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了。”黎司非说。胧女笑了起来:“只是跑个腿而已,不打紧的,我帮公子拿东西。”她接过黎司非手里的缰绳,牵着马进了院子:“我们很少出门,没有马厩,公子的马只能拴在后院里了。”
“不要紧的。”黎司非说。质子府并不大,他们很快到了后院。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女子正在后院的石桌边逗弄着一条青绿小蛇。她一身紫衣,带着银做的头饰与发簪,耳朵上的银月牙随风发出发出轻响。她听见脚步声变抬起头来,黎司非对上她那双有些奇异的紫眸,不由得愣了一下。女子很快反应过来,熟稔地向他行瑞朝的女子礼:“云诏危月燕,见过黎公子。”
“靖远黎司非,见过圣女大人。”黎司非还礼,借机继续打量她。危月燕身量较瘦,生得很白,额间有与她瞳色颜色相似的紫色花纹,有些像蛇。危月燕站直身子,腰上的银饰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碎的响声。
他在打量危月燕,危月燕也在打量他:面前的俊秀青年是二十出头的模样,眸子如岫中青云,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贵气。她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胧女走过去附耳说了几句,危月燕听罢后点点头:“公子原来是奉了军中的意思过来的,本应我亲自过去的,倒是麻烦公子了。”
“圣女说的哪里话。老将军挂帅出征,事务缠身,派我来给您送东西,我本就应当过来拜见您的。”黎司非笑着道,他从怀里掏出一本薄册子,双手递给危月燕,“单老将军嘱咐我把这些东西带给您,这本册子里是他要您先熟悉的东西,礼单也在里面,您记得看一下。”
“多谢公子。”危月燕双手接过那本册子,粗略翻了一下,“替我谢过老将军。胧女,去把我昨天准备的东西拿过来给黎公子,在我的桌案上。”
胧女应了一声离开了。危月燕看着黎司非,淡淡道:“我没记错的话,公子是荣西将军与敬德长公主的独子吧。这次挂帅的是单老将军,公子是要随军一起出征?”
“正是。圣女好记性。”黎司非说,“老将军说圣女聪慧,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公子谬赞。”危月燕以袖掩面,轻笑起来。这时胧女端着一个盒子出来,危月燕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张药笺和两个布囊。她向黎司非介绍:“云诏虽以云为名,实则多的雾瘴。瑞朝大军应当是受不了的。这是我配的抵御雾障的药,纸笺上写了药方。黑色的布袋里是用到的药材,白色的是已经制好的药丸。时间仓促,做不了太多,公子见谅。”
黎司非赶忙双手接过盒子:“圣女有心了。有药方就好了,我们可以命太医院赶制的。圣女考虑周全,我替诸位将士谢过您。”
危月燕脸上仍是笑意盈盈:“瑞朝肯借兵帮云诏,我自然要尽我的一份力。公子不必道谢。”黎司非又到了声谢,两个人再说了点场面话,黎司非便说要离开了,他着急去验证药方的真假。危月燕相当热情地送他到门口,黎司非又嘱咐她留意信使,等待发兵的时候,才纵马离开。危月燕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意一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胧女见她面色恢复平静,便用南疆话问:“圣女觉得那个黎司非怎么样?”
“你觉得呢?”危月燕反问她。胧女答道:“他看着相当白净瘦弱,就是个书生的样子。那种人真能拿动刀么?就算他能够拿动刀,又真有翻越十万大山的本事么?”
危月燕淡淡道:“不要小看瑞州人,他们的本事往往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我曾经见过黎晖,也见过单昭,他们都是这幅瘦弱的样子。这个黎司非……他的眼睛和黎晖一样,不知道本事是不是也和他父亲一样。既然他身上流着和黎晖一样的血,我们不妨看看,他能做到什么地步。对了,蛇放出去了吗?”
