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落趴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手机里的许肆，眼睛大大的，亮亮的，就像小猫在盯着近在咫尺却吃不到的小鱼干。
光是看着便觉得幸福，可也因为吃不到而失落。
这种淡淡的幸福感一直持续到许肆下台，随着另一个人的上台而结束。
她看到了颜雪。
颜雪。
在她出现的下一秒，条件反射一般，林落慌张地按下关机键。
手机屏幕一瞬黑了，没有画面，声音也随之消失。
颜雪的出现将她从美梦拉回现实。
林落想起小三这个称呼，想起舞台上发生的事，想起她的病，想起约定的三个月……林落忽就掩面，低声哭了出来。
小鱼干再也吃不到了。
她是一滩烂泥。
——
抑郁情绪突如其来。
林落吃了几粒药，又花了半小时自我暗示自我调整，才从这种令人窒息的情绪中抽离开来。
今天是许肆的比赛，她要看，要知道结果，要和他说一声恭喜，要和他说坚持，在这个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
林落在心里不断地重复这些话，然后再次打开手机。
很幸运的，颜雪没有出现，节目刚好要结束。
许肆没什么意外地进了决赛，和其余七人站在舞台上，头顶是聚光灯和金色的雨，台下是欢呼沸腾的人群，他的表情却很冷淡，甚至是冷漠。
眼睛一直盯着观众席，不知道在看哪里。
那双漂亮的瞳孔此时看起来，竟有些忧郁和悲伤。
但一秒过去又都消失不见，林落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他可是许肆，嚣张自傲的许肆，怎么可能会忧郁悲伤。
很快，节目结束，直播也掐了。
林落点开微信，发了条信息过去：【恭喜呀，进决赛了，（转圈圈jpg）】
【许肆，你要坚持。】
第一条恭喜的信息发过去后，林落想了一分钟，又发了第二条。
她反复和他说的一句话。
消息发出去了，却没有立刻收到回复。
林落不知怎么去了阳台，她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直接坐在了地上，双手抱膝的姿势，看着大海，在心里默默地数着，距离三个月还剩几天。
就好像在数自己的死亡期限。
也许是吃了药的原因，林落的脑子昏昏沉沉的，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睡过去或是沉入一片沼泽时，手机的振动声惊醒了她。
是许肆打来的。
林落接了，唇角漾开一个笑：“喂，许肆。”
另一边，许肆同样也在阳台，他抬头，和林落看着同一片天空和同一个月亮。
“落落……”
他含混喊了声，窝在角落，手搭在膝盖伸长着，一头金发乱糟糟的。
今天结束后，他和乐队的人一起去喝了酒。
这是他第一次喝酒。
许肆抽烟，但他一直不会喝酒。
领养他的父母醉酒后经常家暴他，许肆对酒会无意识地厌恶和抗拒。
他厌恶醉酒的人，但林落是例外。
林落总是能成为他的例外。
轻而易举。
“恭喜你呀，许肆，我看了节目，恭喜你进决赛。”林落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说的很真诚，“有这么多人喜欢你，真好啊，许肆你知道吗，没人能不被你吸引……”
许肆扯了扯嘴角，笑得很苦涩。
“落落，我……”林落的话似乎被他自动拆解成了一个一个的字，他听得有些费力，第一次陷在无能为力和自我挫败的情绪里。
他现在保护不了她，无法帮她澄清，无法让她快乐。
“落落，我以后一定会……”
许肆痛苦地抓着头发，又嘶哑喊了声落落，紧接着没了声音。
林落听不到他没说出口的后一句。
也不知道他喊了她落落后想说什么。
她嗯了一声，安静地等后续，但许久都没有，如果不是细微的电流声，她会以为许肆已经挂了电话。
沉默和寂静在电话的两头蔓延，林落却不觉得这寂静很难熬，仿佛只要知道电话那头是许肆，她抑郁的情绪就可以缓解很多，心里轻松而自在，尽管他们什么都不说。
这是许肆带给她的绝对安全感。
就算不久后她就要离开这里，但起码在此时此刻，她拥有着这份安全感。
林落抱着膝盖，忽然就像个好动的小孩子，仰着修长的脖子盯着月亮看，然后又忽地看向大海，起身站在栏杆前，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海风。
