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弊的人花了大价钱,被长公主这么一吓,胆怯求助的眼神直往收银子的身上去瞟。
长公主故作不解,惊呼一声,提高了嗓门儿做惊讶状问那赵超:“赵大人,这人跟你认识?我看他贼眉鼠眼的一副作死样儿,怎么只往你这儿瞧啊?”
“不认识。”姓赵的一口咬定,汗珠子从脸颊落下也不敢擦了。
不认识就有鬼了,这九个人里头仨是他收的银子,最多的两万三千两银子,少的那个也有八千两,原是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偏就叫这无常鬼给缠上了。
便是事情败露,那姓赵的还在心生侥幸,狡辩道:“下官自为陛下点做副考,家中亲友也不来往,又怎会结交生人。”
云萝点头,嘴角的笑意叫人看不出她心里的想法,便听她道:“有这份儿觉悟是好的,你们守规矩,我也好在陛下面前替你们邀功不是。”
赵超当是她信了,又见她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往考院走,一颗提着心的才稍稍放下,又是惊恐,擦了擦脑门儿的汗,也紧步跟上。
作弊的九人被天玑营的人压下,嘴里大喊恕罪却无人可怜,至于院子里这些,也不过是才过了大考的第二关,待诸位站定,长公主叫人收了他们的笔墨吃食,告知已由官府统一齐备,另叫他们换下自己的衣裳,穿上官府准备的单衫。
文人多傲骨,奈何长公主手里有权有兵,百十个上过战场的练家子手持长/枪,寒气比长公主眼睛里的玩味之意更甚,胆小的颤巍巍换上,胆子大的嘴里嘟囔两句,可冷冰冰的枪尖儿抵在面前,也做了安生听话的小白兔。
长公主在上首轻飘飘说着要紧的话:“本宫是在慈孝章太后身边长大的,四书五经这些虽说不上通透,却得益于孝慈章太后教诲,自认为也比在场的大多数要强一些。”
已故的那位孝慈章太后曾拜于宋大儒名下念书,又得宋大儒赞誉,天下念书人无不望其文采,长公主抬出孝慈章太后来,更是压的那些个想跳的刺头儿无话可说。
只是这换衣裳的一遭,又搜了三个夹带的出来,夹带自不与赵副考相干,他上前一步,义正言辞地呵斥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人拿下!”
云萝端起手边茶水,慢慢吃上一口,只看他在前头作威作福,等到赵副考安顿妥当,到她跟前来报,云萝才笑着叫人给两位副考搬椅子。
轻扬嘴角,启唇道:“作弊夹带要抓,考试也耽误不得,赵大人心里比我这不管事儿的要清楚的多,今年是陛下开的头一场大考,过咱们的手选出来的,日后可都是我后梁的栋梁之才,要公平公正,更要稳妥的落地。”
赵超点头赔笑,顺着她的话道:“是,长公主说的是。”
云萝脸上笑意渐起,将杯子放下,又吩咐天玑营的人道:“咱们可是得在这院子里关三天呢,你们也闲来无事,一人一个隔间,去看看那些念书人写文章也是好的。”
就听身侧一声清脆,杨副考手上没拿住,半杯热茶泼在身上,滚烫烫的热水冒着白烟,从官服上缕缕升。
云萝笑意更深,小声嘀咕一句:“不怕死的鬼,可真多。”
第173章 V更新
常言道,三场功名磨成鬼。而今年云萝长公主做主考官,头一场考下来,参加大考的学子里已经揪出了不少的鬼。
无论是买试题的,还是夹带的,亦或是开考以后有高人指点,再费心思往里头送小抄的,有一个算一个,拢共揪出三十二人。
后梁有科以来,也不曾一次在科举舞弊上头抓三十多人的先例,这又是女帝登基以来的第一场大考,云萝长公主手段雷霆,可大朝会上的奏疏却不那么美妙了。
苏南枝沉着身子侧坐在软塌,她如今月份更重,正襟危坐已经不能,加之体弱,连大朝会这等要紧的场所也得琼玖近前拖她一把才能坐的安稳。
言官的话不好听,虽没骂脏字,可就差把那些个脏话指着云萝的鼻子去骂了。
苏南枝越听眉头越紧,摆了摆手叫止,可慷慨陈词的老大人压根儿没瞧见上头的意思,还在那里喋喋不休。站在朝臣最前面的陈志高清了清嗓子,跟前儿有人悄默默拉了那人一把,才叫他从自己的一番大义里抽身出来。
苏南枝懒得同这迂腐的东西多说话,更不使别人从中周折,直接点了云萝来问:“长公主对姜大人的这番说辞,有什么话反驳的?”