“放了。”胧女答道,“相信今晚就会回来。”
“那就等着吧。这人究竟是什么样子,蛇会告诉我们结果的。回去吧。”危月燕转身,胧女跟着也她,两人进了质子府。
黎司非拿着东西径直回了朝晖宫。敬德长公主在休息,他便没有惊动其他人。黎司非先把那张药方抄了一遍,又打开白色的布袋,里面有四颗已经制好的药丸。他拿出其中两颗,小心翼翼地包好,连同抄的那张药方一同装进一个新的袋子里,同时写了一张纸条放进去。做完这些事,他叫来杜仲,把新布袋慎之又慎得递给他:“杜仲,拿好,我有件事要叫你去做。”
“您说,杜仲一定办到。”杜仲见他神色严肃,不由得也紧张起来。黎司非道:“把这个袋子送到单府,亲手交到单永暮公子手上,让他按纸条上说的做。记得,一定要亲手给他。如果单公子不在府中,就交给单老将军,也是一样的。切记要亲手给他们,并按纸条上说的做。路上不要打开袋子,这事也不要声张。宫里人问起,就说你是奉我的命令去买东西的,懂吗?”
“我明白了。”杜仲小心翼翼地把布袋放进怀里,“公子,我能问问里面是什么东西吗?是与军情有关的吗?”
“是,所以不能声张。我信你一定能做到的,快去快回。”黎司非拍拍他的肩。杜仲像得了很大鼓励一般,飞也似的出门去了。黎司非则端着那个盒子,往太医院的方向去。
“按这个方子配抵御雾瘴的药?我等明白了。”太医院与黎司非相熟的太医看了药方后一口应下。黎司非点点头:“麻烦您了。一定记得验其真假。制好的丹丸与药材都在那里,若是还有问题尽可来问我,司非一定回答。”
“公子放心好了。这药没问题的,我这就命人去配药,制好直接送入军营中。”太医拍着胸脯向他保证。黎司非稍稍松了口气,同他道谢后离开。他出了太医院,忽然有种被窥视的感觉。黎司非警惕地扫视四周,但并未发现任何异样。黎司非难得有这种被监视的感觉,但他没有发现任何证据,只得压下心中的疑惑回朝晖宫。而不远处的草丛之中,一条黑色的小蛇探出头来,过了一会儿便追着黎司非的身影而去。
杜仲一直到天色擦黑才回来,说没有任何问题。黎司非悬着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开始整理行囊准备搬进军营。而另一头的云诏质子府中,危月燕把玩着那条黑色的小蛇,露出一个难辨喜怒的笑意:“分别查验了药方么?看来不止是不信任我呐。这个黎司非,可真有意思。”
她望向窗外,银月如弦,从云中悄然浮现。
皇城之中,黎司非从噩梦中惊醒。他爬起来走到窗边,望着那一轮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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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龄问题:黎司非18,危月燕16,单永暮15。第一卷 更完会在微博放出地图和时间线。
微博 @五味蟹炖阿帕猹 更新了云诏和瑞朝的相关文字设定和图,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哦。
第3章 黑傩巫
大军出发的日子最终定在了十日之后,是个宜征战的好日子。单昭被封为平南大元帅,负责本次南征的一切事务,黎司非和单永暮均被提为他的副将,跟在他身边做事。临行前建宁帝还交给黎司非一个锦囊,说是路上会有用,让他到了云诏再打开。单昭也在着手联系南疆的瑞朝驻军,此行想必会较为顺利。
在敬德长公主的阻挠之下,黎司非没能成功搬到军营里住,只能天天从宫里往军营跑。几天相处下来,他也和单永暮混熟了,对方从一开始生分的“黎公子”到现在变成了亲昵的“司非哥”。跟他混熟以后,单永暮差不多把家底都抖了个干净。黎司非才知道单永暮比他小整整三岁,今年也只才十五,他们竟是同一天生辰。黎司非朋友极少,这么有缘的还是头一个,他下定决心要护好单永暮。
