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庭院门被打开了。
一只金色的、毛茸茸的小东西,跳了进来。它摇着尾巴,在院子里撒欢地跑来跑去。
接着,一个上身白衬衣,下身黑色工装裤,脚踏白色板鞋的人,也走了进来。他单肩挎着一个背包,前发齐半额,面容温和,眼带笑意,青春朝气,正是林许程。
章翊听见林许程站在院子里说话,他说:“嘿,过来过来,带你见主人。”然后,他走上前,半弯下腰,抱起了在地上撒欢的小东西,按下了一楼大门的密码。
进门后,林许程把背包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回头时发现了站在落地窗前的人。
他心中一惊,片刻后,放下了手里一直在叫唤的小东西,向章翊走近几步,说:“那个……听说你们这次的订货会,办得非常成功。”
章翊看了看在地上跑来跑去的小东西,又看了看他,点了点头:“嗯。”
林许程有点尴尬,但又目的明确,他指了指地上的小东西,说:“我来送个贺礼——就是它。”
章翊沉默了片刻,问:“为什么?”
林许程:“你是想问为什么送你贺礼,还是想问为什么送它?”
章翊:“都问。”
林许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说:“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章翊不吭声。
林许程走到空调出风口处,吹了一会凉风,说:“明天是你生日,我想送你个礼物。”
“但是,明天你会去父母家,我就选了今天。”
“送它,是因为……因为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太孤独了。它虽然不会说话,但好歹是个活物。”
“狗是忠诚的动物,也比较好建立感情,时间久了,它就是你的家庭一员。”
“至于为什么选这个品种的狗,我查了很多资料,也去了几次晚间广场,和遛狗养狗的人,讨教了一些经验。”
“这个狗比较容易养,对主人要求不多,只要定期运动,饲喂食物和兽医体检就可以了。它非常善良友好、对主人十分忠诚。它的感情比较丰富,个性热情开朗,喜欢和小朋友玩耍。它特别聪明,还富有幽默感。正常情况下,对其他狗或人,不叫也不歧视。”
“最主要的是,我觉得,它适合你养。”
章翊站在落地窗边,默默听着,并不打断林许程的话,直到他的话全部说完了,才问:“它是金毛对吗?”
林许程笑着点头:“嗯。”
章翊蹲了下去,抱起在她脚边蹭来蹭去的小东西,摸了摸它的脑袋,问:“取名字了吗?”
“没有,留给主人取。”林许程笑。
章翊沉默了片刻,说:“叫同同吧。”
林许程:“什么tong?为什么叫tongtong?”
章翊笑了:“因为,同意你回来。做饭吧,我饿了。”
还因为,同是同长同老的同,也是同生同死的同。
第75章 番外二 生日二
今天是中秋。
一大清早,林许程好言相送章翊回父母家过节,外加过生日。并说好了,等她晚上回来,叫上江如练、耿晓玥、耿鸣枫一起到家里吃顿饭,也算是过节了。
他今天上午的任务就是去买菜。买到一半,电话铃声响起。
林许程被林筑安勒令今天必须回海城过节。原因非常简单,就五个字:你奶奶想你。
林筑安在电话那头大放厥词:“你看哈,中秋节是由上古时代秋夕祭月演变而来的,你想想,从上古到如今,得是多少年的传统延习?”
“中秋不仅仅是回家吃顿饭而已呀,你还可以赏月、吃月饼、玩花灯,赏桂花。哦对了,你爷爷今年准备亲自教你酿桂花酒,花都摘好了,就等你了,你要不回来,岂不是浪费他老人家的一片心意?”
“再说了,中秋嘛,肯定是要一家人团圆的是吧?你不回来,总是缺一块,不像样子。”
“最关键的是,你也不是在天涯海角,就一个金陵,回来也就一个多小时的事,算上到家,三个小时顶天了。吃顿饭,你想回金陵,再回去呗,也妨碍不了你什么的。”
“更何况,你学校不是还没有开学吗?你又有什么理由不回来呢是吧?”
林许程听不下去了,他非常难受地打断了林筑安的话:“老林,你别把我编排地这么完整,我还能找到一个像样的不回去的借口不能?”
林筑安:“我估计你不能。”
林许程:“爸。我头疼。”
林筑安:“还能说话,看来也没什么影响。”
林许程:“可我今天都和耿鸣枫约好了,要一起过节的。”
林筑安:“兄弟重要还是家人重要?”
林许程:“我不做选择题。老林,你几岁?请你说话时注意自己的年龄。”
林筑安:“你妈让我打的电话。”
林许程:“还有吗?”
林筑安:“什么还有吗?”
