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荣早已将润肌膏备好放在一旁,沈千聿拿起拔了上头瓷塞微微蹙眉。
这东西,该用多少?
略一思索,他伸手直接舀了大半罐出来涂抹在身上。
厚厚一层黏腻膏体粘在肌肤,沈千聿皱着眉坐在池边烦躁等待。
膏体清润且散发一股淡淡茶香,沈千聿闻久了却觉头疼不已。
直到一池温水凉个透彻,他才重新洗净走到铜镜前。
“啧,沽名钓誉。”
什么润肌膏,丝毫未见半点效用。
略为气闷的将手中东西放在一旁,沈千聿扯了被子蒙头大睡。
第二日一早,万宵已恢复正常,仿似昨日从未有过消靡之态。
“有人给殿下送了东西去翠微楼,昨日东厂之人送入宫中的。”
接过密信,沈千聿看着上头独有印花微微挑眉。
他打开信笺只见唯有泞河二字。
“烧了吧。”
将手中信笺递给万宵,万宵扫过一眼不解道:“这是何意?”
沈千聿道:“南庆使团已到了泞河。”
“南庆使团?南庆要来访?”
万宵皱眉:“怎会如此突然?朝中并未收到消息。”
“不知。”
淡淡答了一句,沈千聿便上朝去了。
一整日,他都一副神色恹恹的模样,直到晚间去长信宫接到宋挽时,方露出些笑意。
“殿下今日心情不爽利?”
“发生何事了?”
二人手牵着手走在宫中,宋挽几次欲抽回都未能如愿,最后也只好随着他去。
只是偶尔见到太监宫女的时候,她仍忍不住下意识想要收手。
可越是这样,沈千聿握得越紧,闹得宋挽着实无奈得很。
沈千聿正在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将南庆来访一事说给她听,就见有人急急往衍庆宫方向去。
待停下脚步,三人正走个面对面。
沈千聿面色肃沉,江行简却目光愕然地看着眼前二人相牵的手掌。
第178章 再孕
三人成对立之势,沈千聿同江行简都没有言语,宋挽轻轻动了动还被太子紧紧握在掌心的手,从中抽了出来。
“见过城阳侯。”
她福身行礼,语气平静淡漠,甚至没有过多的起伏,可听在江行简心中却如平地起雷般令人措手不及。
怎么会?
宋挽怎会入宫且还同太子厮混在一处?
“你……”
他刚刚出声,便看见宋挽头上戴着象征承徽之位的青鸟簪。
“宋家送你入了宫?”
江行简艰难开口,脑中心中却是白茫一片,一时片刻丝毫再想不起其他。
这几日整个城阳侯府都在为五皇子夭折之事奔忙,他根本无心管外界发生何事。回想这几日朝臣似笑非笑的打量目光,亦或有人欲言又止的模样,江行简突然生出一阵怒意。
天下人皆知,却唯独他不知晓。
江行简抬眸盯着沈千聿,眼中尽是寒芒。
如今想想,江晏丧仪太子曾用化名到府上香,他是否认识江晏真假难说,但对方那时便盯上宋挽才是真!
若他对宋挽无心,又怎会说出让他善待新夫人之话?
紧捏双拳,江行简切齿愤盈。
他缓了许久,方久久吐出一句:“那日你在京郊宅子,藏于厨房的可是太子?”
这话一出,沈千聿同宋挽面色都有些不自然。
虽那时他二人未曾有过其他心思,亦是再清白不过。可世事便是如此,瓜田李下惹人疑窦之事想要解释是解释不通的,尤其如江行简这般已有定论之人。
再说,于他人眼中也不过是巧言善辩,越描越黑罢了。
宋挽未说其他的,只大大方方承认了下来:“确是太子无疑。”
喉间涌上一股腥甜,江行简死死抿唇不愿开口,许久后他将一口混了酸与恨的心头血饮下,冷嗤一声寡廉鲜耻,无耻之尤。
“你……”
沈千聿刚开口,宋挽便拉住他的手。
朝江行简再次福身行礼,宋挽示意沈千聿离开。
再大的火也抵不过宋挽的心思,沈千聿沉默一瞬,怒瞪江行简一眼揽着宋挽离开。
二人走出好远,沈千聿仍闷闷不乐。
“委屈你了。”
宋挽不解:“殿下怎突然说起这个?”
