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春情——任欢游【完结】
时间:2023-05-04 17:14:32

  李氏的母亲心疼女儿便给了几次,甚至还给出了半匣子珍珠。
  可那守备不仅不曾感恩,胃口还愈发大了,时常对李氏拳打脚踢,很是恶劣。
  后来崔荇将李氏夫婿暗中处理,不多时李氏便被休弃回家,且还带着两个女娃儿。
  也是自那以后,他每隔一年半载便会听见义父问起这一家,直到今日。
  “去了南庆便不是咱们能管的了,哪怕是东厂的手,也不可伸得那样长。”
  万宵站起身,崔荇连忙上前搀扶,将人扶进屋中。
  沈千聿与万宵几人便在这院中安顿了下来,宋挽这些年为照顾沈千聿,同太医学了不少医术。
  平日施针推拿便由她动手,沈千聿原本还有些不忍,可宋挽坚持他也就随她去了。
  入了这小院中后,时间好似缓缓停滞下来。
  二人早起去到御花园走动走动,待累了便回院中歇歇,亦或同万宵蘅芷几人一同用午膳。
  偶尔商蓉赵南璋等人前来,众人还会一齐品茗对弈,消磨时间。
  在小院中居住的这几年,沈千聿将身子养得不错,宋挽心中亦放松不少。
  沈时晏愈发有帝王之威,偶尔来到院中陪他二人用膳时,不时会露出几分凝重之色。宋挽不知是否前朝出了什么状况,但她同沈千聿都懒怠询问。
  这江山既交予到他手中,她夫妻二人便信沈时晏可将之管理好。
  宋芸宁去世时,沈千柏曾回过东宁一次,既是来报丧,亦有想将南庆归还之意。
  宋挽不知千柏同晏儿是如何商议的,她只知骁儿不久后同千柏一起回了南庆。
  知晓姑母死讯同沈时骁离京时,宋挽都不曾落泪。倒是一个秋日里,沈千聿突感风寒一病不起,令她眼红了几日。
  本只是个普通风寒,可沈千聿就是拖了许久都未好。
  宋挽心中焦急,面上却从不表半分。
  “今儿又喝药?”
  “最后一碗。”
  沈千聿凝眉:“你昨儿个也是这般说的。”
  “是吗,我怎记不得了?”
  宋挽边说边将手中药碗送到沈千聿面前,又拿了羹匙一口一口喂给他喝。
  “苦……”
  “你小皇孙喝药都不曾喊过一个苦字,你喊什么?”
  再次将半温不凉的药送入沈千聿口中,宋挽再不开口。
  知晓她气自己未护好身子,故意一口一口喂他吃这苦药,沈千聿不敢再说什么,唯有咬着牙一口口咽了下去。
  “下次可还敢只穿着内衫在院中饮酒?”
  “不敢了。”
  “真不敢才好。”
  宋挽自瓷罐中夹出一颗糖渍梅子放入沈千聿口中,沈千聿臊眉耷眼含着,一句反驳之言都不敢有。
  “挽儿,你鬓边生了白发。”
  沈千聿抬起头,忽见宋挽两鬓旁边多出许多银丝,他愣愣看着,好似十分惊奇。
  “又不是今日方有的,你怎得大惊小怪起来?”
  “且我二人都什么年纪了?没有白发才更稀奇。”
  沈千聿看着站在阳光下的宋挽,呆呆道:“可于我心中,挽儿一直都是京郊别院里,站在月光下那清冷绝美的模样。”
  “以前是,如今也是。”
  “那你快些好起来,待身子康健,你带我再回京郊别院一趟,我想去那处瞧瞧,再瞧瞧当日的月色,想再听你说一句一帆风顺,得遇良人。”
  沈千聿仰着头,眼中展露点点笑意:“好,我一定再带挽儿回一趟京郊别院……”
第278章 生死
  沈千聿一直想带宋挽回一次京郊别院,可奈何他的身体反反复复,不曾好利索。
  此病过后,沈千聿消瘦不少,双膝问题也愈发严重,有时站立久了都会感到难以负荷。
  转年春日,他方将将可去到院中走走。
  春日已不再寒冷,可沈千聿身上却披着厚重裘皮,坐在院中晒太阳之时怀中还要捧个暖炉。
  他几次提起不需众人费心抬他出来,却都被宋挽温声拒绝。
  午时日头烈,晒过之后能让他晚间睡得好些,宋挽这才一直坚持下来。
  陪他坐在小院中,宋挽额头之上已泛起细密汗珠。
  沈千聿瞧着心疼,将手伸到她面前。
  “怎的了,你可是热了?”
  回握住沈千聿的手,宋挽道:“若是热了我让六送你回屋。”
  沈千聿摇头:“无事,我只是心有愧疚,一直惦记着未能带你回一趟别院。”
  他壮年时候手掌修长且饱满,如今人瘦得厉害骨节便格外明显。
  宋挽低头细细摩挲他的手,指尖在黑沉疤痕上缓缓划过:“夫妻之间谈何愧疚?”
