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聿斜睨他一眼:“你懂个什么?”
“挽儿性子素来害羞内敛,若去了生人她必会不适,且万一她误会本宫有猜忌她或宋家之心,又如何是好?”
“到不如将这所有危险扼杀在萌芽中,如此方可绝后患。”
“再则她身边有个力气出奇大的姑娘,护她安危应不成问题。”
力气出奇大?
万宵皱眉,想起位故人来。
“江曼那边也派人看着些,虽她自五皇子夭折后便沉寂下来,但也不得不防。”
沈千聿道:“若她有异动告知芸妃便可,本宫不能夺了芸妃一番慈爱之心。”
将方方面面都想了一遍,沈千聿这才觉得心中安稳些。
吉荣见他已处理起国事来,便上前道:“殿下,昭武将军之女要如何……”
话还没说完,沈千聿打断他:“你随意找个地方给她,此女不是个安分的,让人多看着些。”
吉荣应是,刚准备退下就听自家主子开口喊住自己:“你且等等。”
上下打量吉荣一眼,沈千聿道:“你若无事不要往来仪阁附近去,另外你这名字……若在挽儿面前,你便改叫吉祥,待日后本宫同挽儿之间的嫌隙说开,你再改回来。”
免得挽儿见了吉荣,总想起他欺瞒身份之事。
“……”
哀怨看了沈千聿一眼,吉荣终应了句是。
第169章 姐妹
自沈千聿离开后,宋挽方放松几分。
她同太子若说陌生也不至于,可若说熟识也谈不上。但无论如何能在宫中见到蘅芷蘅芜等人,她还是十分感激太子的。
来仪阁并不算宽敞,甚至都不若宋挽先前的宅子大,但如此也有个好处,不会充斥着太多来路不明的人。
如今房内有蘅芷四人,屋外有芸妃派来的四个太监同四个宫女,都是宋挽曾在长信宫见过的,倒不会让她觉得如何陌生。
“今儿怕是有人会来此处,咱们快些收拾。”
蘅芷点头,将从宋府带来的箱笼一一打开,一件件往寝房中的衣橱里放。
宋挽看着从箱笼中拿出的那些个纹样繁复、花色鲜亮的布匹微有些出神。
离开家中的时候,父亲将这些东西从库房里拿出,很是惹了宋摇不快。虽她刚从院中冲出来便被宋拈带离,她仍看见对方一双眼红肿得厉害。
莫说宋摇没想到入宫的人是她,便是她自己也是没想到的。
将香几上的铜胎掐丝珐琅香鼎打开,宋挽让锦书把香点燃。
袅袅青烟随风而上,屋中瞬时弥漫起淡淡木质香。
宋挽坐在放着粉青相间厚毡靠背枕的圈椅上,静静看着来仪阁中景色。
入了宫,前尘往事皆如云烟,红墙黄瓦内自成天地,而墙外,已同她再无关系。
“小姐……”
蘅芜刚开口就见宋挽摇了摇头,她微微抿唇低低唤了声承徽。
“李承徽……便是今日同主子一起进宫的昭武将军之女,想要见主子,如今正在外头候着。”
宋挽起身道:“我去见她。”
走出寝宫,宋挽就见门口站了位身形高挑眉眼略带傲气的姑娘。她身穿一件蝙蝠银纹袄子,见到宋挽的时候,眉目冷淡:“你同我一起去拜见几位良娣、良媛。”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丝毫没有想要等宋挽回复的意思。
蘅芷挑眉,宋挽却朝她摇摇头。
初来乍到,尚未摸清众人性子,实不宜逞能强出头。
二人一前一后走至商良娣寝宫,刚进去便见里头坐着六位女子,燕瘦环肥姿容各异。
李笙目光扫过众人,不屑的勾起唇角。
坐在首位的两个女子,一个面容憔悴脸上敷了厚粉都遮不住蜡黄,且她一脸老态瞧着便知是常年在府中养病,身有恶疾的商家嫡女商蓉。
她身边的女子面上带着巴掌大的黑红胎记,眼神温和到有些怯懦。
这是吴御史独女,吴喜香吴良娣。
下方四位太子良媛便更有意思了,一个袖口长长举止畏缩不敢露出手掌的,定是身残生有六指的齐家长女齐卿铃。一个是如今三十有五,因接连守孝耽搁花期的赵南璋。
李笙视线瞥过坐在绣墩上的痴肥女子,眼中不屑更甚。
这是相看时曾吓退男方的陆幼筠。
余下一个,长相勉强能称一句齐全的是上京里头有名的恨嫁女张宝桢。
李笙目光瞥向宋挽,心头更怄。
忘了身边还有个二嫁的残花败柳。
嗤一声,李笙哼了出来。
也不知太子如何想的,为了名声竟将上京里头所有四角不全的东西,都收进了东宫。
长呼一口气,李笙面皮抽动,只觉自己被这些人都拉低了身价。更让她难以承受的是,她的位分竟比这些个奇形怪状的东西还低下。
她站在门口不进不退,宋挽直接越过了她进屋拜见几人。
“见过商良娣、吴良娣。”
还要给几位良媛行礼时,身形圆胖的陆幼筠笑着道:“无需客气,日后咱们都是一个宫里的姐妹,整日拜来拜去的倒显生疏。”
宋李二人进门的时候,她一眼就瞧见了宋挽。
商良娣说太子会将她们收进东宫,必不只是为了名声,定是在为何人铺路。
若只是做名声,根本无需娶这么多个世人眼中有瑕的女子。
今日见到宋挽,再看看其他几位姐妹的眼神,她一下便知晓是这人了。
平章政事府的嫡出千金,跟夫婿义绝的前城阳侯夫人,定不会错。
