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吐。
“许肆,我很饿。”在难受的饥饿感不断搅翻她的胃时,林落想起了那碗面,忍不住说。
“饿不知道吃饭吗。”许肆烦躁地说了声,垂着浓密的睫毛,还在想合照的事。
“很饿。”林落又说,这回,她的声音里带着颤抖的哀求,还有哭声,和他求救,“我很饿,许肆,你救救我,好不好……”
林落晃了晃被他握住的手,很快,啪嗒一声,从她长睫坠下一滴泪,砸在许肆的手背。
温热的泪水晕开,灼烧着他的皮肤,血液,还有心脏。
心脏一抽,许肆怔了怔,猛地掀起眼皮直视她,黑眸沉沉:“怎么回事,你光喝酒不吃饭的么,为什么会饿成这样?”
说完,他伸手去摸她的肚子。
没有一点肉,小腹都塌了下去。
手也是,细的他用点力就可以拧断。
没有察觉到的愠怒在他眉眼中散开。
林落身上的酒气又飘来,浓烈,散在屋子里的每一处空气,散在了他鼻间。
许肆偏头扫了眼,果然,又在床边看到了一地的空酒瓶,红酒,啤酒,都有,还有吃了一半的巧克力。
他喉咙里莫名生出一股火来,无意识地握紧她手腕,片刻后,又松了些力气。
“你是不是不想要命了?告诉我,为什么不吃饭,还酗酒?!”
吼声被刻意压着,喉咙里像是梗了一把刀子,很嘶哑。
林落眼泪啪嗒啪嗒掉,语无伦次:“吃不下,我,我吃不下,外面餐厅的东西我都吃不下,吃了后面也会吐,但我又会饿,饥饿的感觉很难受,我就只能喝酒,吃巧克力,然后睡觉。”
林落一直哭,泪水落在许肆的手上。
眼泪带来的灼烧感不断加深,蔓延。
许肆拧眉,微微闭了下眼睛,眼睫又颤着睁开。
月光和泪光交错的夜晚又浮现眼前,他咬牙问:“我给你做的面不是全都吃光了吗?为什么会吃不下别的?饭吃不下,酒你就喝的下?”
他的语气很凶,眉毛还拧着,林落被吓到,说话声越发小了:“我只吃得下你做的,那碗面很好吃,我吃下后没有吐。”
许肆摸烟盒的动作一顿,闷笑一声:“林落你是不是有病?”林落承认酗酒时,他也问过这句话。
当时林落点了头,没有一点掩饰,这次林落又醉又饿的,还是没有掩饰,点了头。
许肆黑眸斜了她一眼,被气笑了:“你的意思是,以后要老子天天给你做饭是不是?”
“老子跟你说,不可能。”
林落眨眨眼,纯澈的眼睛里藏着漫天的雪,忽然一滴泪落下。
许肆烦躁地拧眉,决定不惯着她:“这副样子装什么可怜呢,以后别他妈给我喝酒了,现在给我去外面吃饭,你想吃什么都可以,但要我天天给你做饭,不可能。”
“我们只是三个月的炮友,我凭什么天天进厨房给你做饭,我每天去酒吧唱歌赶场,回来还要写歌编曲做母带,现在还要天天系围裙给你做饭么?”
“林落,你想得真美。”许肆冷嗤,他放开了她的手,斜斜靠墙咬了根烟。
金发冷白皮,长长的眼眸挑起,身上透着些风流意味。
眼神又很不屑。
显然,他不相信林落的话,没当一回事。
什么都吃不下只能吃他做的?
那他岂不是要给她做一辈子的饭?