  “只要你在我身边,在何处我都满足。”
  “总是愧疚的。”
  沈千聿喃喃道:“我同你夫妻一场,却未能做到身体康健,且这几年亦多有拖累,以至令你时时担忧,心神操劳。”
  “若早知今日,早些年我就该多爱惜身体,不做那般多的危险之事。”
  他一生所选从来行得坚定,不曾悔过。
  沈千聿向来觉得悔过之言,俱乃愚者同弱者的推脱狡辩之词。
  但凡可将前路操纵于自己手上的人,便不会浪费光阴湎于旧日的行差踏错。一步错了,前方总有千万选择可另寻生机,可待到此情此景他方知悔过滋味。
  “若我少时在南庆可说一二句谄媚之言,如今或许便可多陪挽儿三五日。”
  “若我少时懂曲意逢迎,哄得秦湛兄妹开怀,或许便可不被三番五次丢入斗獒场。”
  “若我……可折一身骨头,逃得雪地一夜,说不得今日便可陪挽儿回京郊别院,再赏一番圆月。”
  他悔。
  他悔了。
  “挽儿,我不甘心。”
  用力拉住宋挽手腕,沈千聿道:“我不甘心只陪了你短短几十年时间。”
  “我不甘心不能在我二人无职无责时,陪你出去看看。”
  “明明应该有机会的。”
  沈千聿语带哽咽:“你不知,南庆有一处地方名唤云里海。那处日升之时,云中会卷起浩瀚烟波,混似天地倒翻,海入云间。”
  “那等景色,我想带你去看。”
  “挽儿,你可知涑河边长有一种浅色白花?它模样普通,但味道极香,且一到春夏便开得到处都是,犹如置身花海。”
  “那等场景,极美极美。”
  他拉住宋挽的手愈发用力:“可是如今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真心想带你去瞧瞧。”
  宋挽闻言弯着眉眼柔柔一笑:“可我不耐去了。”
  “在城阳侯府孀居之时,我曾想若能出了院子,哪怕听听嘈杂人声也好。可同你相识后,我便何处都不想去了。”
  “有你相伴,虽未到百年,但一日一时胜似百年。”
  抬手摸过沈千聿的白发,宋挽又抚了抚鬓边:“未享百岁之好,但你我白头共老……”
  “这结果已是极好的。”
  沈千聿眼中发热,浅浅而笑。
  春夏过后便迎秋冬,沈千聿身体时好时坏,宋挽不知疲倦日日候在他身侧。
  夫妻二人早起一起用些白粥酱菜,午时一个在榻上,一个在罗汉床上小憩。
  偶尔沈千聿睡得一身汗意,宋挽还会帮他用沾了温水的帕子轻轻擦拭干净。
  “辛苦你。”
  “谈何辛苦?”
  宋挽帮沈千聿一点点揉按僵硬冰冷的双腿,忽而笑道:“我怀晏儿时折腾得不轻,那时你晚间不也如此帮我揉按双腿?”
  她那段时日双腿时常转筋,痛麻难忍,可宋挽却从没为此烦恼过。
  只因无论她何时不舒服,沈千聿都会感知到。
  而如今,不过是换她来照顾他罢了。
  “那时候你照顾我,可曾觉得辛苦?”
  沈千聿道:“自是不曾。”
  宋挽闻言一笑:“我亦如此。”
  “并不辛苦,且甘之如饴。”
  将纯铜打造的汤婆子灌满热水,宋挽在外包裹上一层厚厚的棉巾,将它塞入沈千聿的被子中为之驱寒。
  “挽儿。”
  “嗯?”
  “明日我们去京郊别院可好?若时间不足,我想去那处与你共度余生。”
  “不好。”
  宋挽笑道:“我知你心思,你何尝是想到那京郊别院去?你不过是记挂着曾答应过会带我回去,却一直不曾实现这诺言,心中有所执念罢了。”
  他重诺,事无巨细难易,但凡应承过自己的他如论如何都要做到。
  可眼下并不是他兑现承诺的好时机。
  “宫中小院温暖,且有太医随时侯在侧,这处比京郊别院更适合你养病。”
  轻轻拍了拍又生执拗心的沈千聿:“这事你不要惦记了,且欠着我罢。”
  见他想要说话,宋挽笑道:“待来生,待来生你来寻我,再还此情。”
  “好,来生我定再寻挽儿,还今生所欠的情意。”
  这话说完,沈千聿心中大石放下,不再困于去京郊一事。
  又过三年,沈千聿的身体已呈油尽灯枯之势。多数时候他都陷于昏迷中,不知世事。
  宋挽仍如往昔一样静静在他身边候着,白日他沉睡,她便侍弄花草亦或同蘅芷唠唠家常,念叨念叨过去。
  但不管沈千聿何时清醒,她总会在他身旁。
  盛夏一日,沈千聿忽然起身。
  “挽儿?”