沈千聿摇头,心中却想要尽快将他的挽儿送上后位。
见他面色不霁,宋挽柔声道:“不必理会他人,殿下知晓妾身是何性子便成,何必为他人言心伤动怒。”
轻轻拍了拍沈千聿手背,二人缓缓往来仪阁回。
而江行简在他二人离开后许久,都未能回过神,仍旧僵直站在原地。
“侯爷,侯爷在这处站着做什么?您快去劝劝娘娘吧,娘娘不好了。”
衍庆宫中的小太监急着上前催促他,江行简假借整理衣衫之姿强压怒火,许久后才走进衍庆宫。
寝宫中江曼正跪坐在地上,周围放着十数个酒壶酒坛。
满屋子酒臭薰得江行简更为烦躁。
“娘娘莫再自伤贵体了。”
夺走江曼手中酒盏,江行简甩到一旁。
“呵呵呵……”
喑哑粗粝之声响起,江曼厉着一双眸子嘶吼道:“那贱人的命呢!本宫让你将那贱人头颅砍下,你胆敢抗命不从?”
“江易,你好大的胆子。”
曲起已经破碎折断多片的指甲,江曼鼓足满身恨意朝江行简双目扣去。
“你疯了不成?”
一把将她推开,江行简眸中猩红:“千沭夭折我同阿姐一样心痛,但阿姐憎恶自己,悔恨自己未尽人母之责,又何必迁怒他人?”
“五皇子的确因林氏送入宫中的物件而亡,可归根结底,千沭之死难道同您就没了关系?”
“阿姐,你便是疯,也给城阳侯府留条后路罢。”
先前有沈千沭在,城阳侯府便等同拥有一条可直入青云的康庄大道。而如今这条通天路半路夭折,他便必须重新为城阳侯府想其他去路。
林葭h不能死。
江行简将江曼从地上拉起,沉声道:“城阳侯府往昔为给千沭同阿姐铺路,已呈百业萧条、西风残照之相,恕易儿无能,不能再由着阿姐拖累侯府下去。”
“您总要给母亲同家中上千口留下条活路。”
江行简说完,转身拂袖而去。
江曼看着他背影,癫狂哭了起来。
踩着哀痛哭音,江行简离开了皇宫。
回到城阳侯府,他鬼使神差走到了宋挽孀居时候住的拢香斋。
拢香斋佛龛前跪着一人,那人背影纤细窈窕、腰身笔直,未见面容便可窥其虔诚之意。
江行简倚在门边,只觉眼前人的身影化作宋挽,朝他回头淡淡一笑。
“行简哥哥。”
林葭h转身,眉眼间带着淡淡哀愁同悲悯。
江行简心尖一抖,只觉她如今,愈发让人陌生了。
少女莲步轻移,腰肢背脊挺直,迈出的步子犹如丈量过一般。
“你回来了?h儿先前给你炖了补汤,我端来给你。”
转身走出拢香斋,林葭h淡笑着往小厨房方向去。不多时浅碧轻红二人帮她端了羹汤、菜肴回来。
“行简哥哥,你入宫这么久定是饿了,快来用些热汤。”
“虽是春日,但夜风尚凉,暖暖身子也好。”
江行简坐下,从林葭h手中接过汤碗。
只是他毫无胃口,胸中无来由的憋闷同愤怒饱肚涨腹,顶得他五脏六腑都是痛的。
林葭h坐在他身边,小心翼翼问道:“可是不合你胃口?若是不合,我让人再换了来。”
江行简摇头,屏退浅碧二人。
“今日……我入宫时遇见了宋挽。”
林葭h圆眸微张:“怪道你这般神色。”
“她入宫做了太子承徽。”
这句话落下,方让林葭h瞪圆了眸子。
宋挽那人……竟是入了宫?
“呵……”
她仰头娇笑,竟是笑出点点泪来。
宋挽那等一身清高孤傲之人,竟也只能委身宫中做个地位低下的承徽,这倒霉世道实在是不给女人留活路。
她笑着笑着,眼中柔光流转。
瞪着一双媚意十足的眸子,林葭h道:“行简哥哥,h儿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将脸凑近对方,林葭h语气甜腻:“行简哥哥,这个月h儿未来癸水,白日我让府医给h儿把过脉,他说h儿有了。”
“行简哥哥你高兴吗?我们的孩儿又回来了。”
第179章 使团
江行简看着她似哭似笑,眉眼间既含克制又隐隐透出癫狂的模样,抬手摸了上去。
“对不住。”
“对不住葭h。”
林葭h听闻这几句,痴痴笑了出来:“行简哥哥,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握住江行简抚在她面庞上的手,林葭h道:“是h儿爱你啊。”
轻轻蹭了蹭贴在她面颊的掌心,林葭h这才笑睁着一双眸子询问:“行简哥哥,我又有了你的孩儿。”
她伸出纤细掌心细细摩挲江行简的脸,眼中带着令人看不懂的狂热。
因压抑许久变得麻木而疯癫的心脏,此刻疯狂跳动,林葭h期望着江行简说乖,我们不要这个孩子。
她要他再次亲手打掉自己的骨肉,打掉他这辈子最后一个,也是唯一的孩儿。
“行简哥哥,我们的孩儿来寻我们了。”
将男人的手掌贴在自己小腹上,少女语气幽幽:“府医说你现在还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可再过两个月,他就跟我们第一个孩儿一样大了。”
“行简哥哥,你说他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江行简看着她,目光深幽。
他似乎在林葭h的身上,看见了宋挽当年毫不犹豫捅伤他愤然义绝的模样。
他们本是青梅竹马的少年恋人啊,究竟何处出了差错,让宋挽如此,让林葭h也如此?