这句话在在脑子里闪过,反应过来后,许肆身上的懒意一下收了。
妈的,就三个月,想什么一辈子呢。
他也有病。
嘴里的烟都快被他咬断了,许肆把自己都骂了一遍。
“走,现在去吃饭。”许肆把没抽的烟抛进不远处的垃圾桶,想要去扶她肩膀又被林落躲过。
“许肆,我没骗你,我只吃得下你做的,既然你不愿意,那你回去吧,我想睡觉了。”
林落吸了吸鼻子,声音轻得就快没了。
她没哭了,倔强地抹掉眼泪,把滑下的裙子吊带拉回肩膀,身上似是落了层薄雪,淡淡的冷意散开,直冻的人发寒。
许肆脸上的痞笑都被冻没了。
他忽然嗓子发燥,咽了咽口水,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我不给你做你就不吃了么?林落你可真行,居然威胁我……”
林落没回他了,眼圈发红,安静地朝床走过去。
她太饿了,吃巧克力也没用了,刚才又喝了太多的酒,酒精在侵蚀她的大脑,饥饿感在腐蚀她的胃,林落开始尝到放纵自己的后果。
还没走到床边,头已经疼得不行了,视线开始模糊,有些站不住了。
“林落,老子是不可能给你做饭的,现在给我出门去吃饭……”
一会都没听到声音,许肆烦躁地按了几下打火机,正想看过去时,砰的一声猛地传到耳边。
他浑身血液一僵。
第13章
林落晕倒了,许肆送林落去了医院。
从医生的口中,许肆知道了林落有厌食症。
医生和他说,再这样下去,她厌食又酗酒的话会有生命危险。
许肆沉默地听着,然后在医院守着她挂点滴。
病房是单人间,只有他们两个人,静的可怕。
许肆坐在床边,一头金发不知被手抓过多少遍,乱糟糟的,额前的细碎金发被撩起,现出了他深邃的眉眼。
往常像野草,像芦苇,张扬不驯的眼睛,此时却有些萎靡。
他抬眸看着葡萄糖注射液一滴滴落下,顺着透明的塑料管流进少女手背的脉络,流进她身体里。
许肆的目光机械地移到她脸上。
少女的脸精致漂亮,却比医院白墙还要苍白,一支玫瑰就要枯萎的模样。
脆弱。
又冷又脆弱。
她总是这样,脆弱的要命。
酗酒,厌食,坦然地、毫不顾忌地承认自己有病。
许肆扯着嘴角笑了下,甚至想,她能过完这个夏天吗。
就像雪一样,轻飘飘落下,可能一眨眼,就没了。
许肆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不知道盯了多久,直到眼睑下现出淡淡的乌青,他脑袋里忽又闪过一句话——她想过完这个夏天吗。
眼皮没来由地跳,深夜,困倦的睡意一扫而光,许肆被针刺一般,猛地看向那一袋注射液。
快要流完见底了。
“护士!”许肆心一沉,手心冷汗就出来了,长腿收起正要去出房间去喊护士,护士就来了。
“没事,我记着呢,刚就想来换了。”在门外偷偷看许肆的小护士赶紧推门来换。
许肆如释重负一般。
他重新跌坐在椅子上,手心冷汗还在冒,心里低骂一声。
慌什么?
不就换瓶葡萄糖,还能有什么危险不成。
他有病。
护士娴熟地换下,眼角余光不停地偷偷瞟这个好看的男人,按捺下激动的心情嘱咐:“这是最后一瓶,明天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了,以后记得按医生说的来复诊。”
“谢谢。”许肆说了声谢谢,扯了扯被子,盖住林落露出的一截手臂。
小护士看到,又感慨了一番后,脸上露出了迷妹一般的表情,拿出了一个小册子和笔,问他:“我也去酒吧看过你唱歌,唱的非常好听,你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没必要签名,我不是明星。”许肆神色很淡地拒绝了,目光落在林落苍白的脸上,黑沉沉的。
小护士没有再说什么,又叮嘱两句病人的事情后朝门口走去。
她心想,整个松岛的人都知道,成为明星是迟早的事啊。
那么小的一个酒吧,怎么会困的住浑身都在发光的人。
大家都知道,他不属于那个小酒吧。
离开这里是迟早的事。
他和他这个女朋友也不会长久,他之前身边也出现过别的女人,但没多久又会换成其他面孔。
换女朋友估计换的很勤。
这种风一样的男人,没人抓得住的,只能远距离地欣赏。
小护士在心里轻叹,带上门时看了眼病房里的林落,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这次的女朋友能谈多久,帅哥还挺上心的。
——
一夜过去,一直到第二天清晨的时候,许肆都守在病床前。
他浑身低气压,盯着林落的眼睛通红如血,颓废得不行。
林落还没醒,睡得很安稳的模样。
许肆心里却很燥,他捏了捏眉心,想去医院外面抽根烟时,手机震动传来。
是酒吧阿明的电话。
许肆握着手机出了房间,手指在屏幕一滑,接了电话:“喂,有什么事?”