海涨潮了，风也变大了。
林落觉得很开心，就像小孩子同喜欢的人分享礼物一样，她很雀跃。
伸出手，把手机朝外，对着大海。
“许肆，你听。”林落兴奋道。
“什么？”许肆通红着眼，怔怔问。
“海风。”林落轻声，“海风声，很好听。”
“许肆，你刚刚听到了吗？”
“还有，月色下的海真美啊。”
因为她的这几句话，一瞬间，许肆忽就感受到了汹涌而来的海风，盛大狂烈。
他心脏震颤，然后发麻，下坠，沉沦。
“许肆，你就一直这样走下去，好不好？”林落把手机贴在耳边，踮脚，跳了几个舞步。
她在笑，然而不知道是被海风刮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两行泪忽然从眼尾滑下。
“就一直这样走下去，永远都不要再站在黑暗里，许肆。”
许肆心口燥热，喉咙发痒，这些情绪在酒精的催化下被无限放大，他的脑袋还是昏沉撕裂的，却将林落的这句话死死记在心里。
然后，他近乎宣誓般地问她，喉结上下动着——
“落落，我是一个过去糟糕，现在也很糟糕的人，你要……”他咽了咽口水，然后说——
“我是说，你要试着赌我的未来吗？”
许肆的声音通过电磁波到林落那边时，很哑，带着惯常的懒，似乎问的漫不经心，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但林落认真回答了。
“我赌，许肆，我赌你前程似锦。”
“我希望你前程似锦。”
林落看着天上的月亮想，尽管这里面没有我。
或许是因为嘴硬别扭，或许是残存的自尊心作祟，又或许是自我催眠，自信她不会离开。
许肆并没有求林落，求她不要离开。
也没有说他以前错了，说他并没有把她当炮友，说他只是嘴硬，只是不想示弱，只是不想让她知道他那肮脏的过去。
说那三个月的约定不作数，她不准走。
许肆没有说。
他把自己对她的喜欢，都藏在这句话里。
他以为她能听出来，他藏在这句话里的潜台词——他会努力站在最高处，他以后会保护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所以，不要走好不好……
他希望她明白。
希望她能对他多点感情，不要走。
等他拿到冠军，等他解决好这些事，他们就会自然而然的把这个夏天继续过下去。
这个夏天不会结束，永远都不会结束。
许肆还在守着自己的自尊心，不想求人，不想低头示弱，存着一点侥幸。
但林落不明白。
许肆以前说过太多强硬的话，伤人的话，说他们只是炮友，在别人面前说她只是三个月的女朋友，他只是玩玩而已，时间一到，这游戏就宣告结束。
说的太多了，多到林落已经把这期限牢牢记在心里，刻在心上，已经一遍遍地告诫过自己，三个月就要走，她不能依恋，也不能停留。
许肆是一阵风，抓不住的。
她要遵守约定。
所以，这个晚上过去后，林落还是决定遵守这个约定。
而且，两个多月的时候，也就是快到许肆决赛的时候，林落回去的计划提前了。
很多原因。
一个是她母亲的忌日，一个是因为舞团，她的主治医生也让她回去复诊。
还因为，这个小岛下了一场大雨。
毫无征兆的雨。
夏天忽然就结束了。
第40章
这场雨下的突如其来。
夏天的潮热似乎都消散在了这场雨里, 温度直线下降，吹来的风里已经带了些秋意。
前几天，或者说这一段时间, 在她看到苏念谦公司出事的消息后，她父亲就频繁地给她打电话，说让她为这个家想想，为他这个父亲想想，继续待在苏念谦身边, 不然家里的公司就开不下去了。
要是在以前, 她或许会沉默地接受, 被这些绑架。
但现在, 林落不会了, 无论如何她都没有动摇。
她好像变了，每次她都会骂回去。
骂的很大声, 说的都是些很难听的话。
她大声骂着自己的亲生父亲, 电话那一边的林父差点气得昏厥过去，只能挂掉电话。
林落感觉自己变叛逆了, 好像也变坏了一点。
把她父亲气得要晕过去, 她竟觉得痛快和开心。
并且，她认为这远远不够。
这段日子除了她爸会打电话外，苏念谦偶尔也会打电话过来，用别人的手机。
林落听到他的声音时没什么情绪，很冷淡，也没情绪激动地挂掉电话。
她静静地听完后, 在他要她回去并提起那一个亿后, 林落很冷很坚决地告诉他：“我不会回去, 苏念谦, 一个亿我也不会还。”
“一个亿的债务是我父亲的，不是我的，你要是再用这威胁我，我会去告你敲诈。”
林落说这些话时不带一点情绪，连以前面对他的恐惧都没了，冷静得就好像一个机器人。