江行简心尖抽痛,拉起林葭h的手,温声道:“我希望他是男儿。”
“城阳侯府子嗣不丰,若是男孩我可教他学祖父那般上阵杀敌,建功立业。”
“若是男孩,你可教他奇技淫巧,火器良方。”
林葭h闻言,面容有一瞬的扭曲,却是很快又笑了开:“行简哥哥说得没错,我们的孩儿定然优秀,定可所向披靡。”
她将头埋在男人怀中,遮掩眸中不屑。
他说得真是好听,可她不怕,她等着江行简再使阴招那日。
她这次一定要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子嗣,断绝在他面前,她要让他痛,她要让江行简这辈子见到婴孩,都会疼如刀绞,难以喘息。
二人相拥在一起,看似甜蜜。
江行简轻轻抚着林葭h单薄柔弱的脊背,心思却不知飘摇至何处。
“行简哥哥先忙,h儿去拢香斋看看书静静心。”
收拾好碗筷,林葭h走出屋子。
方一出门,她面上笑意便渐渐僵硬,面无表情去了拢香斋小佛堂。
“一切邪执皆依我见,若离于我则无邪执……”
她拿起宋挽留下的经书,一遍遍诵读,直至读到嗓音嘶哑,再难说出半句话。
小佛堂的佛龛后放着四个无字牌位,最新的那一个前头还供奉着一个巴掌大的瓷玩偶。
林葭h将它握在掌心,泣不成声。
“我不是有意的……”
“不,我是有意的。”
“是我对不住你……”
瓷器握在掌心渐渐被体温捂得发热,林葭h咬着牙跪在小佛堂前时而狞笑,时而痛哭。
她想过害沈千沭性命,可她又下不去狠手。她送了许多危险的东西入宫,也曾想过或许小小的五皇子会有一日因那些东西丧命,可是……
可是她……
林葭h咬着唇,既痛恨自己,又自我厌恶至极致。
她恨自己既做不到至善,可原谅江行简亲手逼她杀掉骨肉之仇,又厌恶自己无法拥有大奸大恶之心,可无视无辜人命。
她恨她平庸,亦恨自己无能。
林葭h仰躺在地上,死死咬着唇默然流泪。
她日日都能感受到灵魂剥离肉体的痛苦,以及贪嗔五蕴郁结,无法纾解的绝望。
江星坐在拢香斋檐廊上,未曾紧闭的房门随风透出点点痛苦哀鸣,她满目悲伤看着,却无能为力。
她知晓林姨娘不愿她看见对方疯魔模样,可她又着实不放心留她一人挣扎于苦楚之中。
夜风习习,江星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发,温婉端庄地继续坐在原处。
“小星星,你来陪我了?”
“h儿姐。”
江星站起身,把手伸到一脸笑意的林葭h面前。
林葭h握住她的手,轻轻搓了搓:“这么凉呀,可冻着了?”
“星儿不冷,倒是您穿得单薄了些。”
“瞧着单薄,可我里头还有件加了棉的里衣呢。”
牵着江星从拢香斋走回绣烟阁,二人还一起打了会儿络子方各自回房。
天色渐晚,城阳侯府各房陆续熄了灯,沈千聿却还在来仪阁中坐如磐石,半点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倒不是他今日存了什么歪心,而是南庆使团来访一事,让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宋挽似乎也瞧出他有事想说,便静静坐在一边,等沈千聿开口。
她不催促也不询问,温温和和的模样却让沈千聿那颗躁动的心奇异的平静下来。
想了片刻,他将宋挽的手握在掌心中,闷闷道:“我收到密信,南庆使团要来东宁。”
“南庆?”
宋挽蹙眉,实在对这嗜杀好掠之国无甚好印象。
南庆兵力强悍,且无论男人女人皆可上战场。他们不仅好战,更好嗜杀抢掠。据闻可逼退南庆边军的,唯有早早死于夺嫡之战的肃成王。
四十年前东宁、南庆交战皆元气大伤,更令东宁人所不齿的是那一战直接抽了文惠帝的骨头。
这些年,文惠帝几乎到了谈南庆色变的地步。
若非如此,当年他也不会做出将太子送与南庆为质的决定。
“怪道殿下今日心思烦躁,原是如此。”
轻轻捏了捏沈千聿掌心,宋挽轻声安慰:“殿下可是对南庆有什么顾虑?若殿下愿意,可说与挽儿听听。”
“倒没什么不愿的。”
沈千聿语气平缓:“南庆皇族多嗜淫好色,上至国君下至郡王公主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