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许程走到门边的智能对讲系统前,看到庭院门口的人,回头报告:“是晓玥姐。让她进来吗?”
章翊点头:“没事的,我们已经居家隔离这么久了,而且最近一次核酸检测都没有问题,健康码也都是绿色的,让她进来吧。”
林许程:“好。”
耿晓玥抱着一袋东西进来,和章翊打了声招呼,放下东西就对林许程说:“小程,正好啊,来帮姐搬下东西。”
林许程:“好的好的,晓玥姐,在哪啊?什么东西?”
“后备箱。”走到院子里,耿晓玥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一口气:“上个月,章总从贡城寄回来的,走的冷链配送,当时她人在贡城,就寄我那去了,到了之后就放了冷冻,我没拆过,不知道是什么。”
林许程:“贡城?外婆家?我没见她寄什么东西回来啊。”
耿晓玥:“不知道呢!反正每年我都能替她收到一两次从贡城冷链配送寄过来的东西,应该是食物。”
林许程:“你没问过是什么?”
耿晓玥:“我……我不太好问。章总她,其实是一个特别执着的人。”
林许程:“我知道。”
耿晓玥:“嗯……所以,她坚持做一件事情,肯定有她的理由。作为助理,我不好问。”
林许程:“明白了。”
耿晓玥:“章总她,就是人太好了。对员工好、对合作商好、对父母好、对朋友好、对……一个人,如果对谁都好,就会忘记对自己好。”
林许程:“晓玥姐,你想说什么?”
耿晓玥:“她经常不按时吃饭,所以她的胃不太好。她既然能同意你住在这里,姐就是希望你能多照顾一下她的胃。毕竟,她的身后,还有成千上万的人,要依靠她。”
林许程:“懂了。放心吧,晓玥姐。”
耿晓玥:“鸣枫的兼职也快结束了,到时候,约个时间,姐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林许程:“好呢。”
后备箱里躺着一个大盒子,盒子的身上还冒着水珠,林许程小心翼翼地搬起来,问:“晓玥姐能留下来吃饭吗?”
耿晓玥会心一笑:“不了,公司里还有事,我现在得去公司一趟。有重要的事,我会在线上和章总沟通。快回去吧,外面太热了。”
林许程:“找个时间,和鸣枫一起来啊,来检验一下我的教学成果。”
耿晓玥:“看到了。那天,看到章总发的朋友圈了,就知道她的VIP课程费没有打水漂。”
林许程:“哈哈……”
冰箱的冷冻室被林许程重新收拾了一遍,他把刚才从车上搬回来的东西放进了冷冻。他有点好奇究竟是什么,但他发现自己不敢问,因为自从章翊看到这个盒子起,就面露沉思,不言不语了。
林许程觉得这样下去不妙,至少气氛不妙,于是他打破沉寂,转移注意力,问:“那个……中午想吃什么?”
半晌后,章翊抬手指了指冰箱的冷冻室。
林许程看向她指的方向,觉得自己失算了,腹语:冷链寄回来的东西,果然是食物。
“是什么?”林许程重新打开冰箱的冷冻室。
章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悲伤:“贡城的特产和小吃。”
林许程拆开一份,疑惑地问:“你喜欢吃这些东西?这些网上可以买到的。对,还有一些专门卖川渝小吃的饭店也有,鸣枫带我去吃过。”
章翊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精神有一些恍惚,慢声细语:“这些,是你外婆自己做的。”
“外婆?”林许程惊讶:“生前就做好的?”
章翊:“嗯。”
林许程腹语:难道这也算是一种遗物?是遗物的话,那还是当遗物吧,吃进肚子里怪难受的。如果这遗物还包含了爱心,那就更能吃进肚子里了啊!
他果断拿出手机,快速地在某书、某音上输入川渝小吃,各种视频哗啦一下蹦哒出来。他随手滑动几下屏幕,好家伙!应有尽有!真是急人民所急!想人民所想!
“那个……咱们商量一下,这些都是冷冻过的,解冻需要一个过程。另外,冷冻和现做的口感肯定是不同的对吧?要不这样,这些先放回去,我们找两个能做的,现在做,你觉得呢?”林许程小心翼翼地,生怕说错话。
章翊:“我不会做。”
林许程斩钉截铁:“我做。你只要说你想吃什么,我来做。”
章翊:“没有原材料。”
林许程:“买。没有买不到的食物原材料。”
章翊:“叶儿粑。”
林许程:“叶什么吧?”
章翊:“叶儿粑。”
林许程快速地在刚才打开的短视频里翻找,找准了一个,马上递过去:“是这个吗?”