电话那头的苏念谦怔了下，看到她的这些改变，他笑着问：“落落，你现在变得这样不乖，是因为你那个男朋友么？”
“还有，你男朋友是不是对我公司做了什么手脚？”
林落不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想和他纠缠，当时直接挂断了电话。
听到他的笑，她觉得有点恶心。
还是和以前一样，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掌控者么。
虽然碰到了不高兴的事，但林落这些日子的情绪还稳定。
也许是还没离开这座岛，许肆还在身边。
要是离开了以后呢。
这天午后，雨越下越大，林落在长裙外套上针织衫，站在窗前看雨。
她看向玻璃窗户上流淌的雨滴，看向屋外的狂风暴雨，忽然意识到，夏天真的结束了。
她该走了，不能留恋了。
夏天已经结束了。
“夏天已经结束了。”
林落愣了会，一直呢喃着这句话。
后面她不知道念了多久，当睫毛上沾了水意时，林落回过神，去收拾了行李，忽然决定，她要今天离开。
一个看上去极其突然却又很正常的决定。
在花了半小时收拾好东西后，林落接到了她老师的电话。
从大学到舞团，一直带着她的老师。
“老师。”林落看着窗外的雨，声音轻而柔软地喊了声。
“你终于接老师的电话了。”电话那头似是松了口气，随即又是一声叹气，顿了下问，“小落，老师还是不希望你放弃跳舞这个职业，你在舞团是最出色的一个，这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这样，老师也不逼着你上台了，院里刚好有个去法国进修的名额，要不你这一年就去法国进修，也算是散散心，老师相信你会变得更优秀，你跳了这么多年，老师实在是不愿看到……”
夏天消失了，林落走到阳台，伸手接了几滴雨，再垂眸时，想到了舞台上恣意狂热，无所顾忌的许肆。
忽然，她也很想试试，试试成为他那样的人是什么感觉。
做一个勇敢的人是什么感觉。
于是，林落答应了。
“老师，我去。”
电话那边的人明显愣了，愣了片刻后欣喜道：“太好了……小落，老师非常不希望你因为别人的错误放弃自己的前程，舞团也少不了你，我一路看你走过来，知道你的实力。”
“实力……”林落眨了眨睫毛，想起那天苏念谦和她说的，有关她奖杯的事。
“老师，我有个问题想问下您。”林落礼貌说道。
“你说，老师听着。”
“苏念谦和我说，我之所以能得那些奖…”林落停顿了下，眼睛有点红，声音却很平静，“是因为他在用钱打点，其实我没这个实力。”
“怎么可能！”电话另一边的晏明华立马否认了，气愤说，“他这是在胡说八道！小落你千万别信他的，这种比赛是国家歌舞剧院联合各大高校一起举办的，怎么可能让他做手脚，你能得奖是因为实力，虽然你年轻，第一次参加，但比赛场上看的不是资历，而是实力。”
林落鼻子发酸，眼睛渗出水来，但很快便被擦去：“谢谢老师，我明白了，这两天我就会回来。”
“行，那老师就把你的名字报上去。”
“嗯，老师再见。”
挂掉电话，林落看了会雨，然后找来纸笔，简短写了一封信，订了最近的机票。
而此时，许肆还在节目现场，决赛快开始了。
离开前，林落去了节目现场，把这封信递交给了工作人员，麻烦他们在比赛结束后交给许肆。
接到信的工作人员是个小姑娘，她知道林落是许肆的女朋友，虽然疑惑，但也没有多问，爽快地答应下来就走了。
林落说了句谢谢，在她转身要走时，她远远看了眼舞台，并没看到许肆的身影。
她没有看到他最后一面。
林落的心脏忽然生出了细细密密的痛意，这些痛传到四肢百骸，浸入她的骨髓血液。
疼的她流了一滴泪。
但最后，林落呆呆看了眼舞台，还是走了。
他们的聊天记录停在中午。
中午，许肆叮嘱她要吃饭，并装作不经意说，让她回来，他给她做饭吃。
林落拒绝了。
那边没了动静，隔很久才回：【爱吃不吃，你以为老子很乐意给你做？】
【我就是犯贱，我tm就是贱。】
【碰到你后老子一直在做犯贱的事，以后老子不会管你。】
【林落，我说到做到。】
又是一连串的狠话。
林落不明白，许肆为什么总喜欢打自己的脸。
林落知道，其实他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也很温柔。
但是夏天结束了，他没有挽留，他们之间……也只能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