云萝笑笑道:“我前几日跟着太医院的刘太医学了些望闻问切打的本事,姜明时上了年纪,口出诳言,我这人大度,也懒得同他计较。”
就在众人以为云萝长公主这是改了性子的时候,又听她继续道,“只是我方才观姜明时面相,似是有不足之症,又看他舌苔,病症更重,该是癔病糊了脑袋,把文人的傲骨丢在一旁,体面全都不要,发了失心疯竟然敢在陛下面前胡沁,替那些科举舞弊的东西们说话。他口中舞弊之人众多要丢了朝廷体面,我看是这老货脑子不好,必是收了人家的银子,才疯疯癫癫的替那些人水花。”
果然,云萝郡主看病是假,怼人是真,几句话便把后头要与姜明时站在一起的众人道路堵住,只她这番解释,再有替科举舞弊之人说话的,那少要沾点儿边儿了。
“你这妇人,怎能乱讲!我又何时收了那些人的银子……”姜大人不服气的扯脖子与她分辨。
却不知,云萝要的就是他头铁的怼上来呢,“你没收他们银子?怎滴如此孝顺?本宫抓的是科举舞弊,败坏我后梁官场风气的该死之人,里头没有你爹娘老子,也使不着你上供磕头,来说这份儿情。”
苏南枝听云萝一顿威风,脸上才稍稍舒展,那些打不醒的混账们,依她的意思,该是全都凌迟,就拖在菜市口,叫天底下的老百姓们都亲眼看着,什么叫做公道二字。
只是这些话若从她的嘴里出来,转头就要被文人们扣上暴君的名头。反倒是云萝来说,更为方便许多。
苏南枝嘴角抿起笑意,煞有其事的问道:“长公主既有此言,莫不是……从里头查出了什么?”
云萝信口道:“隐约有些影子,听底下的人说过一嘴,里头有姜家的一个娘家侄儿,大约摸的话,只是时间不足,臣还没又查清呢。”
她随口一个杜撰,又借了捕风捉影的由头,真真假假给那姜大人扣上了亲戚,众人顿时明白过来,合着姜大人不是为朝廷体面着想,而是为自家体面着想。
看众人不再符合那姓姜的,云萝又道:“咱们朝廷上都有这等自私自利之人,更别提民间那些个说话的嘴了,俗话说,秦桧儿都有三门亲,你护着我,我护着你,我后梁科场何日能清明?”
苏南枝与她一唱一和,接着便道:“长公主已有应对之策?”
云萝不卑不亢,上前一步道:“连坐!”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就连跪着喊冤枉的姜明时也怔住了。
云萝不顾众人窃窃,继续道:“自这头一届起,凡有科举舞弊之人,九族三亲,皆不能入仕再走科举之路,更别提捐官特科一应了,牛鬼蛇神的东西入了我后梁官场,自是官官相护,假以时日,再养出一个萧家?”