章翊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林许程看了一遍视频,了解了制作方法。又认真看了一遍视频,估算了原材料的缺失。得出一个结论:还真的有买不到的食物原材料,至少在这一时半刻是买不到的。
他尝试着和章翊沟通:“现在我要去趟菜市场,买原材料。芽菜和叶子,今天肯定是买不到了。不过,可以暂时用梅干菜和粽叶代替。后面我再从网上买,或者想办法找人买了寄,这样行不行?”
章翊在恍惚中点了点头。
林许程戴着口罩,跑了三家菜市场,终于买齐了食物原材料。这些材料中,最难买的是粽叶,毕竟现在是八月底,早过了端午,经人指路,才终于在一个老太太家买到了。好在这番折腾,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
炒馅。煮粽叶。和面。
林许程忙的不亦乐乎。
章翊全程坐在流理台边看着林许程。不打扰,也不说话。
林许程揉好面团,取出一小团,搓圆,转出空心,包馅,再搓圆,放在粽叶上。再取出一小团,重复。
不一会,蒸屉的小叶子上,摆满了透白、圆润的小面团。
“没什么难度嘛!这和某些面包的制作工序差不多,只是馅料和面团的原材料不同而已。上蒸屉和进烤箱,也只是使用的工具不同而已!”
林许程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满屉的小面团,笑了起来:“你说”
“你怎么了?”
“怎么还哭了?”
林许程‘嘶’了一声,一秒切换到不可思议的身心状态,懊恼地走到流理台的另一边,站定。他伸出手想替面前的人抹掉眼泪,抬手时才发现手上沾满了油和面。他想去洗个手,又担心下一秒会发生别的状况。他纠结地站定在章翊身前,不敢动,纹丝不动。
若干秒后,面前这个坐在高脚凳上的人,张开双臂,抱住了他,哭到不能自已。
她的头,靠在他的胸膛。她的双臂,环着他的腰部。她的眼泪,落进他的心口。
林许程感受到,来自于心脏发出来的强烈痛感,一阵一阵的痛,痛得他受不了。
他举着沾满油面的双手,用胳膊稳稳地圈住了她。
他仰起头,微闭着眼,强忍着痛感灼身。不经意间,视线对上三楼和二楼,忽然间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章翊反常的原由了。
怀里的这个人,所有的喜好和根本,真的倾其所有、毫无保留地给了另一个人。
而这个人,她却再也见不到了。
第71章 来客
九月初,金陵城全面解封。
章翊恢复早出晚归的上班族状态。林许程也随着她进入了早送晚接的上班族状态。
一周后,早儿儿童九楼的总经理室旁边,凭空多了一间独立的办公室。那是章翊兑现了林许程作为合伙人的待遇。
自此,林许程直接从司机升级为真正的合伙人,每天光明正大的和章翊同进同出。
章翊忙她的早儿儿童。林许程忙他的新工厂进度跟进。中午再一起吃个饭。两个人相安无事地和平共处。
又过了一周的一个早上,林许程正在线上和意向合作原材料供应商沟通报价,接到了耿鸣枫的电话。
林许程:“有事?”
耿鸣枫:“像没事谁稀罕找你似的。”
林许程:“说。”
耿鸣枫:“你爸给你打电话了没有?”
林许程诧异:“没有啊,怎么了?”
耿鸣枫:“他刚才来学校了。不对,你爸他刚才来宿舍了。”
林许程惊恐:“我去……真假?”
耿鸣枫:“我闲得蛋疼。”
林许程:“他找我什么事?”
耿鸣枫:“这你应该去问他!”
林许程:“你怎么说的?”
耿鸣枫:“我特么还能怎么说!”
林许程:“所以,你怎么说的?”
耿鸣枫:“我说你在早儿儿童上班。”
林许程:“绝交。”
耿鸣枫:“哎……林许程……你讲点道理行不行?你爸他来的这么突然,明摆着是有备而来的。再说了,我们事先也没有预想过这事,根本没有沟通过该怎么统一口径。关键,我看到你爸那双大眼睛瞪着我,我怵得慌,哪还敢说谎哟!”
林许程:“所以,你就把我给卖了。”
耿鸣枫:“我这不是等他一走,我马上就给你打电话了嘛!”
林许程:“有用?”
耿鸣枫:“没用?”
林许程:“兴许吧,谁知道呢!”
耿鸣枫:“然后呢?”
林许程:“事已至此,坦白从宽。话说,我也没干违法的事,并且我也已经成年了。就是跟人签了个合作协议合同而已,又不是卖身契。”
耿鸣枫:“祝你好运。”
林许程:“如果不好呢?”
