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觉得毛骨悚然，因为他想到了一些事情。
墙上有人。
人在画里。
画在框里。
框在墙上。
原来章翊改造这个房间，真的是有用途的，它的用途就是一个祭奠场，或者说灵堂。
林许程不禁问自己，一个人，到底要多爱另一个人，才会把这样的灵堂设在家里！
他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情，想明白这个房间的用途之后，他反而变得一点也不害怕了，连先前的毛骨悚然，他都觉得是多此一举。
关上那扇门，他魂不守舍地下到二楼，想起了要去溧水等着接章翊，要把她的手机带给她，于是他再一次迈进了章翊的房间。
他低声地喊出声控口令，房间里的灯顿时发出了刺眼的光芒。这个房子的主人，品味极简，就连装修风格也延续了她的喜好。一目了然，她的手机正孤零零地躺在床头柜上。
床上的薄被已经被吴阿姨叠过，整整齐齐地放在了床头一侧。床头的另一侧放置着两个枕头。枕头的下方有一个木盒。林许程想了想，确定是章翊那天抱在怀里的那个东西。
他走过去拿了她的手机，揣进了裤兜里。正准备喊声控口令闭灯时，瞥眼就瞧见枕头下方的那个木盒歪倒了。
他折返回床头，想把它扶正，刚伸出手就发现盒子盖上雕刻着的古朴的花纹。那花纹十分特别，像是一种古早的图腾。他从小就喜欢各种各样的图形，没有原因，就像他喜欢早儿儿童的标志一样。
他突然对这个盒子产生了兴趣，翻过来调过去，仔细研究起来。最后，他发现这个盒子是可以打开的，于是他顺应天意，打开了盒盖。接着又发现里面还隐藏着一个玉罐。如果不是玉，那就是琉璃。
他琢磨了一番，好奇心驱使，他费了一点力气，拔掉了罐子的盖子。
罐子里面存放着一个红布袋。他层层剥茧一般，从罐子里轻柔地抽出红布袋，打开。
灰。
白灰。
不怎么细腻的白灰。
他有那么一瞬间，像是意识到了一点什么，却又不敢确定。他觉得自己必须要找一个信得过的人确定一下。他解开手机密码，对着这袋白灰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耿鸣枫。
耿鸣枫秒回：【惊恐惊恐惊恐】三个表情。
那个：【怎么？】
耿鸣枫：【这谁的骨灰？】
那个：【你怎么知道是骨灰？】
耿鸣枫：【白灰、红布袋、这是标配。你特么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
那个：【不知道。】
耿鸣枫：【不食人间烟火？还是已经成了仙？还有，你拍骨灰给我干什么？】
那个：【确认一下。】
耿鸣枫：【确认是不是骨灰？】
那个：【嗯。】
耿鸣枫：【林许程，我劝你去继续隔离，这次好好检查一下脑袋，低烧也是烧，别烧坏了。】
那个：【你这张嘴，注定是嫁不出去了，咱俩搭个伙过日子得了。】
耿鸣枫：【滚。老子不喜欢男人。】
那个：【甚好。】
耿鸣枫：【你是好了，被你拍照那哥们估计好不了了。】
那个：【你怎么知道是哥们？为什么好不了？】
耿鸣枫：【直觉是哥们。有人挖你家祖坟，你好得了吗？】
那个：【我没有挖人家祖坟。】
耿鸣枫：【比喻，比喻懂吗？】
那个：【不接受像你这样夸张的修辞手法以及颠倒黑白的叙事方式。】
耿鸣枫：【哼哼！那咱们文明、含蓄地说。林许程同学，古语有云，入土为安。人既已逝，骨灰当早日下葬，为安。不可充作玩物，一为不礼，二为不敬，三为不尊。】
那个：【你都不问问这是谁的骨灰吗？】
耿鸣枫：【卧槽。你特么给老子往回翻聊天记录，老子回的第一条消息就是：这谁的骨灰？】
那个：【你回的第一条消息是三个惊恐的表情。】
耿鸣枫：【林许程，你在逼我逼你。】
那个：【什么意思？】
耿鸣枫：【你特么到底还要多久？今天谈事前的前奏这么长，老子的耐心是有限的，等下还要去兼职，请你马上开启主题模式。】
那个：【我想确认一下，这个到底是不是骨灰。我怀疑是，你也说是，那应该就是。】
耿鸣枫：【所以，是谁的？】
那个：【不出意外，应该是许常的。因为，这个红布袋，被放在一个罐子里，罐子又被放在一个木盒里，木盒一直放在章翊的床上。我见过的，章翊她……是抱这个木盒睡觉的。】
耿鸣枫：【……】
那个：【鸣枫，我有一点难受，你能来陪我吗？】
耿鸣枫：【我先请个假或者找店里人代个班，等下就过去，给你带饭。】
那个：【好。】
章翊，对你来说，许常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我窥尽了你的生活，却探不出你的冷暖。
