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贺琅身法再敏捷,一味地躲闪也免不得被剑气所累,贺琅的深衣被划了好几道长短不一的口子,倒是没有伤及皮肉,只是那俊美的侧颊却因一时不察,一道锋芒一闪而过,竟被划了一道一指宽的血口子!
程莠眉头紧皱,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何不拔剑,难道怕用力过猛把人给杀了?可刚刚不还说要杀的吗?一会要杀一会又不杀,真是个善变的男人!
“呀!姐姐你已经平安出来了!太好了!”
这时,一个不适时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程莠闻声望去,她身后约莫三丈高的壁窟上,莫栀正探出个脑袋又惊又喜地看着她。
“莫栀?!”
“是我呀姐姐!”莫栀一双桃花眼在金光的照耀下亮堂堂的,眨巴眨巴地看着程莠。
程莠一口老血梗在心口,这姑娘是不是忘了她自己就是把他们所有人搞到这地底下的罪魁祸首?!
程莠指着她道:“你给我下来!”
莫栀却将目光落到了石窟内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身上,说道:“姐姐可知锟山剑的传说?”
程莠狐疑地看着她问道:“什么传说?”
莫栀道:“传言,‘锟山剑出鞘,见血方收’。”
程莠脱口而出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莫栀看向程莠,嫣然一笑道,“若是大哥哥拔了锟山剑,那么他们两个人,只能活一个。当然,我赌大哥哥能赢。”
“那大爷太丑了。”莫栀又补充了一句。
合着长得丑就不配活着了是吧?什么歪理!
但现在程莠没心思跟她扯这些,拔不拔剑的程莠管不了,但莫栀这个小混蛋她还是能管上一二的。
程莠再一次抬手指向莫栀,语气也跟着冷了三分:“你给我下来!”
莫栀收回观战的目光,冲程莠嘻嘻一笑,道:“姐姐既然无事,那我便先走了,有缘再见!”
言罢,莫栀一溜烟跑了,转身便消失在壁窟中,程莠即刻运功飞跃而上,只见壁窟所连接的狭长幽暗的通道,早已没有了莫栀的身影。
呵,这壁窟还挺有意思,在莫栀这儿就是可以来去自如的普通甬道,到了她那儿只能是个无底洞?!没被淹死还得被摔死?!什么鬼地方老子不玩了!
程莠心中愤愤不平,抬脚就想追,下一刻就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心中响起:等我。
程莠身形一顿,默然盯着空旷幽暗的甬道半晌,收回了迈出的脚步,随即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脚边是一个翻倒在地的白色小瓷瓶。
程莠捡起一看,白色的瓶身上刻着一朵嫣红的桃花,小巧可爱,好似姑娘那双含笑的桃花眼。
她打开闻了闻,是金创药。
程莠看向自己缠着红绸的右手,心中五味杂陈,心道:这小姑娘到底什么意思?
跟秦怿认识这么多年,程莠也没少和药材打交道,她可以确定且十分肯定,这是瓶上好的金创药,没掺任何杂质,且品质非比寻常。
程莠思来想去,还是解开了红绸,在掌心的伤口上撒上了金创药,从里衣撕下一块布把掌心缠好,而后将红绸重新系回了左腕上。
她将药瓶收好,回头看向石窟内仍在打斗的两人,他既不想杀彭万山,那她便帮他一把。
程莠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用力一拍刀鞘,金羽刃即刻“嗖”地一声窜了出去!
“贺凌云!接着!”
贺琅眸光一闪,抬脚将彭万山侧斩而来的长剑踢偏了一个角度,紧接着一跃而起,一把握住了金羽刃凌空一个后翻落在了离彭万山三丈之外的磐石上。
程莠眉眼弯弯,朗声笑道:“会使刀吗?”
贺琅会心一笑:“难不倒我。”
彭万山倒是奇了,“呵呵”两声笑道:“小姑娘,他可不是什么纯良之人,‘器乃武者之魂’,你就这么把自己的命交到他手上,就不怕他倒打一耙吗?”
程莠看到彭万山就莫名的狂躁,她冷笑一声,不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老子我拿钱办事,砍人的手就不会抖,谁管刀刃会不会落在自己身上,老刺猬你不懂行就闭嘴吧!”
彭万山简直被程莠的歪理气笑了:“小姑娘这么粗鲁可嫁不出去的!”
程莠与贺琅异口同声道:“关你屁事!”
