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珏一顿,道:“她同你说过了?”
“嗯。”顾明珠点头:“刚刚她同春宴来了一趟,就说了此事。”
徐珏眼底的笑变得有些淡,不知想到了什么,说:“你很器重她。”
顾明珠笑道:“月言能力过人,能文能武,放眼天下,女子如她这般出众的寥寥无几,我两还是过命的交情,我自该器重她。”
徐珏轻轻点点头,一时无话。
顾明珠瞧他神色不对,道:“怎么?”
徐珏漠然不语,伸手去捞人。
顾明珠正睡得好好的,被他一只手翻起来,另一只手一提,人便坐到了他腰上。
这人臂力真是大得出奇!
她盯着人,看了一会,狐疑道:“你与月言,难道有什么不快之事?”
徐珏道:“那倒没有。”
顾明珠道:“我想也是,你二人怎么会有冲突呢。”
徐珏一只手捏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叠在脑后,目光闪了闪,说:“那若我真与她起冲突,你帮谁?”
顾明珠道:“你痛快地把我左右胳膊都卸了,你们一人一只算了。”
徐珏手一揽,顾明珠被迫低下头靠近,二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好好的怎么还卸起胳膊来?我还比不过她?”
顾明珠手撑着床:“这就有些胡搅蛮缠,这不一样。”
徐珏看着她,静静等她说话。
顾明珠道:“月言是我倚重的人,你是……”
徐珏声音低了下去:“是什么?”
顾明珠笑着道:“你是不能背叛我的人。”
徐珏微微松开拦着她腰的手:“哦?这话新鲜,愿闻其详。”
顾明珠挨得更近了,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有些被迷惑,道:“月言如果背叛我,我会杀了她。可若是你,我只怕是活不下去了。”
徐珏轻哼:“我不信。”
顾明珠笑:“那你要试试吗?”
徐珏道:“你没良心。”
顾明珠还是笑。
徐珏恶狠狠道:“嗯?你个没良心的薄情鬼!我人都是你的了,你居然问我要不要试试!”
他的手拂过顾明珠的脸,察觉到脸颊异于常人的温度,那一点气顿时烟消云散。
徐珏故意在她耳边哈着热气,如愿的感觉到顾明珠身子一抖。
他得逞般笑起来,唇挨着耳垂,又没完全贴住:“抖什么?昨夜不是很凶么?哦,原来是只纸老虎啊。”
话音刚落,顾明珠贴着那热气,道:“你也不遑多让啊。”
徐珏眸色一暗,轻轻笑了笑:“这样啊……那先不谈正事了,我觉得我很有必要同你验证一件事。”
顾明珠哪怕此刻已经眸光微湿,依旧挑了眉来看他:“你要同我验证什么?”
“这你就是明知故问了。”
顾明珠笑。
徐珏道:“看我是不是纸老虎。”
他将人抵在身下,含着那莹白的耳垂,寻找着与她五指相扣。
顾明珠骤然失神。
明明是秋天,她眼里含着雾气,吹不散,化不开,像是无帆的船只,随流水而荡。
反反复复。
他低头来问她:“我是不是纸老虎?”
顾明珠茫茫然望着徐珏,本能的想要去抱他,那人呼吸紊乱,反手按住顾明珠的手不给她抱,声音有些含糊:“嗯?不说话?看来你不喜欢这样。”
她张了张嘴,嫣红的唇还未说出话,忽然天旋地转,徐珏双手将人翻来上面。
顾明珠几乎是瞬间眼泪就落了下来。
徐珏将人脑袋按下来,无声说了句话,顾明珠根本没听清,呜咽一声。
她知道外面有人守夜,只敢压着嗓子小声的哭,眼泪像断了线一样。
他笑了笑,抬手拭去她的眼泪:“别哭,夜还长呢,留着力气一会再哭,我倒要看看,到底谁才是纸老虎。”
根本就没给再谈正事的机会,临近四更,甚至隐约听到了打鸣声,最后她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老老实实缩在徐珏怀里,眼角还挂着泪,他侧身捞被的功夫,人已经睡着了。
徐珏吻了吻她微红的眼角,抱着人也睡了过去。
天快亮的时候,房内的门打开又关上。
秋日的清晨冷得刺骨。天蒙蒙亮,都尉府内一片寂静。
徐珏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衣裳,站在廊下。
守夜的鸣一飘然落地:“公子。”
徐珏往前走着:“去大牢。”
鸣一不像九月,听闻点点头,跟在了身后。
徐珏见朱洪源自然是畅通无阻。
牢内,中年男人静静垂手而坐,他听到动静,抬头看来。
朱洪源笑着,笑里满是嘲讽:“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徐珏。”
徐珏挥挥手,看守的人与鸣一都退了下去。
朱洪源道:“我本以为徐家是忠义名门,不曾想是我高看了你。”
徐珏说:“我父王死了。”
朱洪源一愣:“定北王死了?”