她这话触了太多人的利益,话音方落,便有好几人上前反驳,眼看就要吵起来了,陈志高上前一步命众人噤声,没待他开口说话,身后的金阁老却突然开口。
“禀陛下,老臣以为,长公主此言,可行。”
金阁老是世家出身,该是从世家的角度来衡量这件事情的利弊,眼下他却随着长公主的话来说,便是同世家的利益相悖,科考夹带那些不算,能有银子打通关节的,可不是那些穷苦念书的人。
“莫不是金阁老也收了长公主的银子!”有人依样学样,高声质问道。
有一个跳出来的,接着便有两个三个,十几张嘴,叽叽喳喳的声讨着长公主与金阁老,姜明时也由为朝廷体面,变成了为朝廷公正,愤愤不平的要长公主与金阁老给个说法呢。
苏南枝听得聒噪,努嘴示意琼玖,琼玖也是大胆,抄起桌上的杯子便朝殿下砸去,陶瓷碰上了金砖,发出清脆的声响,众人霎时安静,只听得陈志高出声斥责:“好好的大朝会,倒是比菜市口还热闹呢。”他扭头看身后吵吵嚷嚷的众人,笑笑道,“你们啊,也真是老天爷赐下的好福气,便是日后不做官了,去菜市口摆个小摊儿,卖些字画换银子,也是个好买卖家儿。”
士农工商,商为最贱,陈志高拿菜市口做买卖的摊贩们来比这些个朝臣,实则有羞辱之意,奈何女帝没做储君之前,也是大商贾出身,有女帝珠玉在前,这商人地位也水涨船高,再没个最贱之说了。
加之,陈阁老话里又有罢免之意,朝臣们吵闹是由利益不公,谁也没真想弄丢了差事,回家做个‘不体面’的白衣。
见众人安静,苏南枝才淡淡道:“既然都觉得长公主说的法子可行,那便由长公主说的来办。”又吩咐琼玖,叫李甫孽把这一项写进律法,日后科举一应,只照着这一类来行,她心情不错,恐自己的朝臣们有委屈不敢说出来,另体贴道,“有委屈的也别藏在心里,好法子大家一起商量,此事虽由长公主来主持大局,你们有异议的,也只写成文书,送到她那里去,再由长公主呈来上,日后这一项不必再大朝会上论了。”
把异议送到长公主那里去议,不啻于把脑袋送到长公主那里去议。
陛下哪里是让他们讨主意啊,分明是陛下与长公主做了个局,为了就是讨他们世家的‘主意’呢!
第174章 V更新
头一场科考,云萝长公主便以一派张扬行径镇住了所有人,到第二场第三场,便再没有大胆提着脑袋送死的主了。
天玑营的兵在考场门口一站,该老实的不老实的各个缩着脖子,唧唧索索的听话进去。大考的考子们只不动歪脑筋,云萝长公主管的严些,倒也是一桩好事,公平公正,考出来的成绩真了,有本事的对得起苦读数年,没本事的该是自己没有高中的福气。
除了官场上那些个出了事儿私下里嚼舌头,论这一届大考的不是,平民百姓倒是为云萝长公主拍手叫好,寻常人家能光耀门楣的机会不多,科举已经算是最为公平的一个出头路了,长公主此举,打压了那些考场作弊的有钱人,便是替寒门说话。
一时间,云萝长公主口碑大好,云中府的风吹出去,还没等国子监张贴高中的大红榜,地方上便有奏疏呈上,歌颂长公主的功劳了。
“咱们后梁这些个当官儿的,也不都是糊涂虫。”苏南枝看了地方的奏疏,笑着同陈志高念起,“有一些聪明的,也是堪大用的。”
苏南枝是经历过‘南院王专政’与‘萧家结党’的人,比起那些个尾大不掉的世家们,她更器重的是真正能干实事儿的人才,寒门子弟有奋进之心,那边一样能居高位,任要职。
陈志高却知道抬寒门起来的不依,笑笑道:“陛下的想法是好的,只是……一个长公主,恐怕是压不住他们的。”
世家都是盘踞了百年之久的赖皮蛇,虽心儿里头腐烂坏了根儿,可外头的花样子还在呢,又是头一届大考,能有一口喘气儿的机会,世家那边也不能乖乖妥协的。
苏南枝道:“不是还有金嘉阳的么?”