按着太子的心思,她们进了东宫便等同守活寡没什么区别,但别人如何想的她不知,她自己可是很愿意入宫的。
宫中御膳房好吃的东西多,太子又懒怠搭理她们,每日唯一需做的,便是跟其他同处困境的姐妹聊天赏景,日子实在是再舒坦不过了。
自入了东宫再无人咒骂她痴蠢如猪,父亲母亲也不必日日栓着房门想要饿死她,更不用听家中姐妹的冷言酸语。
到了东宫,陆幼筠只觉自己呼吸都顺畅了七八分,心情也好得不得了。
如今便是瞧见了李笙眼中的鄙夷轻视,她亦不觉得如何难受。
左右她位分比李笙高,也不怕她欺负自己。
端着桌上御膳房新烤的羊肉酥皮包子,陆幼筠递到宋挽面前:“你便当在自家府里一样就行。”
宋挽还是头一遭遇这等被人送包子的事,她睁圆了眼,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接。待目光扫过屋中其他人,见她们眼中都带着温和包容的善意时,她方微微一笑准备接过来。
只是还未等动手,李笙便道:“陆良媛赏赐的,你怎不接?”
她语气中满是嘲讽,正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坐在主位的商蓉突然病恹恹道:“李承徽言辞不敬,将她拖出去送回家中。”
李笙瞬间瞪大了眼,刚张嘴想要讽刺几句就见身边站出来两个太监,捂着嘴将她拖了出去。
入东宫不过半日,张狂之人便被送了出去。
“吃吧,味道属实不错。”
商蓉一脸温柔地看着宋挽,又笑着抬手在虚空中点了点陆幼筠。
明眼人都瞧得出那李笙是为了给宋挽做衬方收入东宫的,她打发出去只会为太子解忧,而不会惹太子厌弃。
“我知晓你。”
商蓉抬手招了招宋挽:“你过来让我瞧瞧。”
宋挽走上前让商蓉仔细看着她。
“你许是不记得我了,但我幼年时还曾抱过你,我同你母亲是旧识。”
宋挽惊讶得睁圆了眸子,可转念一想倒也寻常。商家嫡女身份显赫,又同母亲年龄相差无几,往日相识也不奇怪。
商蓉摸了摸宋挽的头,推了推她:“陪幼筠吃包子去吧,她一时不吃些东西便不舒坦。”
虽话是如此说,但她语气中满是长者对小辈的宠爱和喜欢。
赵南璋亦柔柔出声:“我去沏些好茶来。”
见此情形,宋挽终于放下所有担忧,学着陆幼筠的样子安心吃了起来。
几个女子就这般在商蓉的寝宫内,聊到日头落山。
这些女子虽无娇媚容颜,但大多温柔平和,且还有如商蓉这样通透饱览群书之人,同她们在一处宋挽只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甚至破天荒的,忘了沈千聿白日里说得那句,晚间去来仪阁寻她。
第170章 亵渎
等宋挽想起沈千聿的话时,太阳已落了山。
她自商蓉寝宫出来,便急着往来仪阁赶。
蘅芷见她焦急,便轻声道:“承徽不必急着赶回去这时候还未到晚间,太子殿下应当不会来得这般早,且若是殿下到了来仪阁未见到承徽,也定会派人来寻。”
白日太子并未说要在来仪阁用膳,想是不会这样早便到。
轻声安慰宋挽几句,二人方渐渐缓了步子。
宋挽慢下脚步时也觉自己有些过于小心,这时辰怕是太子还未忙完政事。她朝蘅芷淡淡一笑,二人往来仪阁回。哪儿想刚走到来仪阁附近,就见里头灯火通明分明是太子已经到了的模样。
宋挽一惊,忙走了进去。
沈千聿正坐在屋中的美人榻上批折子,不远处便是遮了帷幔的拔步床,但他并不敢多看一眼。
将身子背对那令人遐想颇多的地方,他百无聊赖翻着手中折子。
这上头大多都是些没用的东西,看得多了难免让人心生火气。
“宋承徽。”
见宋挽进屋,鸾笺轻轻唤了一声,沈千聿抬起头急忙下榻将又要跪拜的宋挽扶了起来。
“你们都退下吧。”
屏退众人,他指着自己对面空出的位置道:“坐。”
“不知殿下来得这般早,若妾身知晓下次定……”
沈千聿摇头,语气温柔:“挽儿,你不必如此。”
“你莫要将我当做天子看待,你将我……当寻常男子看待便成。”
沈千聿耳尖微热,见宋挽听了他这话眸子瞪得圆圆的,他不由略有些腼腆:“先前我隐瞒身份在先确实不对,可我很喜欢你那般平常心对我。”
他自幼为质,无人教他洒扫应对等事。沈千聿自觉能活到今日,一来凭借得是他命够硬,二来便是他向来凭借本能行事。
在还未知晓自己心慕宋挽的时候,他便已经生了将此人护在身边的心思,如今他看清自己内心,更是希望二人早日情意相通。
他的挽儿是个聪慧的女子,若一味欺瞒哄骗只会让她心生戒备,倒不如将自己所有心思倾吐个干净。以他对挽儿的了解,便是对方如今不中意他,也不会因此而对他心生反感。
以宋挽为人,他待她以诚,必会收获她之真心。
沈千聿从身后拿出一包刘记酥糖,缓缓推到宋挽面前:“这……一位友人知晓你爱吃,我今日买了送你。”
宋挽看着眼前的刘记酥糖,有些不解他话中含含糊糊的意思。
知晓她喜欢吃这酥糖的,不就是她阿兄?