这几天黎司非也去见过几次危月燕,基本都是通知军情。黎司非好面子,不太愿意承认他其实是有些怵危月燕府里那些蛇。每次去都有不一样的,还老喜欢往他腿上爬。危月燕大概能看出来,所以老是拿这事打趣他:“南疆虫蛇可多了,战场上也很常见。公子若是怕蛇,可有点难办。”
黎司非心说只要它不爬我身上怎样都没事,但他并没有这么答,只是道:“多谢圣女提醒,我会注意的。”然后假装淡定地把身上的蛇扯下来,转身离开。危月燕在他后面偷笑,黎司非额头青筋突突地跳,但不敢回头制止。好在这样的日子没有太久,大军就要出征了。黎司非奉命去接危月燕,到质子府门前时,危月燕已经牵着马在等他了。她穿着一身水绿色骑装,黑发梳成麻花辫,除了耳朵上的银月耳环外再无任何首饰。黎司非下马:“圣女久等了,我同你一起去军营。”
“也不久。”危月燕拢了拢头发,一条手腕粗的白蛇从她身后爬出来。黎司非皱眉,悄悄往后挪了步子。危月燕这次不像之前那么善解人意了,她托着白蛇到黎司非面前,给他看蛇头上的花纹:“黎少将军别怕,这是我们的神蛇,自幼跟在我身边。传说中摸一摸它的头可以得到庇佑,顺利穿越大山哦。你要不要摸一下?”
黎司非忍着不适凑近看了一眼,蛇头上的紫色花纹和危月燕额头上的一模一样,便明白了它为什么被称作神蛇。神蛇嘶嘶吐着信子,黎司非又看了一眼,便很坚定地拒绝了:“我相信事在人为,不在上苍庇佑与否。圣女带着它的话就要看好它,别让它到处乱跑。吓到人是轻的,要是它不小心被砍了,那就不好了。”
“这是自然。”危月燕点头,神蛇在她的示意之下盘上了她的手臂,“少将军,我们可以出发了。”
黎司非点了点头。两人便一道翻身上马,往军营中去。他们到时祭祀还没开始,单永暮在右侧祭台等着他们,见人来了便招手。两人下了马站过去,单永暮算是第一次见危月燕,满眼的好奇:“这位就是圣女大人?久仰久仰。我叫单永暮。这条蛇是您养的吗,听说摸了云诏的神蛇能得到庇佑,我可以摸摸它吗?”
危月燕笑笑没说话,黎司非则皱着眉敲了他一下:“祭祀要开始了,正经些。路上有的是机会看。”然后他转头同危月燕解释:“您别在意,他是单老将军的二孙子,也随我们一同出征。他好奇心较重,劳烦圣女多多包涵。”
“无事的。”危月燕压低了声音,“单小将军挺有意思的,我很喜欢他。少将军看起来与单小将军年岁相仿,也该学学他,别成天绷着个脸,多笑一笑才好。”
我不像他,笑不出来,而且你也才十六岁,这么劝我又有什么说服力,黎司非想。祭祀开始了,周围很快安静下来。司天监的人大声念着祝词,无非是什么战事顺利武运昌隆之类的吉祥话。黎司非听过无数次,但这次难得有些激动。而后就是杀三牲祭旗,祭过旗后便可出发。黎司非给单永暮递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圣女大人,你跟我们走,往这边来。”
这是一开始单昭同他们商量好的。防人之心不可无,行军路途遥远,黎司非和单永暮一时间也做不了什么事,单昭便叫他们看着危月燕。危月燕没有异议,跟着他们上了马,随大军一同出发。黎司非纵马向前,有几分想回头看看母亲有没有在城楼上,但最终还是没有回头。大军踏着沙尘出了城,站在城楼上的建宁帝看着旁边的敬德长公主,道:“长姐,他们已经出发了。我们该回去了。”
敬德长公主神情冰冷,没有说话。建宁帝叹了一口气,转头下了城楼。
走之前危月燕已经和云诏通过信,那边的形势相对稳定,但也不可能稳定太久。南疆五大部中,云诏与曾为一国的山诏结盟,共同抵御着此次掀起叛乱的另外两个部落西岭与越川。西岭位于二诏西侧,与中原瑞朝和云诏接壤;而越川则在南边,与山诏接壤更多。他们要从共同边境的大瑶山进入云诏,以便最快投入战场。危月燕自出京开始便着手联络她的族人接应,此后便再没有做别的事。黎司非和单永暮将她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里,也没发觉什么异常。单永暮私下里偷偷同黎司非咬耳朵:“司非哥,我说,我们这么天天盯着危月燕,不让她随便和别人接触,真的有用吗?她看起来什么都没做啊,我们没必要戒心那么重吧。”