耿鸣枫:“我继续兼职,赚两个人的生活费。”
林许程:“原谅你了。”
果然不出所料,半小时后,林许程在早儿儿童写字楼的一楼大厅里,截到了一个多月没见的父亲大人。
“老林,我们找个地方聊还是去我办公室聊?”林许程态度诚恳,毫不敷衍。
林筑安欣慰地笑:“你还有办公室?待遇比我想像中要好一些。”
林许程尴尬地紧了紧手里捏着的手机,说:“你都微服出巡了,我还敢不说实话吗?”
“还有你不敢的事?”林筑安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走吧,去你办公室,顺便看看这家上市公司的办公环境。”
一张标准的办公班台横跨在父子两人的中间,林许程把笔记本往内侧挪了挪,有些心虚地交叉着双手,一副等待开骂的架势。
林筑安率先打破了沉默,说:“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你是准备在这家公司做烘焙项目。”
林许程抬眼望去,吃惊中带着惭愧:“要不怎么有句老话说,知子莫若父呢!”
林筑安:“你知道就好。说说你的计划。”
林许程:“早儿儿童门店的休息区有那种专门给小孩子吃的点心,这你是知道的吧!”
林筑安:“嗯。我知道。”
林许程:“目前的点心都是外购的,章翊想自己研发取代这个部分。”
林筑安:“用增值服务转换流量?”
林许程:“零售行业我没有接触过,不是很懂,但她说的,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林筑安:“想法倒是不错,落地执行上也没有太大的难度,可以一试。”
林许程:“你……不对,您不反对?”
林筑安:“我只是说她这个想法是正确的,并没有说不反对你来操盘这个事。”
林许程:“那我……”
林筑安:“怎么?你想做?”
林许程:“我……我都和她签过合作协议合同了。”
林筑安:“简直胡闹!你还记得自己是个学生吗?”
林许程:“爸,我都成年了。”
林筑安:“所以你认为自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林许程:“我没有。我只是……”
林筑安:“只是什么?先不说,以你现在的能力能不能把这个盘接住,就是能接得住,你知道要耗费你多少时间和精力吗?你大学、研究生,学的都是建筑结构设计,不是食品学。你是准备将来毕业了,学非所用?让你爷爷奶奶再为这个事情,增加一把辛酸?”
林许程:“我没有打算毕业换行业。我就是……”
林筑安:“就是什么?”
林许程:“就是想帮帮她。”
林筑安:“帮谁?”
林许程:“章翊。还能帮谁!”
林筑安:“她一个上市公司的老板,需要你帮?你要多少钱,直接和我说,家里不等着你赚钱养家。”
林许程怒了:“爸!”
林筑安:“我哪句话说得不对?”
林许程:“你从小就教育我,做自己想做的事,能做的事,喜欢做的事。不拘泥于形式,不妥协于现实。”
“不管我现在有没有能力把这个盘接住,我想告诉你的是,我现在在做的事,就是我想做的,能做的,和喜欢做的。”
“如果我因为害怕接不住这个盘,就不敢尝试,没有接受失败的勇气,直接拒绝和退缩,那么,我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林筑安:“如果我不同意呢?你准备怎么办?”
林许程:“爸,你还记得吗?在贡城的那个酒店,你告诉我:所有半途而废的事情,都体验不到其中真正的快乐。”
“这句话,我记住了。现在,你要把它驳回吗?”
林筑安火了,握住拳头,狠狠地砸向班台,怒吼道:“对,这句话是我说的。但我为什么说这句话?我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说的这句话?你搞清楚了没有?”
“那天,你问我,爱,它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我当时说这句话时,前面是有铺垫的,你这是在断章取义!”
林许程苦笑着接过林筑安的话:“爸,我记得,你说的铺垫。”
“你那时说:等将来,你遇到一个能打破你所有规则,而你还愿意无条件照单全收的人,那这个人,你就要重视了。如果决定好了要和这个人在一起,就要立志相伴到老的决心。
“所有半途而废的事情,都体验不到其中真正的快乐。”
林筑安:“你记得就行!我们现在在说工作,不是情感。”
林许程:“爸!如果我告诉你,我对她,可能不仅仅是小辈对长辈的情感呢?”
林筑安:“你说什么???”
林许程:“她家里有一个木盒,木盒里装着一个玉罐,玉罐里装着的是许常的骨灰。她每天晚上都抱着那个骨灰盒罐睡觉。”
“我只要一想到,她每天晚上抱着骨灰盒罐入睡,我就感觉心脏像是被碾到一起,一阵一阵地痛。”
“前段时间,在我们都被隔离期间,每一天,我都很害怕,不是怕自己死,而是怕她治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