“我帮你打开。”
伸手剥开酥糖外面的油纸,沈千聿继续道:“你我二人先前也算相识,你知晓我的性子我对你亦有所了解,既你如今已经入了东宫,日后我也必会以后位待之,那我们……”
“便做对寻常夫妻好不好?”
宋挽猛地抬头,实在是……从未听过这种话。
“你不必急着回复我,你先听我说。”
沈千聿抿着唇,略思索后道:“自古以来,帝后情感多半不合,是因其参杂了太多算计,可我知挽儿心性,你必不喜这些。”
“我自幼生长于外,见识过太多人心险恶,终不想往后余生还要于睡梦中提防枕边人。”
“挽儿,你我二人都知真心难得,可真心这东西总要有一人先展露出来,若我能以真心换得你心,那我愿先将其抛出任你察验。”
从油纸包中拿出一块酥糖递给宋挽,宋挽愣愣接过捏在手中。
沈千聿也不急着让她表态,只默默等着。
他的挽儿又聪慧又善良,若知晓了他人善意她也定会报之以歌。
果然,宋挽垂着眸,许久后方柔声道:“其实我不是很中意这酥糖。”
她的笑容温柔缱绻,语气也带着淡淡的舒缓:“小时候总爱吃这些东西,阿兄下了学常会给我带一些,可后来我……”
宋挽抬头,目光平静地看着沈千聿:“后来我嫁去城阳侯府,便许久未曾吃过了。”
沈千聿道:“挽儿不必如此小心试探,若我有低看你二嫁之心,便不会接你入东宫。”
他的直白让宋挽有些招架不住,忍不住带着些羞窘转过了脸。
沈千聿也不急,只正襟危坐在她对面,静等待宋挽对他敞开心扉。
“侯府孀居时候吃得大多清淡,少肉无酒,时日久了便也连带着觉得这酥糖过于甜腻。”
这是沈千聿第一次听宋挽说出她不喜、不愿这种话。他喜得无可无不可,甚至一时有些坐不住,只得不停调整坐姿。
他的挽儿对他说不喜这酥糖!
“你若是不喜什么,日后要同我说。”
宋挽看着沈千聿,笑着点头。
往日她不说这些,是因为她实在觉得这等无关痛痒的小事不值一提,说一句喜欢能让送礼之人开怀,她亦高兴有何不好?可不知为何,听沈千聿说那句想同她做一对寻常夫妻时,她实在是忍不住心生神往。
做一对寻常夫妻……
她曾也生起过这念头,只是不知这样的心思何时淹没在人心难测中。
宋挽想了想,低声道:“我不知寻常夫妻是个什么样子。”
无论她同江行简亦或沈千聿,都注定做不得寻常夫妻。
可她想试试。
不论日后她二人如何离心离德,眼下她想试试。
寻常夫妻大概就是过着男耕女织,有商有量的日子。她不必防心他会坑害于她,她亦不用时时谋划要如何在他身上寻求好处。
若是此刻开始,她二人可携手同心真诚以待,说不得他们就可以像市井中寻常夫妻一样,相互扶持度过碌碌一生。
“我亦不知。”
沈千聿一手按着跳动如雷的心口,一边强行控制着快要咧到耳边的唇角道:“便先从你一点点告诉我你不喜什么如何?”
宋挽唇边带着点点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沈千聿见状哆哆嗦嗦伸出一只手,磕磕巴巴道:“我……我要拉你的手了,若是你不喜便告诉我。”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掌附在少女柔软皙白的手上,原本日日使用脂膏护手的手背伤疤已经淡去很多,但眼下两只手相衬在一起,沈千聿仍旧觉得自己那因常年受伤而骨节略有变形的手,难看到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