徐珏道:“消息已经传开了,徐家已经归还了西北兵权,从此江陵与我而言,只是一座都城。”
朱洪源冷笑一声:“你造的孽,你爹来还,这叫报应!”
徐珏不为所动,看着面目有些狰狞的朱洪源,道:“你就不想知道,我父王是怎么死的吗?”
“是老天报应!”
徐珏的目光染上一层寒:“是被人下毒害死的。”
朱洪源目光如炬。
徐珏道:“韩硕起义死了亲王离旭,却将能力更为出众的皇子云昭推到了世人面前,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这个时候推出来一个皇子是何意思。离随急了,他与兵部戚风勾结,沆瀣一气,又收买了羽林军众人要逼宫,江陵顿时乱作一团,如今这位挟令批奏的德亲王,在逼宫当夜,将我父亲的死讯传来,逼我出江陵城,又在路上安排了大批杀手,想要除之而后快……”
语气一顿,徐珏静默片刻,与朱洪源的目光对上:“徐家守护西北多年,当初皇帝深陷困境,是我父王替他挡的刀,是我日夜未眠千里奔袭营救,不过短短几年,皇家便要将当初他们亲自册封的人置于死地。”
徐珏轻轻一笑,眼里含着怒、失望、荒凉:“都说为将者,要有大胸怀,这些年他们对西北一再的削兵,徐家也从未说过什么,可君臣君臣……何为君?徐家就该任人宰割,哪怕要掉脑袋了,还要跪着还感激涕零?”
徐珏说:“我想问问你,如果今日你的妻儿子女被朝廷害死了,你会怎么做?会跪着给朝廷磕头,说句家人该死?”
这牢里仿佛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朱洪源一个字也说不出。
徐珏沉吟,道:“修荣曾教过我一个理。”
提起顾修荣,朱洪源的神色终于有了别的变化:“什么理?”
“他说,天地很大,大到能容纳他的拳拳抱负。”
“可天地也很小,小到只能容下他的父母妻儿与妹妹。”
“我曾问过他,他是哪一种人。”
朱洪源问:“他如何回答。”
“他说,惟愿己身,报效朝廷。”
朱洪源目光顿时有些欣慰。
徐珏道:“现在,我想问问你,修荣回到江陵为官,日后落得我这样的下场,你会是何感受?”
“是惋惜他当日不该入仕?还是会可怜他愚忠?还是觉得他该死?”
徐珏深深看了他一眼,抬步往外走,想了想,又停下,道:“修荣如果放走你,我一点也不意外,他就是这样重情义的一个人,你是他的老师,他不会眼睁睁看你落难,可你觉得,放走了你,他会怎么惩戒自己?”
朱洪源目光一震。
他会怎么惩戒自己?
他一手带出来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
陡然间,朱洪源泪流满面。
是啊,天下这么大,又这么小,他们困在其中,寻求出路。
忠义!……忠义?
自己这十余年所遭的排挤,又是为了什么?
是这内心早已腐烂透骨的江山?
可君不明,家不安,哪里才是归途?
到底哪里才是归途?
第96章 削权
他出了牢房门,迎面与春宴月言两人碰上。
二人道:“公子。”
徐珏道:“要去军营?”
月言道:“我去军营,春宴去知州府。”
“军队的收编进行如何了?”
“还在清点,明日可登册完成,十几万人要重新排编,是个大活。”
徐珏沉吟不语。
二人相互看了一眼,月言道:“公子?”
徐珏道:“六城都尉几日能到?”
“今日下午。”
他点点头,道:“行,忙吧。”
徐珏往后院去了。
月言站原地良久,春宴已经在门口道:“我先走。”
月言点头,春宴打马离去,她正要出门,被人唤住。
“黄姑娘。”
月言回过头,庭中人踏步而来:“黄姑娘可是要去军营?”