你们，生死同在。
第68章 出院
在违背承诺窥探了三楼和二楼的卧室之后，林许程决定将承诺违背彻底，以便于一次性把‘好奇心’这个讨厌的东西喂饱，省得它有事没事就跑出来溜达，惹人心烦。
二楼的整体格局，一间卧室，一间洗漱间，一间衣帽间，三个房间是已知的。那么，剩下的两个房间是干嘛用的？会不会还有‘大惊喜’？
林许程收拾好自己的思绪，鼓起勇气推开其中一扇朝南的门，借着走廊上的灯光，找到房间的开关，打开了灯。这个房间四面衣橱，中间有一条长型的玻璃首饰柜，墙壁上还镶嵌着整面的镜子，是衣帽间无疑了。
另一个朝向的房门口，林许程握住门把手下压，依迹找到开关开了灯。这个房间，看不见墙体，四面都是书柜，高低大小错落有致，也没有隔断，一目了然。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就是书桌很长，长得让人觉得浪费，和阶梯教室的课桌差不多长，但却只有两把椅子。
书桌上并排放着两台台式电脑，显示器还是曲面屏的，尺寸很大，大概就和网咖VIP座的类似。要是用来联机打游戏，体验感得是……他自嘲地甩了甩头，提醒自己必须严肃一点，毕竟偷窥就要有偷窥的态度和自觉。
他来到书柜边，查阅起书柜上的书籍。管理类，经营类，纺织类，文学类……应有尽有，分类整齐科学，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图书馆。在这些书籍中，数量最多的，那应该是机械设计类和汽车杂志。
他抽出一本汽车杂志，随意地翻看了看。合书的时候，发现了封面上的年月，竟然就是前两个月的。他毫无来由的，心里发出一声‘咯噔’。因为在他住进来的这段时间里，章翊平时上班，周末在家的时候也会看书，但从未见她看过机械设计类的书和汽车杂志，这难道也是……
林许程若有所思地闭灯关门，走向最后一扇陌生的门……
林筑安被眼前看到的物件震慑到了。过了很久，他才指着展示桌上的模型说：“小程，你看这个汽车模型，它像不像院子里车库停放的那五辆汽车？”
“你的自信被你吃了吗？”林许程摇了摇头，面色冷淡地说：“请把‘像不像’改为‘就是’，把问号改成句号。”
“这么多的汽车模型，买起来得花多少钱？”林筑安再一次环顾整个房间的四面墙体，墙体的木格展示柜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汽车模型。大大小小、颜色造型、品牌型号，完全不同。
林许程抛了一个白眼给他：“我也喜欢汽车模型，家里也有很多，以我多年的收藏经验，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这些汽车模型当中的很多个，是你有再多钱也买不到的。”
“章总她收藏这么多汽车模型，想必是真的喜欢了。”耿鸣枫用胳膊碰了碰和他并排坐在房间中间展示桌边的林许程，眼睛里充满了费解：“喜欢车，却不会开车，真是匪夷所思。”
“我可能知道她为什么要收藏汽车模型了。”林许程把玩着手上的模型，想了想接着说：“也可能知道她为什么不会开车了。如果我推测的成立，那车库里的五辆同款不同色的汽车，也有合理的解释了。”
耿鸣枫偏过头望着他：“为什么？什么推测？”
林许程笑了笑：“这栋房子里，所有不合常理存在的事物，都有一个合理存在的理由。”
耿鸣枫愣了愣：“什么理由。”
林许程：“都因为一个人。”
耿鸣枫沉默了。
时间，在我们看不见、听不见的空间里，越走越远，不再回头。二十一年，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漫长？它能让一个呱呱坠地的小儿长成青年，更能让高楼平地起，日新月异，沧海桑田。没有人还记得它本来的样子，我们都不过是它变迁下的浮萍，无根无依。
林许程突然想到一个词，他认为这个词需要被重新定义，也需要被尊敬崇仰，那就是：执着。
他看了眼时间，打开微信，给章翊发去了一条消息：【睡了没有？没睡的话，我问一个问题行不行？】
章翊正在处理集团内部邮件，看到消息提醒示，几乎秒回：【问。】
那个：【许常的职业是？】
章翊犹豫了片刻，如实给予了回答：【机械设计工程师。】
那个：【设计什么？】
章翊：【汽车。】
那个：【知道了。】
章翊：【怎么突然问这个？】
那个：【我明天就去溧水，接你出院。】
章翊：【再等等，还要等核酸检测结果。】
那个：【不想等。】
章翊：【现在溧水还没有完全解封。】
那个：【我知道。我不管。】
章翊：【林许程】
那个：【嗯？】
章翊：【不要任性。】
