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便是挽儿不心疼,也定会害怕。
她那般娇,怕是见不得那样明显的伤痕。
沈千聿为此竟是生出好些忧虑来。
“先备着,待本宫晚间回来再用。”
说完,他便准备去来仪阁等宋挽。
刚迈出步子,就听身后万宵道:“属下护送您去来仪阁。”
他笑着起身跟在沈千聿身后,沈千聿本想推脱,可转念一想挽儿还不知要多久才能从长信宫中回来,若他等得无趣也可同万宵说说话。
“可。”
二人到了来仪阁,万宵目光自屋中扫过,见上前拜见的两个丫头中的确有个面相相熟的,不由皱了皱眉。
锦书同鸾笺拜见过沈千聿,便静静退到一旁,万宵微有沉思,看着锦书道:“给太子上茶。”
沈千聿闻言挑眉看着他,万宵朝他无辜眨眼,很是莫名的模样。
锦书不懂他二人的你来我往,恭敬应是后便走了出去,万宵略一思索,也跟了上去。
正把玩着宋挽放在桌上的压襟,沈千聿手一顿,看向万宵背影。
锦书心思浅显,虽有一把子力气但她不仅心肠实又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听万宵让自己给太子沏茶,便老老实实端着茶盘走了出来,压根没注意身后还跟着个行路无声的东厂头子。
走进茶房,锦书正低头摆弄茶叶,万宵却是倚着门手抱双臂盯着她不言语。
直到锦书选好了准备沏泡的茶叶,他才三两步走到少女身后抬手便将手掌伸进人家的衣领子里。
“啊……”
锦书吓了一跳,抓着衣衫猛地转身,只是余光间万宵仍看清她颈下靠肩头处带着的一块圆形粉色胎记。
“你你你……登徒子!”
紧紧拉着衣裳,小丫头立起一双眸子愤怒看着万宵。
“我不是……”
“你你……你不准说话!”
茶房角落中放着两个高粗且装满了水的木桶,锦书想也没想上前拎起便向万宵追去。
“你听我说,我不是……”
“登徒子,你别走。”
小姑娘眼眶红红,盛满水的木桶在她手上却显得轻飘飘的。可惜万宵遁逃有术,无论如何锦书都追不上他。哪怕有时候眼看一伸手便能将人抓在手里,却是一眨眼功夫又被他逃了过去。
二人在来仪阁中你追我赶,沈千聿杵着下巴看得一脸惊奇。
“奴婢去教训锦书。”
“不必。”
淡淡拒绝鸾笺的话,沈千聿饶有兴味地看着一脸狼狈的万宵。
真是想不到,他也有今日?
想到自己曾被那蛮牛一样的姑娘用缸砸出内伤之事,沈千聿哼一声笑了出来,竟是看起热闹来。
宋挽送兄嫂二人离开前,听她阿兄说还要带着嫂嫂去一趟家庙。
她问过缘由,宋扶说是去给友人敬香上供。知晓他说得是江家二爷,宋挽正心思沉沉怜惜对方英年早逝时,便被来仪阁内的景象吓了一跳。
只因她刚同蘅芷蘅芜踏进院子,就见锦书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手中还捧着好大个木桶。
锦书眼眶通红指着万宵,朝宋挽道:“小姐,他……他意图对奴婢行不轨之事。”
第176章 温情
宋挽见状愣愣看向万宵,一时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但她了解锦书,锦书是个实心丫头,断不会生出冤枉万宵的歪心来。
宋挽秀眉微颦,上前将锦书扶了起来。
“怎么回事?”
见自家小姐信任她,锦书哭着道:“奴婢正在茶房烧水泡茶,他……他上前将手……”
说到一半,小姑娘羞愤难当止住声音。
宋挽见她身上衣衫的确被扯了开,不由抬眸望向万宵。
她神色平淡,既没有贴身女侍被扰的愤怒,也没有想要息事宁人的求全。
“宋承徽,这是个误会。”
万宵欣赏宋挽护下的举动,不由耐心解释:“实是这位姑姑误会了。”
“这位姑姑在茶房沏茶,我只是想问问这茶沏泡好没有,哪想忽然从棚上落下只蝼蛄……”
将手掌摊开,上头果然有一只被捏死的蝼蛄。
“瞧瞧,我也是好心办了坏事。”
他边说边满眼无辜看向锦书:“姑姑方才转身太猛,想是自己勾坏了衣衫。”
“不过这事倒也怨我,虽是好心但到底惊扰了人……”
宋挽虽觉万宵这借口着实站不住,但也想不出他说谎的必要。
她转头看向锦书,无声询问对方。
锦书那边还扯着衣襟,听闻万宵如此说,自己也糊涂起来。
好似……好似也是这样一回事?