  “我在。”
  他伸出双手胡乱在空中抓了几下,宋挽见状连忙握住他的手。
  沈千聿转过头,看着宋挽落泪道:“挽儿,我好似睡了许久。”
  “我好似许久不曾见过你。”
  “昨日刚见过的。”
  沈千聿摇头:“我不记得了。”
  他将手伸到宋挽面前,轻轻抚着她的面颊。
  相濡以沫多年,他怎么还是瞧不够眼前女子?
  指尖在她眉眼间滑过,沈千聿心中抽痛。
  他的挽儿苍老了许多。
  女子不复少年时皙白肌肤,不施粉黛的双颊也透着淡淡青斑。可她的眼神从未变过,日久经年,她眸中仍是他们少年夫妻相伴时的温柔和软。
  “挽儿。”
  “我在。”
  “你别恨我,别恨我会先你而去。”
  沈千聿双眼浑浊,话语含糊:“挽儿,我怕。”
  “我怕……”
  他的手掌十分有力,好似从心底迸发出一股怪力,拉着宋挽的手许久都未曾松开。
  “无需怕,有我在,无论何时何地都有我在。”
  “晏儿……”
  “你想见晏儿?”
  沈千聿抬起头看着宋挽默默落泪:“让晏儿照顾好你。”
  “若我去后,你应多食肉食,晚间身侧留人。”
  “我知。”
  一颗颗泪砸在二人紧握的双手上,宋挽心头剧痛,万般不舍。
  “别哭,你不喜哭。”
  沈千聿看着宋挽,眸中满是留恋。
  “我去后,不入沈家皇陵,你让沈时晏为我二人寻个山明水秀之处。”
  “好。”
  “若我去后,国丧改为二十一日,准民间嫁娶、开市。”
  “莫耽误万民生计。”
  “好。”
  “骁儿……”
  宋挽道:“我让晏儿给骁儿去信,赶得及。”
  沈千聿点头。
  沈时晏同沈时骁虽都是他一手带大,但私心里,他总更怜惜沈时骁一些。
  沈时骁性情似宋挽,从不说半点自己的心酸委屈,他瞧着沈时骁,便总能想到处变不惊的宋挽。
  若是可以,他想见沈时骁一面, 若是不能,便也罢了。
  “我还是不放心你。”
  “谁人照顾你一日三餐?穿衣用饭?”
  沈千聿眼神空洞,喃喃自语:“你心重,不耐与人说心中事,怕是别人伺候不周也不会言语……”
  他越说越是不甘,眸中泪水更甚。
  宫中宫女侍人千千万,可挽儿不会同他们说心中之言。
  他垂垂老矣,落起泪来格外悲痛,惹人心碎。
  沈时晏收到六传信的时候,丢下一众大臣跑到小院。他进屋时候,沈千聿还拉着宋挽的手,久久不曾松开。
  见到自己的第一个孩儿,沈千聿淡淡一笑。
  “晏儿。”
  “孩儿在。”
  沈时晏双膝跪地,侯在床榻前。
  沈千聿看了他许久,最终方低声道:“照顾好你母后。”
  几句话已费尽他全身力气,沈千聿只觉身上困顿,忍不住浅浅睡了过去。
  众人都以为他撑不到多久,却未想他昏迷许久,仍留有一口气在。
  哪怕已多日未进一滴水,他胸前仍有淡淡起伏。
  宋挽见他这般,亦久久食不下咽。
  “母后,你前去歇歇,父皇由孩儿来守。”
  他母后已守候父皇多时,身子早已吃不消。沈时晏瞧着心疼,便让身边宫女强搀宋挽去榻上小憩。
  听着耳边呼吸声,沈时晏跪在床榻之前默默落泪。
  眼看着幼儿时常将自己扛在肩头,如山巍峨的父亲如今两颊青黑,胸膛凹陷,沈时晏便觉呼吸困难。
  他将手伸进被子中,哭着道:“父皇,你走吧,孩儿会好生照看母后……”
  “母后身子孱弱,再经不起煎熬,您恕孩儿不孝,说这等大逆不道之言。”
  沈千聿的身体已呈现青黑色,太医亦说他如今仅存一口气吊着,实则人早已故去。
  太医院有人曾进言,说可将太上皇先行放入棺椁之中,说不得搬动时这一口气便散了。
  可沈时晏不愿这般。
  他不知父皇有何心愿未了,但无论如何他都想让自己的父皇安安心心地走。
  沈千聿的手掌冰凉,沈时晏握在掌心如何都不能将他捂暖。
  “莫哭了。”
  宋挽自榻上坐起,缓缓走到沈时晏身前。
  “我知你父皇有何心愿,他啊……”
  宋挽淡淡一笑,坐在沈千聿身边。
  “你父皇性情执拗,认准的事任是谁人都劝慰不动。眼下他这脾气上了来,你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温柔摸了摸沈时晏的头,宋挽道:“我二人衣裳可备好了?”
  这话一出,沈时晏便知宋挽的意思,他微有怔愣,随即哭了起来。
  “母后……”
  “你去忙吧,我来劝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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