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璟脸不红心不跳,嗓音磁性低沉,娓娓道来,音质独具韵味,宛若循序渐诱的哄骗。
卫令仪只能挨到帝王下巴,被迫仰面望着帝王,她听得一愣一愣的,起初还信以为真,毕竟皇上当真是俊美男子,又清冷无温,她和帝王之间,必然是她主动在先。
可很快,卫令仪察觉到了什么,问道:“后宫那样多的女子,都是在我之前入宫,皇上是三月前才迎我入宫,也就是说我苦苦追慕了皇上三载?皇上呀,你好狠的心肠!你、你就是渣汉子!”
封璟,“……”
帝王隐约明白,不能再围绕这个问题探讨下去。
卫令仪虽失了心智,可绕来绕去,完全可以将他也给绕进去。
恰好这时,傅青急急忙忙入宫面圣,他是帝王轻信、爪牙。几乎隔三差五就会入宫一趟,他所接手的任务,皆是迫在眉睫需要处理的政务,故此,每次都是来去匆忙。若非意外,帝王也必定会见他。
今日也不例外。
封璟眸色幽深沉冷,仿佛试图用低喝震慑住卫令仪,让她不要再继续追究下去,“够了!朕还有政务要处理,你不得胡闹,先一人玩去。”
卫令仪水眸眨了眨,脸巴子气鼓鼓的,见傅青风尘仆仆入殿,帝王也走向龙椅落座,卫令仪倒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主儿,只能暂时作罢,气吼吼的跺了跺脚,朝着帝王重重哼了一声,扭头就快速的踱步离开,裙摆拂起一抹飒气的弧度。
傅青纳闷的扭头看了一眼。
这时,镇纸重重砸在龙案上的声音传来,让傅青耳膜一震,又立刻回过头来,傅青对上了帝王阴沉的眸子,当即垂首抱拳,道:“皇上,微臣有要事禀报。”
傅青盯着黑色大理石地面,看着自己的倒影,暗暗心惊:皇上和卫美人拌嘴了?
他实在太好奇啊。
皇上嘴上虽不说,可真真是费尽心机才把人弄到手上,怎舍得对卫美人动怒呢。
封璟幽眸微眯,便是不追问,也知道傅青在腹诽些甚么,“说!”
傅青这才想起正事,他竟差点被带偏了,当即正色,道:“探子来报,慕容苏疑似来了京都,但目前尚未追踪到他的踪迹。”皇上的情敌要来了,这下当真有好戏看了。
傅青表面焦灼,实则内心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再者,若能趁机捉住慕容苏,也能提前结束南北对抗的局面,届时,西南的汉阳王也不足为惧了。
“慕容苏”三字在殿内传开,封璟面上神色不明,傅青好片刻都没听见动静,便抬头看了一看,这一看当即惊到了。
皇上这眼神是要直接杀过去么?
可慕容苏眼下下落不明呐。
同一时间,卫令仪正蹲在墙角画圈圈,细嫩的粉白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搅拌着墙角的雪堆。
竟是她对皇上死缠烂打么?
还非君不嫁?
有没有哭闹着抱着皇上小腿不放?
太没面子了!
话本上可是说了,太过主动的女子往往不被珍视呢!
卫令仪一方面懊恼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可另一方面又对封璟的话甚是疑惑。
她怎么就不信呢?
傻子才容易被骗。
她才不是小傻子。
就在这时,突然有风声传来,卫令仪细嫩的耳垂动了动,下一刻,一团手笺被人快速扔了过来,卫令仪拾起手笺的同时,转身望去,就见一太监服饰的宫人火速离去,不消片刻就消失在了甬道。
卫令仪握着早就揉成团的手笺,一双眼睛锐利有神,又转过身去,背对着盯着她的宫婢,打开手笺一看。看清上面的字迹后,一双桃花眼瞪得老大。
就在几名宫婢面面相觑,打算去禀报帝王时,卫令仪转身过来,提着裙摆就往御书房跑,神色雄赳赳气昂昂。
“骗子!”
美人气愤的嗓音,人未至声先到。
卫令仪跑向御前,发髻上的艳红宝石珠串是昨年外邦进贡之物,价值万两,整个宫廷唯有卫令仪有资格佩戴。此刻,珠串来回晃动,卫令仪嫌麻烦,索性伸手一扯,下一刻,用金丝串在一起的宝石散开,零落一地,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卫令仪是无意之举,可落入封璟眼中,却成了她糟/践了他一片真心。
帝王面色阴沉,眼底仿佛能够滴出水来了。
卫令仪却没看懂帝王脸上的霜色,伸手指向帝王,急到跺脚,“大骗子!分明是你逼/迫我入宫!还谎称是我死缠烂打!”