林许程:“一开始你说,奶奶想我了,让我回家。后来又说,爷爷要教我酿桂花酒,让我回家。现在变成了,我妈让你打的电话,让我回家。家里人让你都用遍了,请问还有其他人吗?”
林筑安陷入了几十秒地沉默,想了想,说:“没有了。”
林许程:“回。我回。不过只能一起吃晚饭了。”
林筑安:“为什么?江浙沪的高铁票,还能出现买不到的情况?”
林许程:“总之,我必须下午回家,晚上和你们一起吃饭。”
林筑安:“行吧。我让阿姨先备菜,晚上再做。”
流理台上放着各种食材和模具。
林许程给他新七姨家的新表姐,发了一条消息:【茜茜姐,东西今天早上收到了,很新鲜。谢谢你。】
四个小时后,流理台上的食材,变成了食物。
林许程喂好了同同,合上了庭院的门。他站在门口,分别给章翊和耿鸣枫发去了消息。对自己晚上不能和他们一起过节,表示了抱歉。
海城车站,林筑安难得地等在了出站口处。这些年,他忙着经营公司,每回儿子出发、回家都是自己解决交通问题,他丝毫没有操心过。但这一次,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单肩挎着背包,形高、影薄的儿子从出口处向他走来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儿子长大了。
一张长方型的饭桌,六张椅子坐满了人。
林筑安和许送坐在一边。林父和林母亲坐在一边。林许程带着情绪坐在桌子的这一头。他对面的那一头,坐着一个人,那个人正眉目含笑地望着他,一脸的青春样。
那个人是岑令。
“小程,坐到岑令这边来。”林筑安握着刚打开的香槟,望着这‘座相’,心里并没有底气。
林许程一秒抬头,瞪着他,说:“凭什么?”
林筑安笑了一声,自我缓解尴尬地气氛:“你看这座相——是乌龟席。一头一尾,中间四爪。”
林许程用鼻音‘哼’了一声,答道:“我就要当王八。”
林母面对这尴尬的气氛,摇了摇头,拍了拍孙子的胳膊,说:“来,小程,坐到奶奶身边来。”
林许程移了移椅子。
岑令发挥着乖巧的‘本性’,站起身,夹了一个虾,放到了林许程的碗里,说:“程哥哥,你最喜欢的,快尝尝。林叔叔说你晚上回来吃饭,下午亲自去买的呢!”
林许程转手就把装虾的碗,推到了奶奶的面前,并不买账,意带强烈反感,说:“请你,别叫我程哥哥,你明明比我大!”
岑令羞涩状,说:“可我们是同年出生的呢!”
林许程针锋相对地掐:“那你也比我大一个多月好吧!”
岑令:“原来程哥哥还记得我生日的啊!谢谢!”
林许程强忍着怒火,继续唇枪舌剑:“你听不懂中国话还是听不懂人话?哦对,差点忘了,我不是人,我一个王八的话,你当然听不懂!得,我闭嘴,省得我浪费口舌。”
岑令听到这,戏精上身,眼睛里立刻蓄满了水珠,带着哭腔:“小时候,你比我长得高,我就叫你程哥哥,你也答应的啊!后来叫习惯了嘛,一时改不了!你不让叫,以后我不叫就是了!”
“你对我那么凶的!”
“要不是我妈被林叔叔安排出差去了,我也不会今天来烦你!”
“呜呜……”
许送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了正在哭闹的人,安慰她:“令令,别哭了。擦擦脸,妆都花了。”
林父:“都别说了。吃饭。吃饭。”
林母再次拍拍孙子的胳膊,欲言又止。
林筑安忙着倒香槟,边倒边解释:“我的错,我的错,下次决不在节假日安排你妈出差。”
“来,叔叔和你碰一个,认个错哈。”
林许程向林筑安递出一个死亡凝视,腹语:是谁说的,以后岑姨家的事他自己解决的???
本应和乐美满的一顿饭,在不和谐的气氛中,仓惶地结束。
饭后,林母拉着孙子的胳膊,躲进了孙子的房间。
“小程啊,和奶奶说说。”林母拉着孙子的手,拍着他的手心,慈祥中带着安慰。
林许程鼓起腮帮子,一副嫌恶的面相,说:“奶奶,我不喜欢岑令。”
林母:“奶奶啊,知道。”
林许程:“奶奶……”
林母:“你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啊,嫌我们对他管得宽,背着我们退学、转行,奶奶那个时候气啊,几年和他断绝联系。”
“后来,听你表舅爷说他回国了,还在羊城开了店,即使这样,他都不和我们联系。”
“那时候,我和你爷爷就反思自己,是不是这父母当的啊,不称职。”
“再后来我们主动和你爸取得了联系,让他回海城。他说,他要追姑娘,就是你妈。当时啊,他说他追了四五年,还没有追到。”
“我们呢,起初是想逼他回来的。但是啊,经过了断绝联系那件事情之后呢,我们知道,逼迫,永远啊,是下下策。最后,我们也还是给了你爸一个缓冲期。”
“奶奶相信你爸啊,他不会逼迫你的。”
“用他的话说啊,他自己受过的苦,不想让孩子再受一遍。”
“所以你呢,也要相信他。”
林许程:“奶奶……我觉得我可能有喜欢的人了。”
林母:“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啊,怎么还带可能?”