当时一切发生得太快,她也闹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如今想想,许是她真的误会了万督主也说不定。
锦书眨着眼,一脸羞愧不安。
“无事,我让蘅芷送你回房。”
宋挽轻声安慰小姑娘,锦书欲哭不哭:“对不住承徽,奴婢给承徽惹麻烦了。”
“没有的事。”
让蘅芷揽了人回房,宋挽站在万宵面前微微抿唇。
正欲开口,沈千聿走了过来。
他先是一脸欢喜看着宋挽,小声询问几句今日在长信宫可有用好晚膳,晚间都吃了什么,可有积食等问题,见宋挽一一答了,他才有功夫看向万宵。
“你方才做什么呢?好好的你去招惹人家姑娘做什么?”
“主子冤枉,属下乃一介侍人,无端端的青天白日招惹姑娘家做什么?”
他一脸无辜,反倒是给宋挽和沈千聿说得没了言语答对。
沈千聿微微皱眉,看向宋挽道:“好似说得也有道理。”
“……”
万宵一脸无奈,向二人请安后离了来仪阁。
沈千聿看向宋挽,宋挽眨眨眼也是搞不清眼前状况。
“不必理会他。”
扭捏着将宋挽的手捞进掌心,沈千聿道:“等挽儿许久你方回来,本宫如今亦算是体会到何为独守空……”
宋挽耳尖一红,忙摆手打断他的话。
“不说便不说,挽儿抽手做什么。”
嘟嘟囔囔重新牵回宋挽的手,沈千聿拉着她在院中慢慢行走。
“殿下莫要,莫要再说那些胡话了。”
若被朝臣听见,实是失了体统。
宋挽拉了拉沈千聿的手,温柔劝慰:“世上无不透风的墙,虽来仪阁尽是殿下的人,但殿下也应谨言慎行,循规合矩。”
沈千聿缓缓点头:“挽儿说什么都是对的。”
宋挽笑叹一声,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实在拿太子无法。
二人牵着手在院中走了半晌,直到宋挽步子慢了几步,沈千聿方停了下来。他低头看着宋挽脚上的绣鞋,抿着唇一脸严肃。
“我不记得了。”
“殿下不记得什么?”
不记得她娇。
沈千聿在心中暗暗回答,却是知晓此话绝不能说出口。挽儿面皮薄,若提起她怕是要羞。
想了想沈千聿道:“绣鞋底薄,走多了脚痛。”
说完他便半蹲下身,想要去看宋挽的脚。
他往日哪里见过娇成那般的姑娘家?
他活至今日也不知姑娘家随意走走,会走出流血的伤口来。
沈千聿一脸认真伸手去捏宋挽的脚踝,宋挽被他吓了一跳,正往后躲着时候被他一手抓在脚踝上,险些摔到地上去。
“啊……”
宋挽轻呼一声,沈千聿连忙将人抱在怀中。
“殿下又在做什么?”
将人小心放在地上,沈千聿面色微窘:“瞧瞧你的脚。”
“……”
宋挽双颊绯红,一时无话,也实在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从沈千聿以吉荣身份与她相交时,她便有些看不懂对方心思,如今二人相处她越发看不透太子举止了。
略略抿唇,宋挽道:“殿下晚间可用过膳了?”
沈千聿摇头。
拉着人回了寝宫,宋挽又让蘅芜和鸾笺去小厨房做了些简单吃食。沈千聿不是个重口腹之欲的,于他来说能吃饱便好了。
不多会儿,蘅芜便端了小银锭馒头一碟、煎香酥鱼一盘、切好的卤拌鸭半只,以及焚羊肉同猪肉竹节汤一碗。
将玉箸递给沈千聿,宋挽又执起一双为他布菜。
有佳人陪伴,沈千聿方觉腹中空荡。接过宋挽盛好的汤食,大口吃了起来。
在朝臣面前他还能装出几分龙子威仪,可在宋挽面前沈千聿便装不住了,他大口吃得开怀,亦不讲究什么筷不动多的规矩。
见他吃得豪迈,宋挽便在一旁柔柔笑着,时不时帮他夹菜亦或帮他挽了衣袖上去。
一餐饭用完,男人才后知后觉今日菜色十分得他口味。
他呆呆看向宋挽:“挽儿。”
“嗯?”
宋挽手中拿着沾过温水的帕子,正低头帮他净手,她动作轻缓举止温柔,便是简简单单一个擦手的动作,亦能让人感受到她的认真和不敷衍。
沈千聿愣愣瞧着她的动作,看似平静耳中却是翁翁轰鸣。
“挽儿?”
宋挽笑着抬头:“殿下又怎得了?”
太子很喜欢在她面前说些有的没的,先前宋挽听了总会害羞不适,如今却仿佛习惯了一般,任由他说,她也不被他搅得窘到说不出话来。
为他擦干净手后,宋挽将帕子递给蘅芜。
待她转过头时,就见沈千聿伸着胳膊,在她身后上上下下手足无措地比划着。
宋挽笑道:“殿下这又是做什么呢?”
