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春情——任欢游【完结】
时间:2023-05-04 17:14:32

  她力大又不知轻重,时常会抓伤同龄人,为了看着她,他那时便将小小的桃芊放在背上,走到何处都带着她。
  而这平稳日子过得并不久,当年李家出事,出得很突然。
  多年过去,他已对那时的事记不大清。可万宵隐约知道当时两家不知在上京盘了个什么生意,那生意本该写两家姓名,张伯却说将此做桃芊嫁妆,提前送到李家去,这方只落了他父亲一人手印。
  万宵还记得事发那日已是夜深人静,月朗星稀之时,他躺在榻上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只因白日里桃芊将手上带着的珍珠链子抓断,噼里啪啦洒落了厨房一地。
  本不是什么名贵物件,可那晚他却生了想要寻回的心,一个人去了厨房。
  他正蹲在厨房四处摸寻,便听外头传来低低呜咽声。
  万宵已不记得当时都发生了什么,他只知晓待自己回过神来,李家满门已被屠杀殆尽。
  他亲眼看着那些人将父母兄姊的尸首丢入车上,连夜运送出去。
  而他跟几个年岁更小的堂兄弟,则被人勒住脖颈,生生勒晕了过去。
  不过一夕之间,家毁人亡。
  再后来他被带入宫中净身做了太监,而跟他一起入宫的几个堂兄弟,因着年岁小亦或这样那样的原因,未能扛过那一刀,都接二连三死在净身房了。
  眼皮一动,万宵嘲讽一笑。
  宫中着实是个吃人的地方。
  他来时未到十岁,却几次险些丧命,后来他知晓要在宫中活下去,只可将自己瞧成个畜生,而不是把自己当人。
  为求活命,他拜了宫中一个管事太监为师,也是自那日起他摒弃李家子身份,成为宫中一个低等太监,改名为万宵。
  辗转多年后,他方打听到灭族缘由,知晓是谁人害得自己家不成家,人鬼难辨。
  说来可笑,他李氏一门被灭,仅仅是因为张李两家在上京置办了一个酒楼,也就是后期被段宜亭捏在手中,又辗转流落到沈千聿手上的翠微楼。
  当年段宜亭想以低价购入,他父亲不曾同意,所以一夜之间李家上下百口,无一生还。
  搓了搓指尖,万宵敛着眸忍不住面色阴沉。
  那年在宫中再见桃芊时,他很是惊诧。
  只因他曾经设想过张伯一家会如何。
  他那时想张伯大概会找他们几日,而三五年七八年甚至是十年过后,他们便会忘却李家,忘却跟李家定下的婚事。
  而桃芊也会再寻一门好夫婿,过寻常一生。
  毕竟那时候的张李二家在保定府多有人脉,他想,多年累积的善缘必可庇佑张家,哪怕李家不复存在,那些个曾受两家恩惠之人,也会护张伯一程。
  可桃芊入宫,他便知怕是那些受到恩惠之人不仅没有伸出援手,应还曾落井下石。
  再听闻桃芊讲述张伯一家下场,他更觉心痛不已。
  那个本该过富庶生活,被父母独宠掌心的神力小女娃儿,最终却沦落至与人为奴的下场。
  这实令他不忍、不甘。
  他欠张伯一家,护桃芊一生无忧是他该还的债。
  万宵坐在黄花梨摇椅上,看着对面李家大门淡淡笑了起来。
  桃芊这一生过得很好,有他护着也从未受过什么委屈。
  如今她儿孙满堂,虽有其他烦恼,但终归在他背上长大的小姑娘,不曾受人间疾苦。
  这于他来说便足够了。
第280章 全文完
  【林葭h番外】
  “给母亲敬茶。”
  江涑身穿崭新银丝团花纹云锦直裰,同身旁生得水嫩秀气的小姑娘给林葭h跪地敬茶。
  他二人昨日刚刚大婚,小姑娘小了江涑近一旬,今儿面上满是嫣红羞色,但眼中却水涔涔的尽是爱慕之情。
  林葭h看着二人,勾唇笑了起来。
  她其实也未曾想过江涑会娶小他这样多的一个姑娘。
  “好孩子,快快起身。”
  苏清珞略微拘谨地站起身,站到一侧不敢言语。
  她这婆母是个厉害的,是当今圣上都曾下旨赐匾的一品老封君。
  且不说她以一人之力支撑侯府数十年,生生让城阳侯府一朝翻身重回权势巅峰,便说她开遍天下的杂货铺子,这些年便不知救助过多少有难之人。
  而由她同太上皇后所办的女子产科以及教导出的数千稳婆,又不知拯救多少女子性命。这整个上京城之中,但凡闺中女子便无一人不敬崇她,不想成为她。
  哪怕她身上多有谩骂之声,但自圣上赐下匾额,这些个难听之言也渐渐消散,再无痕迹。
  苏清珞看着林葭h,有些惧怕地捏了捏衣摆。
  “好孩子,你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将手中的鎏金鸱吻拐杖在地上轻轻一敲,林葭h笑了起来。
  她年轻时容貌清秀柔美,可如今年岁大了,多年来又一直忙于侯府琐碎及万民生计,是以这一张脸老得厉害不说,还没半点柔善之色。
  有时林葭h照看铜镜亦会被镜中人惊吓一瞬。
  可她从不后悔。
  毕竟面容和善的老太太,可支不起这偌大一个侯府,直到如今。