月言点头,道:“柳公子。”
柳齐格颔首:“姑娘唤我柳二即可。”
他与月言并肩而立,说:“我手中正好有些杂事,想要请教黄姑娘。”
月言沉吟,道:“那便等我回来。”
柳齐格止步,抬手道:“姑娘慢行。”
月言颔首,打马离去。
下午,六城都尉皆聚在了荡州城都尉府。
几人都是老相识了,被安置在偏厅,等候时不免谈论起近日之事。
有侍卫端上来热茶与点心,很快又退了出去。
凉州都尉是顾明珠的人,唤萧三千,是红楼出身,现燕云骑将领,他率先坐在最右首,一言不发,余光里扫过四人。
过了一会,顾明珠穿着一身黑红衣袍,独自踏入屋内。
她看着神气不精,略微有些疲惫,目不斜视坐到了高座上。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疑惑。
萧三千率先站起身,拱手道:“见过明王。”
他一出声,除了端州知州见过她外,其余三人皆一愣。
到底是官场老油条了,很快反应过来,稀稀落落的随萧三千见了礼。
顾明珠神色恹恹,目光扫过几人,微不可见勾了勾唇,说:“诸位远来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顾明珠说:“想必各位也猜到了,百忙之中将大家招来,我就开门见山的说,我准备将六城的兵力重新归编,当然,各位官职不变。”
四人面面相觑。
虎丘都尉是个三十多的中年男子,沉思片刻,盯着压力问:“敢问明王,重新归编后,我们对军队的管制依旧吗?”
顾明珠道:“当然。”
他沉吟着,又道:“那重新归编后,各城兵力可有变动?”
“自然有变动。”
几人暗呼一口气,多少有猜到些,也在接受范围。
“但是,以后六城的兵力,各位不可随意调动。”顾明珠微微一笑:“除了端州与凉州外,各城依照人口分配,不得超过五千驻城军,而且没有调令,驻城军不可随意离开地界。”
“什么?不到五千?”庆县都尉失声:“我原先一万六的兵力,现下就给我留不到五千兵?”
顾明珠面色如常,语气却有些冷:“怎么?不乐意?”
他拍案就要起来,迎头与顾明珠冷冰冰的目光对上,蓦地一愣,到嘴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道:“没有兵,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五千兵,足够了。”
那人喏喏坐了回去,嘴里不甘心道:“明王要是执意如此,那这都尉,涂虎不做也罢。”
顾明珠端起桌上的茶,慢慢饮了一口。
涂虎见她不为所动,顿时又羞又恼。
顾明珠见他没了动静,这才微微一笑,道:“如今六城,十指连心,无需这么多驻成军。”
她目光淡淡扫过,众人神色各异:“各位若有什么看法,不妨说出来。”
虎丘县都尉有些犹豫,开口道:“军队归编是件很繁琐的事,没有三两月,只怕难以完成。”
顾明珠手垂在桌沿,指节轻轻敲打:“三两月?你怕是对我的话有什么误解,我让你说看法,不是让你给我生麻烦的,今日二十七,三日!所有的兵力都要规整完,且听我调遣。”
涂虎不悦道:“那你说了算,我们来此算什么?”
顾明珠看向他:“你们是不是忘了,六城现在,我说了算!当然,诸位要是有人不想当这个都尉,我乐意之至。”
几人面色顿时一僵。
萧三千已经率先拱手:“末将听命!”
她站起身来:“大家既然来了,便多留一日,各城的士兵册应该也差不多好了,晚些诸位带回去,给我好好守着城。”
顾明珠施施然出了门。
她刚走,脾气最火的涂虎顿时气不打一起来:“真是气死我也!五千兵,六个城,她一个人要扣近五万兵,再加上燕云骑,整整十万兵力,她这是想干什么!”
虎丘都尉易合先面色冷静的拍了拍他的肩,叹息道:“知足吧,要不然像朱洪源那样,去牢里吃饭?”
涂虎忿忿不平,道:“那也不能这样做啊!”
二人起身朝外走,正好远远看见顾明珠的身影。
她站在远处廊下,身旁的人正在给她披斗篷。
涂虎茫茫然揉了揉眼:“我没看错吧?那不是九州的徐珏吗?”
易合先道:“你没看错,近日东南都传开了,徐家归还西北五十万大军的兵权,人却落在东南。”
涂虎有些担忧:“五十万啊……也真舍得,这黎国要是腾出手来,我们该怎么办?”
易合先笑了笑,看向远处二人。
女子似乎在笑。
明明还是同一个人,可刚刚在厅内的与此刻廊下的,却大不同。
将都尉府的兵力全都集在自己手上,万一有哪个不听话的不是真心归降,就凭手上这点兵,也掀不起什么波澜来。
她考虑得周到。
易合先道:“十七岁,十万精兵在手,依靠天险扼制整个东南,这等魄力,你我自愧不如,跟谁不是跟。走吧,你我许久未见,不喝一杯?”
“眼下去喝酒,一会传唤怎么办?”
易合先道:“入夜之前大抵是不会再传了。”
“喝一杯。”
……
顾明珠随徐珏入屋内。
顾修荣正站在桌旁,见二人入内,道:“巡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