那个：【你可以把‘不要任性’改为‘随你方便’。】
章翊：【去睡觉。】
耿鸣枫在林许程的情绪带动下和翻来覆去中，也失眠了。他瞪大双眼望着白色天花板，看似放空自己，实则千头万绪。
林许程用胳膊碰了碰床上另一侧的人，声音暗哑：“鸣枫，你在想什么？”
耿鸣枫叹了口气，转过头望着平躺着的林许程：“小程，你为什么要住进章总家？”
林许程依旧平躺着，隔了几分钟，才说：“一开始，觉得她孤独，想着住进来，房子里多少能多点人气，这样或许她就不会那么孤独了。”
耿鸣枫：“现在呢？”
林许程：“现在。现在觉得她可能并不孤独。”
耿鸣枫：“为什么？”
林许程：“这栋房子里，好像一直都是两个人在这生活。我反而觉得自己是冒冒失失地闯入者。”
耿鸣枫：“那接下来，你准备要搬回学校宿舍了吗？”
林许程：“嗯。等到疫情过去，学校开学我可能就会搬回去。”
耿鸣枫：“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要说的？”
林许程停顿了半晌，说：“鸣枫，我只要一想到，她每天晚上抱着骨灰盒罐入睡，我就感觉心脏像是被碾到一起，一阵一阵地痛。”
耿鸣枫移动自己的身体，靠近林许程，伸出胳膊侧抱住了他：“小程，你……你是不是喜欢章总？”
林许程：“喜欢？……我不知道。”
耿鸣枫：“如果有一天，你要确定了自己喜欢章总，我觉得我……我觉得我应该不会阻止你。”
林许程：“为什么？”
耿鸣枫：“因为你们都是很好的人。”
对林许程来说，这一夜耿鸣枫的话，起到了决定性地点醒作用。他开始思考喜欢和陪伴、亲疏和远近之间的区别。他靠着智商跳级升学，虽然也没有太务正业，但也没有和谁恋爱交往。在他的社交思维里，似乎从来没有把恋爱拉进他的需求里。
喜欢，应该是什么样的？
林许程一个人在溧水的某个酒店里住了三天，每天就依靠着章翊发的‘治疗情况’消息过日子。实在无聊了，他就看考古视频，越看越觉得自己适合考古系，十分怀疑自己当时选错了专业。
一直到第三天傍晚，他才收到章翊发来可以出院的消息。他即刻收拾行李，退了房，驾车前往医院。
章翊穿着一条白色长袖棉布长裙，手里推着行李箱，站在医院的门口。她抬起手腕放在了额头前，抵挡夕阳的散弱光线。也许是太久没有站在太阳下了，她一时间不太适应光线入眼，混沌地站在原地不敢动。
她微闭着眼，身体突兀地被人环抱住。
她没有惊恐。因为嗅觉领先视觉一步，她知道此刻抱住自己的人是谁。
她也没有挣脱。因为抱着她的人，用力过度，两个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所以，她能非常清晰地感受到，那个人在抽噎。
半晌，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淡淡地问：“哭什么？”
哭什么？这是个好问题。林许程问自己，敢不敢把窥探了三楼和二楼的秘密说出来？敢不敢把窥探后的真实感受说出来？敢不敢把这些天的想念说出来？敢不敢把不确定的喜欢说出来？
不敢。所以，他隔着口罩咳掉了哽咽，说：“对不起。”
章翊笑了笑：“你这孩子！对不起说的次数多了，会失去真诚。”
林许程不再说话，仍然紧紧地抱住怀里的人，就像是一种安慰，或者说是自我安慰。
落日挂在西边的天空中，橙红橙红的，周身的光线已经隐没了下去，它很圆，也很温柔。
章翊又拍了拍他的后背，指着落日说：“你看，落日都要回家了，我们也回家吧！”
林许程终于松手放开了怀里的人，低头着，一手接住章翊手里的行李箱，一手握住她的胳膊，背着落日余晖，往停车场走去。
“你瘦了。”林许程一边给章翊扣上安全带，一边说：“不能再瘦了。”
章翊笑：“一直也没胖过。”
林许程盯着副驾驶座上的人，沉默地看了好一会，才启动汽车。他松开了刹车，踩上油门，转起方向盘，一路向北驶去。
我不知道喜欢应该是什么样的？
我只知道，我看见你瘦了，我心里会不舒服。
第69章 居家
从医院到家的三天后，章翊觉得自己家的庭院可能得正式挂个牌，比如：XXX快递站。
为什么？因为三天内，她持续不断地听到电话响，门铃响，然后看着林许程从庭院外面搬快递箱进来，甚至还有特大号的纸箱他自己搬不了，还会指挥快递小哥帮忙一起搬。
再然后，就是林许程不分昼夜地拆纸箱，归置买回来的东西。一楼的客厅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空纸箱和泡沫，以及各种使用说明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