  看着已生得丰神俊朗,眉目凌厉的江涑,林葭h心中一软,硬挤出几分慈爱。
  “先前老郡王府那事……”
  不过刚提了个话头,苏清珞面上血色便瞬时白了下来。
  林葭h叹息道:“你不必紧张,我是想说咱们府上不看重那些个虚名,既然你已嫁进城阳侯府,日后便无需日日揣着对此事的担忧,生怕何时被人翻弄出来,以此羞辱于你。”
  说来这苏清珞还是故人之后。
  她父亲乃径山书院院士苏榭之子,这小姑娘出身宋挽母族,林葭h听闻有这么个人的时候,还未见便已生了三分欢喜。
  原本这小姑娘定了一门亲事,可前段时日上京老郡王府设宴,也不知席上出了什么问题,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儿跌入池水中,一群姑娘未有一个动弹的,倒是她这傻儿媳当时不曾犹豫,噗通一声便跳进了水中。
  余下的便是那些个她早已看够的老套把戏。
  同苏家定亲的人家咬准苏清珞丢了名节,第二日便大张旗鼓退婚去了。
  想到听见这消息的那一刻,林葭h端着茶盏的手仍旧抖得厉害。
  许是人老了,总能想起些旧事来,林葭h轻咳一声,继续道:“你做得对,你不顾己身舍命救人,看在我眼中是再良善不过的,也就是那些个愚货蠢货,会以此抨击你丢了清白,说那些个可笑之言。”
  江涑转头看了看面容稚嫩的小妻子,又看了看母亲,温柔一笑。
  他也觉得母亲说的没错,自家这小妻子是个勇善的。
  “咱们府上也不兴纳妾收人入房那一套,我瞧你带来的几个陪嫁丫鬟,都是为了此吧?”
  “是……”
  “都送回苏家去吧,只要我活着一日,涑儿房中便不会再有他人。”
  苏清珞惊愕抬头,满眼是泪看着林葭h。
  苏家虽有名望且又是太上皇后母族,但她父亲一心钻研学问,在文人之中可称一句声名鼎沸,但他到底并非官身,她亦与城阳侯身份相差太多。
  更何况她前有失贞之实,后有被夫家退婚之耻,无论身份地位亦或声名,都同城阳侯江涑差得太多。
  得城阳侯府媒人上门提亲,至她昨日进入洞房之前,苏清珞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可以嫁入侯府。
  母亲怕她在夫家受了苛待,又怕夫婿嫌她出身被退婚等事,因此特意在家中选了四个容貌出众的丫鬟,以为日后帮她固宠所用。
  可苏清珞未想刚入门第一日,她那看似严厉无比的婆母,便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
  小姑娘面皮薄心思又纯,听了这几句心中的担忧害怕忽然排解出,再忍不住先前受到的委屈抹起泪来。
  “莫哭,大喜的日子。”
  将人拉到自己身前,江涑轻柔拭去小姑娘面上泪痕。
  “母亲说得没错,既娶了你我便不会再生歪心,妾室乃乱家根源,那些个女子你遣回苏府去吧。待一会儿我让人备车,陪你回苏府一趟。”
  “可……可今日并非回门……”
  林葭h道:“不讲究那些。”
  看着小姑娘满心满眼都是江涑,林葭h忽然想起了刚到城阳侯府的自己。
  那时候的她也跟苏清珞一样,心中尽是对夫婿的爱恋之情。
  放眼望去,她们只觉眼前路途皆是繁花,未来光明而璀璨。
  那时的她怎会知晓自己的一场爱恋,竟换得个众人皆不安宁的后果。
  如今再见情窦初开小姑娘那可为情舍弃一切的眼神,林葭h便止不住心生害怕。
  她呀,实在怕眼前的小姑娘也跟她一样,赌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抬手招了招苏清珞,林葭h放软了声音:“今儿回去一趟吧,同你母亲将话说明白,不然这三日里她还不知要如何担心。让涑儿陪你一起回去,有什么担忧的,她见到涑儿便可解了。”
  林葭h不敢说自己将儿子养得多么多么好,但她却是敢说自己这儿子,怕是这天下里头最懂尊重女性之人。
  他先前不愿娶妻,她便随着他,那日听闻苏清珞之事她问他可愿意同这姑娘相看,他也从未生不满之心,暗中相看过后两府便将婚事定了下来。
  往日林葭h觉得盲婚哑嫁实不可取,可人见得多了世事经历得多了,她方知晓一场婚姻可否幸福,只同人有关。
  若两人知礼懂进退,心无算计恶念,想来这日子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眼看着新婚小两口离开,林葭h拄着拐杖缓缓走出福鹤堂。
  刚到正堂不久,林葭h就见江星一脸疲惫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七八个半大孩子。
  “我的小星星们回来了。”
  “给老夫人请安。”
  一群姑娘嘁嘁喳喳上前,围着林葭h转个不停。林葭h一一在她们稚嫩的小脸儿上摸了过去,挨个说了声安。
  江星见状笑道:“您老真是一时都不得闲,多休养休养不好?何必日日来接?”