第177章 突逢
“无事。”
沈千聿收回手,心中却是痒得厉害。
他看着宋挽背影,终还是忍不住轻轻抚上她的发。
察觉背后人的动作,宋挽抿唇一笑,却是未曾回头任由他去。
同太子相处久了,她便觉这人骨子里透着些孩子心性。
他好似对一切跟她有关的事都很好奇,吃喝用度、衣衫首饰、甚至她读的书被沈千聿瞧见,他也要拿过去翻看翻看再还给她。
有时候宋挽能瞧出他想亲近,却又怕唐突失礼,一人急得手足无措的模样。
她眉眼一弯,心中想笑。
此刻这般,她也能感受到对方的珍视。
心中泛起点点甜蜜,宋挽转身将沈千聿的手握在掌心:“殿下……”
“挽儿?”
“殿下想说什么?”
沈千聿看着宋挽,眼神诚挚:“寻常丈夫可能抱抱妻子?”
“……”
宋挽笑了出来,向前走了两步环住沈千聿的腰。
好似遇见太子后,她便再守不住矜持了。
只因宋挽知晓若她说不能,他定要刨根问底追问为什么。若是她说能,他必又要问何时能抱,他抱着她,她欢不欢喜,若是不喜定要说等等一些烦话。
她被扰了几日,对太子追问起便没个尽头的执着,惹得既是羞又是愁。
如今她倒宁愿自己主动着些,也好过他一边揽着她,一边在她耳边嘟嘟囔囔的问东问西。
将脸颊贴在沈千聿胸膛,宋挽想着忍不住哼笑出来。
“挽儿,我能环你的腰吗?”
“若环了,我亦不乱动。”
宋挽就听沈千聿胸中如雷动,震得她有些发晕。
再闻此话,她抬手拉住男人手腕将对方手臂环在自己纤细腰肢上。
“殿下可欢喜了?”
沈千聿抿着唇,既有些羞又有些喜。
他不好回答。
他怕张口又问出什么挽儿不愿听的。
他怎不知挽儿不喜他问来问去?可沈千聿总觉得若是不问,以她的性子就是无端受了委屈也不会说。
她只会将那些委屈放在心中,不定何时,那些失望痛苦便慢慢发酵,酿成他不能承受的苦果。
他的挽儿看似心软,可有时又带着些世家儿女的凉薄。若她有冷心冻肺的那一日,再任他如何哀求挽留,她都不会再多瞧他一眼。
沈千聿紧紧抱着人,许久方哼唧一声欢喜。
宋挽哭笑不得揽着男人略显紧张僵硬的身躯,心中却生出几分宠着金丝虎时方有的怜惜。
二人静静抱着,直至临近亥时,沈千聿才一步三回头地跟宋挽道别。
刚松开手呢,他便觉周身空荡荡的。
“挽儿在此守着殿下。”
宋挽提着宫灯站在来仪阁院门处,沈千聿点点头,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望着她。
宫灯昏黄,照不亮多远,沈千聿甚至无法看清宋挽面上的表情。
但只要想着她站在自己身后,沈千聿便觉心中发暖。
“挽儿,你回吧,外头风凉。”
“殿下快些回吧,殿下回了妾身便也回了。”
少女柔柔嗓音带着笑意,沈千聿闷闷嗯了一声,这才离开。
回到东宫时,他就见万宵一脸木然地躺在院中木椅上,不知在寻思些什么,连他进来都未曾发觉。
沈千聿凑到他身边,皱着眉道:“你今日去欺负人小姑娘做什么?”
“属下并未欺负小姑娘。”
沈千聿啧一声:“你那点子把戏,骗骗那耍缸的姑娘家还成。”
万宵坐起身,苦笑道:“属下今日去查了锦书的档子,她来自保定府。”
“同你有关?”
“算是吧。”
说完,万宵又躺了回去,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万宵本家亦来自保定府,且他家中自幼富贵,是有名的一方豪绅。
沈千聿只知晓万宵家中得罪了段宜亭,一大家子被段宜亭抄没。对方贪了他家中银钱不说,还将万宵同几个堂兄弟丢入宫中。
万宵本也不姓万,这万姓还是他当年刚进宫时为求保命,拜了一个管事太监做干爹方得来的。
沈千聿在他身边站了片刻,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男儿大丈夫,再苦的苦楚也吞得下,他无需安慰,亦无有可安慰之处。
若万宵想说,自会开口。
沈千聿起身,回了寝宫。
入房后吉荣过来伺候他更衣,待剩了最后一件内衫时吉荣恭敬退下。
见人离开,沈千聿褪了衣裳一头扎进白玉池中。
若往日身上伤痕只让沈千聿觉得碍眼,如今便说得上是憎恨了。若无这一身伤,他今日便可留宿来仪阁,也不必同挽儿分开。
越想越是烦躁,沈千聿匆匆洗漱后,扯了块明黄软禁披在腰间出了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