,这些东西,微臣替殿下拿着就是。只不过……”
说到这里,忽地一顿。
卫芜音看他一眼,“有话就说。”
“殿下,”萧斐示意了一下装着珊瑚木钗的盒子,“微臣现在通身上下只剩了一块玉佩,这会儿恐怕也不能替殿下再换什么东西了。”
她原本也没打算让他替自己换东西,之前那把匕首,她琢磨着公主府的库房里应该还收着些利器,回头拣出一把来给他,免得他哪天想起这件事,又要做文章。
口中却道,“既然还有一块玉佩,如何不能拿出来换?”
“殿下,”萧斐说,“若是没了这块玉佩,微臣如何还走得进殿下府中的后门?”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萧斐在说到“后门”两个字时,有意加重了咬字。
她自然是不可能深究他话里的意思的,只转身的时候随口留下一句,“别挡着路,快走。”
三层的船楼里小摊众多,除了像刚才看过的那些售卖新奇物件儿的小摊以外,还有甜水摊和小食摊等等,保证每一个登上船楼的人都能选到称心合意的东西。
卫芜音没有再在哪个小摊前停留,只顺着另一边的台阶一直向下走,再跨过甲板,回到岸上。
街上的行人一直都很多,其中有一批明显都是朝着一个方向去的。
“那是往相国寺去的方向,”萧斐看出她眼中疑惑,在她身侧解释道,跟着又问,“殿下可要去看看?”
宫中常在相国寺祈福,不过每次前去相国寺,住持都会提前安排好,将她的车驾迎进寺中,之后她再顺着事先安排好的路线走进去,祈福诵经也都有专门的人来陪同,然而像这样自己随意的四处走,倒是从未有过。
上元夜的相国寺与往日全然不同,三道门里除了一直都有的摊贩以外,还多了许多临时搭起的台子,能在上面表演的,都不是寻常戏班,而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每一处小舞台上的表演都是精彩绝伦,让人目不暇接。
有了船灯小摊上的意外,卫芜音这次专门找绿朱要了些碎银,以备不时之需,萧斐那边同样准备充分。
两人走在相国寺里,听着周围的欢声笑语,只觉得这一片佛门清净地似乎也染上了红尘色,让佛陀走下莲台,步入凡尘。
进入主殿,他们也和其他人一样,领了三支香,对着佛像拜了拜,随后把香放进前面的大香炉中。
这一鼎大香炉里竖着的香密密匝匝的,掉落的厚厚的香灰积在香炉里,不用怎么使力,就能将新的香固定在其中。周围香烟缭绕,全都是世人沉甸甸的愿景。
最受欢迎的还要数偏院里的那棵古树。
谁也说不清这棵古树存在了多少年,只知道从有佛寺开始,就一直有这棵树,生长到现在,树干已经有两三个人合抱那么粗。
如今虽然不是枝繁叶茂的时候,但那些交错铺展开的枝条仍然像是一把天然的伞,同样带着佛门那悲悯的庇护苍生的意味。
长而红的祈福带一条接着一条挂在枝杈间,不断的有人拿着写好的祈福带往空余的枝杈上面系,另一边依次排开几张桌案,放着笔墨,方便香客在这里写下祈愿的话语。
她站在一旁,看别人拿着祈福带先走到桌案处,写下一些长长的心愿以后,再高高兴兴走到古树下,往枝杈上系祈福带。
来这里的大多都是一对一对的有情人,小娘子身量矮些,想往高处挂,却又挂不到,就看到她们身边的郎君一面宠溺的笑,一面拿起两人的祈福带,听从她们的指挥,系在她们选好的最顺眼最高的一根枝条上。
卫芜音看在眼里,从众人洋溢的笑脸上来想,倒也是一番太平盛世的景象。
身侧忽然落下一道影子,萧斐的声音跟着在耳边响起,“既是来到此处,殿下想写一条祈福带吗?”
问是这样问,其实他手里早已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条祈福带。
卫芜音只觉得视线中飘过一缕红,垂眸一看,不由失笑一声,“你还信这个?”
“既来此处,信一信总是无妨。”
萧斐说着,将其中一条递向她。
卫芜音伸手接过,正好面前就有一张刚刚空出来的桌案,她和萧斐走过去,一人占据一边,拿起搁在一旁的笔。
写的时候却忽然犯了难。
因为听见萧斐在身旁对她说,“殿下平日里常为天下万民祈福请愿,今日何妨多些私心,为自己写个心愿?”
她那些山河无恙海晏河清的话还不等写下,听到这里,忽然也觉得有些道理。
她的确不曾为自己祈过什么福。
有心想看一眼萧斐在写什么,权当参考,他却不着痕迹的遮掩住,同时给出建议,“微臣方才瞥过一眼,这棵祈福树上出现的最多的话,就是生生世世。”
他多解释了一句,“都是些类似与有情人生生世世不分离的话。”
卫芜音轻嗤一声,“你信这话?”
“如何不能信?”萧斐笑道,“若殿下心中也认定了一个人,殿下是希望今生事今生毕,还是希望三生石上结姻缘?”
“即便如此,本宫也绝不会许什么生生世世,”卫芜音并未细究两人之间的对话究竟有什么古怪之处,只习惯性的要去反驳他,“今生事今生毕,便真有下一世,谁又能保证彼此一定对面相识?”
萧斐暗暗一沉腕,笔尖摁到祈福带上,留下一团凝滞的墨痕。
半晌,才状似不经意的认同,“殿下说的对。”
然而重新落笔,还是小心的拿衣袖遮住,在“白首不相离”之后,添上“生生世世”四个字。
卫芜音见他写个祈福带竟写得鬼鬼祟祟的,心中虽然起疑,倒也懒得深究,抛开刚才那什么生生世世的鬼话,落笔在上面随意写了几个字,照旧还是海晏河清的意思。
搁下笔,见萧斐还没有要起身的意思,索性没再等他,自己走到古树下,随便拣了处树枝,把祈福带系在上面。
还没等她收回手,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也跟着往她选的这根树枝上系祈福带。
闻到熟悉的沉水香的同时,鸦青色的衣袖也落入眼帘,她不得不往旁边撤开一些,不悦,“你就不会自己再选一处?”
和她的挤到一起做什么?
正打算顺便看一眼这人究竟写了什么东西,却猝不及防的被萧斐一拉,再回头时,滚成一片红浪的祈福带全都纠缠在一起,早分不清是哪一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