卫令仪的侧重点是后面一句——
她不曾死缠烂打,她是个矜持内敛的女子。
可帝王却只在意前一句。
没错,是他用了卑鄙手段强/行纳了卫令仪,只因她不/欲/嫁他,就连位份也特意挑了一个不高不低的四品美人。美人表现的不欲嫁他,帝王便装作不甚在意美人。
他堂堂帝王总不能低声下气的求着一个女子嫁给他,他更是不可能昭告天下,他的后位是给一个厌恶她的女子准备着的。
无疑,卫令仪的话戳到了帝王内心的最敏感之处,也是有损他尊严的一处。
“卫、令、仪!”封璟低喝出声。
卫令仪一手叉着腰,一手继续指着帝王,“你敢说,你没骗人?!那慕容苏又是谁?他是不是我原先的夫婿,是你横刀夺爱了!”
手笺上便是这般写的。
话本子里也有这样的故事。
故此,卫令仪一看到手笺上的几行小字,立刻就发散了思路,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串联在了一起,并且深以为然。
此刻,傅青僵在殿内,不知进退。
他是不是该消失了?
这些话是他能够听见的么?
傅青看向同样浑身僵硬的小张子,两人对视了一眼,隔着数丈之远,也仿佛能够心领神会,彼此心意相通。他二人达成了某种默契,垂首迅速悄然无声的退出了御书房。
来到殿外,傅青和小张子俱是松了口气。
小张子耸耸肩,“傅大人稍等片刻,待卫美人闹够了,自是会消停。一会,傅大人再与皇上继续议事也不迟。”
傅青表情复杂,“本官可以静等。”
二人虽说静等,可都恨不能竖起耳朵偷听。
卫美人已知道了慕容苏的存在,难不成就快要恢复记忆了?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着实叫人好奇至极。
封璟从龙椅上起身,走向卫令仪,都这个时候了,帝王还能勉强稳住脾气,俯视着眼前人,“别闹了,可好?朕让人给你做狮子头。”这算是让步了,也给了卫令仪台阶下。
可卫令仪根本不买账,反而从帝王的服软态度上看出了端倪,“若非心虚,皇上为何哄我?那慕容苏到底是什么人?莫不是如这手笺上所说的一样,他是我夫君?真是皇上/强/迫/于我是么?!”
封璟目光扫过卫令仪递上来的手笺,眸色一沉,夺过手笺的同时,抬起了另外一只手掌,但很快他就放了下去。
纯粹是被这没良心的小女子气伤了。
卫令仪感受到了方才的掌风,亦不管帝王到底有没有收手,不可思议的嚷嚷,“你打我?你打我!”
封璟,“……”事情好像正在脱离掌控。
殿外的傅青和小张子又对视了一眼,二人俱是神色复杂极了。
皇上打人?
挥军平天下乃英雄所为,可打女子着实不体面啊,皇上!
皇上的手是用来杀敌的,怎么能打女子呢?!
二人只觉得帝王英明不保。
此刻,卫令仪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又感受到了帝王的掌风,委屈劲说来就来,更加伸长了脖颈,“你打呀,你最好是能打死我了事!”
封璟拧眉,明知痴儿的话不可当真,可内心深处的敏感还是被一次次触及,男人闭了闭眼,再度睁眼时,神色异常冷凝,“你……你真以为,朕不舍得?”
卫令仪被帝王这股眼神一凝视,还真是有些胆怯。
可她哪里会服软?
又往前凑了凑,“皇上不说实话,便是一直在诓骗于我,是又不是?”
封璟舔了舔槽牙,沉冷的面容终于破碎,戏谑一笑,又似是嘲讽,“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样?你落入朕的手中,还能逃了不成?”
卫令仪不服气,“我这就走!”
她立刻转身。
封璟被这一幕刺伤了眼。
他真心待她,哪怕是一块石头也该被他捂热了吧?转身就想走?将他视作蔽犀了么?
封璟眸色瞬间沉了下去,握住了卫令仪的肩,将她掰过来的同时,弯下精瘦的腰,直接将人扛起,大步往御书房后面的偏殿走去。
突然天地颠倒,卫令仪被帝王扛在肩头,小腹压得疼痛,她嚷嚷不休,双手捶打帝王后背的同时,两条小腿也不停踹蹬。
“骗子!大骗子!”
“放我下来!”
宫婢们纷纷垂首,谁也不敢多看一眼,直到帝王将卫美人放入内殿,又重重合上殿牖,低喝道:“来人,看紧了,不允许她踏出房门半步!”
作者有话说:
傅青:我看见了什么?
小张子:太监表示什么也不懂。
卫令仪:分手吧!不复合!我们不合适!
封璟:-_-||
第二十章
饶是殿牖后面的人如何敲打喊叫,封璟头也未回的离开了。
来到前殿,封璟在龙椅上落座之后,仍能听见卫令仪捶门吼叫声,但不消片刻,声音就消失殆尽了。
封璟倒是不担心卫令仪会做出什么自我伤害之事,那个痴儿眼下可舍不得死。她贪恋漫漫红尘,馋着天下美食,还试图想起慕容苏,她又岂会想不开?