林许程犹豫了片刻,说:“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喜欢。”
林母:“和奶奶说说吗?”
林许程点了点头:“我每天都想见到她。”
“找不到她的时候,会非常着急。”
“操心她能不能好好吃饭。”
“怕她永远一个人,没有人陪伴。”
“看到她哭的时候,很心疼。”
“有时候,很想抱她。”
“怕自己老得太慢。”
“会觉得她比自己重要。”
林母摸了摸孙子柔软的头发,笑了:“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比你大?”
林许程眼睛一亮,诧异:“你怎么知道的,奶奶?”
林母笑着点头:“你说了,怕自己老得太慢。”
林许程握住林母的手,隐约其辞:“奶奶……”
林母:“嗯,想问问奶奶的意见?”
林许程点了点头,带着羞怯。
林母:“人和人的生命与轨迹是不同的。”
“它没有一个标准。它不像你学习的建筑结构设计,它没有精确的数字和卯榫。世界上啊,大部分的事,都没有精确的标准,也就没有了理论上的对和错。”
“人是这样。生命是这样。轨迹是这样。喜欢应该也是这样。”
“不论那个人是怎样的,只要她是自由人,不违背社会的规则和底线,她都是良人。”
“斗榫合缝的事,只能交给榫和缝。”
“你说呢?小程。”
林许程笑了,抱住了这个慈祥的老人。
章翊在章校长和郭老师的敦敦教诲下,再一次仓促地逃离了从小到大的家。
父母的心,她懂。她的心,父母也懂。
在她看来,人至中年,婚与不婚,其实意义并不大。何况,在她的认知里,她从来不曾认为自己是未婚。
她在自己固有的思维里,执拗、宛转、一秉虔诚。
章翊刚打开庭院的门,就看到摇着小尾巴向她跑来的同同。她不自觉地扬起嘴角,蹲下来,抱起它,摸了摸它的头。小家伙在她的怀里奶声奶气地发出‘呜呜’声。
她抱着同同,走向院落一角的梧桐树,站在了树荫下。
她望着梧桐树,拍了拍它的树干,自言自语:“那时候,你问我,我理解的幸福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你看,现在,全部都实现了。”
“一直想要不敢要的‘同同’,现在也有了。”
“只差了一个你。”
晚上的饭,还是耿晓玥做,江如练帮忙。两个人,始终配合默契,琴瑟和鸣。
章翊抱着同同,看着厨房里忙碌的两个人,打趣:“如练,你和晓玥,念的同一所大学,现在又在同一家公司,又正好都没嫁人,不如……”
“晓玥啊,你江师姐,将来如果嫁不掉,你又正好没嫁人,你俩就搭个伙过日子。”
耿晓玥满脸绯红,说:“章总,您又取笑我。”
江如练:“哎呀翊翊,今天怎么这么开心的?过个生日,又老了一岁,可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哦。”
章翊看着流理台上盘子里的食物,陷入短暂地沉思。
盘子里,是林许程上午做好的食物。流心月饼,被做成了花生和柿子的形状,盘子上粘着字条,写着‘一生一柿’;还有包好了没蒸的叶儿粑,今天的叶子不是粽叶,是真正翠绿新鲜的大叶仙茅的叶子,盘子上也粘着字条,写着‘待蒸’。
她伸手拿了一块花生形状的月饼,咬了一口,转移话题:“花生味的流心月饼最好吃。”
“是是是,花生味的最好吃。”江如练也拿了一块,咬了一口,凝视着章翊,说:“怎么办?我觉得,只要是林许程做的东西,都好吃!哈哈……”
章翊‘若无其事’地看着江如练笑。
晚上十一点,章翊抱着同同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对着林许程的房间发呆。
她抚摸着同同的头,静悄悄地说:“同同,你说,林许程,他晚上会回来吗?”
“估计不会了吧。”
下一秒,她听见了庭院门响了。接着,一楼的大门也响了。
林许程单肩挎着背包,风尘仆仆地,冲破黑暗,迎着光,朝着她走来。
“还没睡?”林许程扔下肩上挎着的背后,站在沙发边,看着沙发上抱着同同的人,不可思议地问:“都十一点了。不过,正好,还没有过十二点。你等下再睡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