琼玖进来送热热的茶水听见主子念起金阁老,便把自己刚得来的消息说出:“金阁老病了,叫太医院的人去金家问诊,竟得了风寒。”她把新茶换下旧茶,继续道,“都说春捂秋冻,我这觉得暑气还没消下去完呢,好端端的哪儿见的风。”
底下朝臣里有手段把假病做成真病,便是太医亲自瞧了,也看不出端倪,风寒这病便是其中一样,琼玖话外的意思便是金阁老托病讨清闲呢。
苏南枝撇撇嘴,再看某人,正得意漾笑,便嗤声怼他:“你早就猜出来了,是吧?”
陈志高按下嘴角笑意,正经答道:“早就猜到了,只是我也没想到那老爷子会病的这么快。”金嘉阳本就是世家出身,那老头儿是为了个忠臣的贤名才站出来替天子说话,可根儿上,到底是丢不掉那些个世家做派的。更何况,世家姻亲,便是金嘉阳想做忠臣孝子,也得有那个机会来做啊。
“我要说就此没了后手,你这是要笑话我了?”苏南枝反问他。
陈志高连忙摇头:“我哪儿敢呢。”他赔笑又给出主意,“这事儿你先放一放,过段时候我替陛下办了,如何?”
“放一放……”苏南枝想了想,道:“你是想等云萝那里查出个定夺,再来同他们说事儿?”
“科举舞弊,拔出萝卜带出泥,该死的一个也逃不了,脑袋要砍,不砍不足以震慑后人,只是砍了又怕你落个不好的名声。”
苏南枝打断他的话:“我又不在乎这些,这一场舞弊牵连出来的,凡是在朝为官,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杀。”那些人做惯了贼,只有重刑,才能喝退他们伸出来的脏手,“杀了不中用的,正好给能担大事儿的挪窝腾位置。”
陈志高道:“陛下要用重刑,倒也不是不能,那些东西猖狂惯了,初哥儿几个挨打,长公主把人拖在国子监门口动手,也有提醒之意,奈何人家胆子大的根本不怕,白瞎了长公主的一番好意。”
“他们不怕,自然有叫他们害怕的法子。我这人一向心狠,越是制不住的,越是要试试我的手段。”苏南枝笑着道,“这事儿你别管了,叫他们再翻腾几天,到了时辰,一个也别想跑。”
陈志高默声片刻,提醒她道:“容我再多嘴一句,杀几个世家儿孙是小,纪国候平安回来,北绒那边可是还要用兵呢。”
大举兴兵之际,岂能在里头乱了针脚,世家猖狂是要约束,可也得先紧着外头的事情办。
苏南枝语气顿了顿,问一旁的琼玖:“纪国候身子可大好?”
琼玖眼皮子垂垂,把前些日子得到的消息按下不表,只捡别的话来说:“性命是无碍的,只是……太医诊断,他们遇袭逃进沙暴里的时候,纪国候被那胡斯贼寇给伤了腿筋,用了几天的药,看样子是没法子了。”
就在三日前,琼玖安排在太医院的小宫女来报,说是苏老爷跟前儿的人去过太医院,也不知交代了些什么,当天下午用在纪国候腿上的药便偷偷换了个方子,太医院的人手脚做的稳妥,又是苏老爷交代的,这事儿神不知鬼不觉,若不是那小宫女识得药性,从药渣里发现了异样,恐是也瞧不出什么来。
琼玖是苏南枝身边最亲近的人,主子的心思她自然也是知道的,琼玖明白老主子的意思,五爷平安回来是老天爷怜惜,可五爷的命是回来了,却坏了主子撤属地立州县的主意。
她虽是个丫鬟,却也知大义,有这么多年的兄妹之情在,主子必不能因撤属立州县的事儿叫五爷受委屈,她不怕主子日后责罚,便将此事瞒下不明,换了个更妥帖的故事来讲。
“叫疯神仙去看!”苏南枝忙道。
陈志高笑道:“你又糊涂了,太医院的方子不是给疯神仙瞧过了么,那老头儿连连点头,直说骨科这一项,太医院远在他之上呢。”
“骨科的圣手……”苏南枝喃喃有词,忽然想到一人,“李道长专擅此类,叫人那了我的帖子,托人去南边石清观请他来!”苏南枝虽有厉害手段,可平心而论,她待家里的几位兄长却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