封璟握笔沾墨,下笔如游龙腾飞,一顿狂草之后,仍是心中愤意难平,殿内安静到了落针可闻的境地,忽然帝王一掌拍在了龙案上的镇纸上,那块坚若磐石的黄玉镇纸当场碎成几块,碎屑四溅。
小张子浑身一颤,立刻去了博古架上取了一块新镇纸,垂首毕恭毕敬换去了破损的那块。
这时,帝王低喝一声,“让傅青滚进来!”
小张子心中唏嘘,傅青是帝王心腹,竟也轮到“滚”进大殿的下场了。看来今日帝王是当真愠怒了。
卫美人真虎啊!
她是怎么把一个肖想她已久的沉稳持重男子逼到了这副田地?
小张子火速走出御书房,对廊下静等已久的傅青点点头,压低了声音提醒,“傅大人,皇上正在气头上,你一会面圣,定要避其锋芒,自求多福啊。”
傅青心中了然,不过,他与封璟算是出生入死的交情,不是寻常的君臣关系,他以为自己的在新帝心中至少是独一份的存在。
傅青甚是自信的踏足内殿,刚要站定,锦袍下摆还在晃动,一本奏折从龙案方向径直掷了过来,正好砸中傅青的脑门。
傅青忍着痛,暗暗嘶了一声。
他还尚未定亲,倒是在京都闺女圈子里甚是受欢迎,还被贵女们封了一个“白玉郎”的美称。人一旦被贴上某个标号,就会不由自主的朝着那个方向发展。傅青表面上不显,其实十分注重自己的这张脸。
额头被奏折砸过,一阵火辣辣的疼,亦不知破相与否。
此时,帝王低喝,“漠北边关军政失误,千万百姓流离失所,漠北辅政大臣按叛国罪论处,杀!”
傅青心惊肉跳。
总觉得帝王的怒意掺和了内力。
他弯身去拾起地上奏折,倒也觉得漠北官员造此一劫是罪有应得。漠北官员皆是前朝旧部,早就从内里腐朽不堪,为了钱财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漠北的确也该清理了。
傅青再度直起身子,抱拳应下道:“是,皇上。”
下一刻,封璟的嗓音又低低沉沉传来,“活捉慕容苏!”
这个时候,傅青很有觉悟,绝不提出任何质疑,皇上的决策便是圣旨,“……是、是,皇上,微臣领旨。”
皇上也有当暴君的潜质啊。
但愿卫美人日后莫要再刺激皇上。
傅青退下之后,封璟未置一言,也不再宣见任何人,独自沉默批阅奏折。
小张子时不时瞄向靠墙长案上的沙漏,只觉得今日的时辰过得十分缓慢。
直到落日黄昏,外头开始上冻时,封璟才将风十三召了过来。
封璟自是知道,卫令仪不可能无缘无故与他闹上。
那手笺的来历毫无疑问是宫廷内鬼。
封璟将已快/揉/烂的手笺搁置在了龙案上,因着长久不曾说话之故,开腔时嗓音喑哑,“按着上面的字迹去找人,掘地三尺,也要给朕揪出来!”
帝王和卫美人之间的争执闹得很大,风十三自是知晓,他面无表情,一直保持垂眸姿态,双手接过手笺,“是,主子。”
他总有种是替主子去抓“奸夫”的错觉。
待风十三/退下,封璟无意识的往后方偏殿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张子立刻会意,忙道:“皇上,美人主子那边一直不曾闹腾了,大抵是想通了。”
小张子试图当和事老。
卫美人与皇上不和好,他们这些奴才也心惊胆战呀。
封璟嗓音沉冷,一记刀子眼射了过来,“滚。”
小张子当真“滚”出了御书房,宫奴们正用长杆挑下灯笼,这个时辰要上灯了。不多时,宫廷各处皆陆陆续续华灯初上。
小张子站在廊下喝了一会西北风,又被帝王的低喝声召见了进去。
“进来!”
小张子又火速跑入殿中,“皇上,奴才在。”
封璟内心怒意根本不曾真正压制下去,此刻到了用膳时辰,怒意再度腾然而起。
那小女子不哭不闹了,究竟是何意?!
“传膳!”
小张子当即领旨,又匆匆忙忙跑出去。
在御书房和御膳房之间来回折腾,实在饿极了,就在御厨跟前讨了只馒头,狼吞虎咽了下去。
掌厨不免纳闷,“张公公何故如此焦灼,可是皇上急着传膳?”
小张子有苦难言,无奈摆摆手,“莫要多言了,速速传膳吧。”
卫美人那边不消停,皇上龙怒也难消啊。
*
御膳房的宫婢提着食盒鱼贯而入,因着卫美人之故,这几日的膳食皆是十分丰盛,足足摆满了半边龙案。
宫婢摆膳之时,封璟一个眼神扫向小张子。
小张子先是一愣,下一刻才豁然领悟,对宫婢吩咐道:“香炸小酥肉、黄金蟹饺、鲍鱼燕窝粥、佛跳墙,还有这几样点心,都送去给美人主子。”
宫婢们立刻照办,小张子又看向帝王,见帝王开始用膳,这才暗暗吐了口浊气。在御前当差,没点眼力劲当真活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