“哟,这是怎么了,声音怎么哑成这样?这是和女朋友……”
“老子在医院,没心情和你贫。”许肆懒懒靠着医院走廊墙壁,他的外表实在过于优越,挺直高瘦,一身黑色衣服更衬得他肤色越发冷白,金色张扬的发,脸部线条流畅而利落,一站在那就令人无法忽视。
路过的人的都朝他看,这座岛很小,很多人都看过他,也知道他。
“怎么了?”电话另一头的阿明问。
“我女朋友身体不好。”许肆就这么自然回着,眼睛半阖,有些懒倦意。
阿明之前从乐队其他人这里知道了一些他女朋友的事。
类似于三个月的女朋友,捡来的女朋友之类的。
因此,在乐队其他人和阿明眼里,许肆这段恋情也不会持续很久,估计就是三个月。
喜欢他的人很多,他性子也野,不羁张狂,只是玩玩而已,他们都清楚,他没把这女朋友当一回事。
阿明没有多问他女朋友的事,转而说:“那你什么时候来酒吧?话说拍视频发网上的人越来越多,你现在热度可不得了,好多人都挤在酒吧等你上台啊,而且……”
阿明眯眼眼睛看经纪人张涛给他的名片,笑着试探:“那个节目你真不去?这可是个好机会,你……”
“老子说了不去。”许肆垂了下浓而长的睫毛,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这几天我请个假,场次你先让顾扬或者别人顶上,挂了。”
电话挂掉后,姜慧的又打了过来,许肆看到是姜慧,直接挂掉了。
他冷冷笑了笑,没什么感情。
这才过去几天,他那个妈,最好真的要死了再来通知他。
——
另一边被挂掉电话的姜大小姐气得跳脚。
被挂掉电话后,姜慧穿着一身高定抹胸小红裙,踩着小高跟开着跑车去了酒吧。
周末上午,许肆也没来,酒吧里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客人。
姜慧直接去了后台休息室,哒哒哒高跟鞋由远及近,休息室里的几个人都下意识对望一眼,一副头疼表情。
一听这气势十足的高跟鞋声音,他们就知道,喜欢他们许哥的大小姐又来了。
果然,高跟鞋的声音停在门外,片刻后砰的一声,门被推开,几人都被姜慧耳环那两颗碎钻晃了下眼睛。
她一身要去参加高级酒会的装扮,在这小破酒吧里很是违和。
姜慧气势汹汹地推开门扫了眼,在休息室里没看到许肆,当即要流下眼泪来。
但她想起自己化了美美的妆,又吸了口气仰头,把眼泪逼回去。
“许肆哥哥没在这里吗,他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娇气十足的质问,带着有钱人家千金小姐的高高在上。
还有一种天真。
乐队的几人都不想惹这位大小姐,也没多喜欢,三个人都看向阿明,示意他去安抚这位大小姐。
阿明三十多岁,虽然像个不良少年一样梳着脏辫,但是应付人这种事他还是擅长的,平时许肆随性不受约束,经常中途说不唱就不唱,每次都是他去安抚客人,经验十足了。
“哟,大小姐怎么来我这小破酒吧了?”阿明迎了上去,客气地拉开一张椅子,维持着表面的礼貌。
姜慧却不领情,除了她的许肆哥哥外,她一向看不起小地方的人,要不是为了追到许肆哥哥,她也不会委屈自己来这种地方。
不仅脏乱差,岛上的人素质也差,和上城那种大城市比差远了,她很疑惑许肆哥哥怎么会是这种地方的人,明明看起来不像。
姜慧嫌弃地看了眼椅子,没坐,哼了一声后昂起脑袋,像一只高傲的天鹅:“我来找许肆哥哥的,我打电话给他居然没接!他怎么可以不接我电话……我这么喜欢他,为了他来到这个破破烂烂的小地方,还去了那个疗养院上班,他怎么可以不喜欢我!”
这些话他们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顾扬朝乐队另外两人做了个摊手的表情,然后继续刷手机,当聋子。
店里还有客人,阿明不想姜慧继续在这闹,就把许肆在医院的事告诉了姜慧:“阿肆的女朋友病了,他现在在医院,这几天都不会来酒吧。”
一听到女朋友这几个字,姜慧的圆脸立马被气得鼓起,声音里满是气恼和哭腔:“我喜欢了他这么久,还为了他从上城跑到这种小地方,他怎么可以喜欢别人啊……”
姜慧气的不行,转身就要走时,阿明好心劝了句:“你想去做什么?阿肆可没什么好脾气,大小姐你最好别去医院闹,不然我怕你会哭得更厉害。”
“要你们管啊……”姜慧不客气地回,又仰头逼回眼泪。
然后气势汹汹地走了,开车去医院。
整座小岛就只有一家二甲医院,小岛不大,姜慧很快开车到了医院。
她一问前台,描述一下许肆的外貌,很容易就找到了病房。
再撒谎套套话,问到了有关他那女朋友的情况。
厌食症,伴有轻微抑郁和严重酒瘾。
姜慧知道后先是惊讶震惊,然后是不明所以的气愤和不服气。
她这样的条件不好吗?许肆哥哥怎么会找那种有病的人做女朋友,那女的是不是知道自己要死了来赖上他?
一想到这,姜慧更气了,愤怒又不失优雅地踩着小高跟,朝病房走去。
走廊有护士提醒她走路声音轻点,有病人需要休息,但姜慧翘起红唇睨护士一眼,没当一回事。
——
病房里,林落输完生理盐水和葡萄糖,又安稳地睡了一觉后,慢慢醒了过来。
房间里照进了热烈的阳光,林落眨了眨眼,长睫在日光下像轻薄又脆弱的蝶翅,微微扇动,明明没有带起风,但瞥到她轻振的眼睫,许肆却感受到了一阵狂风。
把他吹醒了。
许肆坐在病床旁,弓着的背一僵,眼皮掀起,漆黑的眼睛蓦地透出光来。
“醒了?”声音混浊嘶哑。
“渴,渴……”林落呢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