黎司非确认了一下,危月燕和她的蛇都不在附近,才附到单永暮耳边道:“我也觉得。但她离开云诏多年,万一早就不打算回去了呢?如果她早已投奔了西岭,该怎么办?虽然这些事发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现在十万大军的性命全在她一念之间,我们还是要谨慎些。”
“可她不是这种人吧……我们不能给人加上莫须有的名头啊。”单永暮还是很犹豫。
黎司非拍拍他的肩:“无事的。明天我们就开始进入云诏的领地了,这件事也到此为止了。只要我们能够平安到云诏,或是见到云诏来接应的人,就能证明她的清白。别太自责,这是没办法的事。”
“我知道。”单永暮叹了口气,“可是司非哥,其实我们没必要总是这么疑神疑鬼的,对吗?”
黎司非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心底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他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永暮,哥跟你打个赌,如何?”
“打什么赌?”单永暮立刻来了兴致。黎司非说:“明天就要进入云诏的领地,我们可以不用再看着危月燕的一言一行。如果危月燕带着我们平安见到云诏接应的人马,或是直接把我们平安带到了云诏的领地,就算你赢,反之我赢。我就去说服你爷爷,再也不做这种事,好不好?”
“好!来来来拉钩啊,天地为鉴,你可不准反悔。”单永暮想都没想就同意了,伸出小指来跟他拉勾。黎司非也伸出手来,做了这个有些孩子气的约定。
或许他该听危月燕说的,学着单永暮一点,多笑一笑呢?
黎司非和单永暮谈过后,就往自己的营帐方向回去。难得的是危月燕居然也在外面她披着头发,风吹着她的耳饰泠泠作响。她的营帐和黎司非、单永暮的都很近,但她晚上不太喜欢出来。黎司非生出了几分好奇,走过去问她:“危月燕,你怎么在外面?”
行军近十日,他们的关系已经发展到了不用客套,可以直呼其名的程度。危月燕见到是他,在原地喊他的名字:“黎司非,你看。”
她双手合着,似乎在捧着什么东西。黎司非凑过去,她便张开手,里面是黄绿色的几点萤光。
“是萤火虫吗?”黎司非问。
“对。”危月燕松开手,那些流萤便飞散,很快消失不见,“可能是靠近大瑶山了,这些东西变多了。我回营帐的时候看到了,就抓了一些来看看。”
“你好像很喜欢这些东西。”黎司非望着她的眼睛,那里似乎还映着流萤的光,“马上就要到云诏的领地了,你看起来很高兴。”
“因为我想念它,你们瑞州人离开家的时候,不也会想家么?”危月燕看起来有些不解。黎司非垂下眼帘,没说什么。他们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周围只有银铃的轻响。黎司非刚想开口,便听见危月燕的声音:“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休息了。明天就要进入大瑶山,记得把药拿好。你们不熟悉山中的情况,我会在前面领路,翻过大凉山就会见到我的族人。就可以暂且休息一会儿了。”
“我会告诉他们,你好好休息。”黎司非点了点头。危月燕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看他:“你今天看起来很高兴,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算吧。”黎司非勾了勾唇角,“到时候再告诉你。圣女早点回去吧,晚上的雾里有妖怪,会把孩子拐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