  问过江涑同新妇,听闻二人回了岳家江星也只是点点头,丝毫不曾生起新人未给她请安的不悦。
  只因她如今也忙得脚不沾地。
  幼年时江星只知自己不愿离开侯府,却是未想过自己的一生可做些什么,后来她在府中待得无趣,便不时去寻前来学习产科的稳婆们学习医术,这久而久之的,她也生了几分兴趣来。
  再后来,她阴差阳错救过一个生下便没了气的婴孩,这方彻底走上救死扶伤这条路。
  那时多有人诟病她一个未出阁女子行医不妥,却是被林葭h三言两语骂了回去。
  这些年,江星已成为上京有名的大小方科女大夫。
  “人若休养久了,反倒生懒怠心,不如多动弹动弹。”
  说完,林葭h招了招手:“孩子们,吃饭去了。”
  一群小姑娘跟在她后头叽叽咕咕往前走,林葭h瞧着心中万分舒畅。
  这些个小姑娘也多是出身贫苦的,自她将平翠庵改成专研产科的药堂,便开始有出不起银钱请稳婆的产妇,待到发动时故意去到药堂前,求人接生。
  原先只是偶有几个来生子的,后来竟有产妇生下孩儿便直接丢在她这处。
  这些年来,这样的孩子她收留了不少。
  如今看着这些个孩子一点点长大,林葭h心中愧疚好似也被一点点抹平。
  “老夫人……”
  “怎得了?”
  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姑娘落在最后,她仰头看着林葭h,眼中似有话说。
  “可是有什么事?零花钱不够了?想买饴糖还是绢花?”
  “都不是。”
  小姑娘红着脸,眼眶微红:“今儿药堂去了一对夫妻,他们说是我双亲,要来接我回家去。”
  林葭h道:“那你是如何想的?”
  “我不知。”
  小姑娘落泪,心有不甘:“我知晓他们是瞧着我如今生了能耐,想接我回去换银钱呢。可我这心头又是恨,又是……”
  “有所期待是吗?”
  林葭h站定了身子,轻声道:“若心有期待,你便回去瞧瞧,左右我知晓他们家住何处,不会让你丢了去。”
  “回去瞧瞧,若真待你好,便留下,若待你不好你再回来。”
  “我不回去。”
  小姑娘抹着泪:“我不想做那种被咱们堂里救了,还要倒打一耙的白眼狼,我要留在侯府给老夫人尽孝。”
  “傻孩子。”
  林葭h摸着她的头,微微一笑。
  这些年她的确遇见过许多受她恩惠却反咬一口之人,但她根本不在意这些。
  轻轻为小姑娘拢了拢头发,林葭h开口:“若我图回报,便不会去做这些事,各修己心,咱们莫攀求别人。”
  “且若我施恩图报,那这恩不施也罢。”
  “可是夫人您做了好事却被人利用,不会不甘心吗?”
  “若我开始便不求他人回报,又怎会不甘心?”
  林葭h轻轻一笑:“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只要咱们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便成。你做什么出自你的本心,他人做什么出自他人本心,我们何尝能管,又何必去管?”
  “此事也是如此,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若想回去看看,那便回去。”
  “你若违心,日后必要后悔,这又何苦?”
  小姑娘闻言咬着牙,许久后方哭着点点头。
  她还是想回去瞧瞧的,无论她的双亲当年出于什么目的抛下她,她都想回去瞧瞧。
  若真相不堪,她也可尽死了心留在侯府。
  “下午我安排人送你回去,若一旦违了心,为这事生了心魔,日后做什么都不得消停。”
  林葭h说完,牵着小姑娘的手一直走到正堂用饭处。
  孩子们还是长身体时候,一个两个能吃得紧,看着这些孩子累了一上午,吃起饭香得不行的模样,林葭h同江星会心一笑。
  她啊,往日总想着要改变这个时代,在这个时代一鸣惊人,名留青史。
  如今瞧着那样自己,她只觉天真。
  捧起面前的瓷碗,林葭h慢慢吃了起来。
  虽然她不能改变天下众生命运,但她可以护好身边之人也很不错。
  她可以护住眼前这些女孩子,可保证嫁入城阳侯府的苏清珞一生无忧,无需同后宅姬妾争风吃醋,便已经很好了。
  这些年,她看着江星,看着宋挽,看着身边人一点点受她影响而有所改变,林葭h便觉得值了。
  她没能改变这个时代,但她见证了一个时代。
  她改变了一些人,又亲眼见证了那些人的爱情和生命、困惑和精彩。
  她参与进许多人的故事中,伴随他们走过一生,看着这些人演绎那些精彩纷呈的故事,她便觉得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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