贺琅掂了掂与锟山剑相比之下小巧许多的金羽刃,这是他第二次碰她的刀,只不过这一次,他仿佛握住了她对他的义无反顾。
贺琅目光锁定彭万山,眸色沉着内敛,他刀尖指地,对彭万山用少有的狂妄语气说道:“彭万山,三招之内,你必输无疑。”
彭万山轻哼一声,道:“哦?是吗,那老夫拭目以待。”
其实在贺琅得到锟山剑之前,他练刀比练剑多,但段海阔说,剑乃君子之器,而他又容易焦躁,最好练剑来压制他的心性,刀实在不是个好选择。他虽好些年没拿过刀了,但那些刻进脉络中的刀法,他从未忘记。
贺琅说三招,那就是三招。
当贺琅的刀架在彭万山脖子上的时候,别说彭万山了,就是站在壁窟之上俯瞰全局的程莠都没看清楚,她从不知道,贺琅使刀竟然这么厉害!
这么一看,他以前对付那些来找茬的小喽啰何止是手下留情了,那都留到他们祖宗那去了!
他爹还花钱找人来保护他?怪不得那时候他那么地不屑……
“你输了。”
“老夫输了。”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虽然贺琅这个“青”,并没有多少出自彭万山这个“蓝”……
贺琅并没有收回刀,淡淡道:“东西拿来。”
彭万山从怀中拿出鱼袋,递了过去,贺琅一把夺过,打开看了看,才收进怀中,手腕一转,锋刃破风折回身后。
彭万山笑了笑,说道:“你这刀法有点于康植的意思,不过老夫觉得你还是适合拿剑。”
他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小书册和一张宣纸,一并递给贺琅,贺琅却不打算接。
彭万山也不甚在意,继续笑道:“拿着吧,老夫留着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用,不过老夫觉得在你那应该会有用。”
贺琅将信将疑地抬手接过,宣纸是一张“死契”,白纸血契正是他贺琅的大名,有人花大价钱买他的项上人头,那么这“死契”就绝不止这一张。
而底下的小书册,竟是一本失传已久的《劈地剑法》!怪不得彭万山能武出这套剑法。
“这是老夫游历江湖时偶然得到的,应该是真迹,不过老夫练了那么久,也没能领悟其中的要义,只得其形,不得其意,在老夫手中横竖也不过是张废纸,但在你手中,一定能成就其真正的神魂。”
他说的那般肯定,仿佛将所有的希望都寄予在了贺琅身上,话语间竟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时程莠从贺琅身后探出头来,目光只在《劈地剑法》上停留了一瞬,便看向了那张“死契”。
程莠讶异道:“呀,贺凌云,你这是被通缉啦?”
贺琅面无表情地将“死契”揣进了怀里,反手将金羽刃插回了程莠腰间的刀鞘,对彭万山摇了摇手中的《劈地剑法》,道:“何意?”
“物尽其用而已,”彭万山满不在乎地笑笑,仿佛送出去的只是本普通的剑法,并非令人垂涎三尺的绝世功法,“其实这么多年,放不下的一直都是我自己,就连找到这里,都只是为了心中的一份救赎。你说的对,我就是个懦夫,只是我自己不肯承认而已。”
有时候,解脱好像也就一瞬间的事而已。
回望他这沾满灰尘的半生,他看到耀眼的后生,既羡慕又嫉妒,曾几何时,他也能这般年少轻狂,却畏缩踌躇了大半生不得善了。
都说除之而后快,当他将门派的行踪透露给贼人的时候,心里却满是犹豫与后悔,可师父不待见他,师兄师弟们不待见他,就连他心悦的小师妹都唾弃他,就因为他是贱民之子吗?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何将他捡回去呢?
他心中有恨啊,他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多钱,所以他妥协了。
但他不曾想过后果,未下山时,他被门派中人厌弃,背叛师门后,他被世人唾弃,一念之差,他整个后半生都要为此赎罪。
贼人没能把师门怎么样,反倒是贼人被打的落花流水。
后来的后来,没有人再记得这个被逐出师门的失德之人,只是他自己不肯放过自己。
何其悲哀。
“喂老刺猬,”程莠双手环胸从贺琅背后钻出来,“你都能承认自己武功造诣不行,承认自己犯个错有那么难吗?你要真的觉得自己罪无可恕,何不剃度出家,在佛前忏悔个百八十年,也不枉此生了,佛祖肯定会原谅你。”
“你这小姑娘倒是有意思,”彭万山乐了,捋了捋胡子道,“但是老夫不信佛。”
佛渡不了他,他浑浑噩噩了大半辈子,唯有大彻大悟,方能渡己。他欠下的,早就还清了。
程莠吐了吐舌头道:“那你没救了。”
贺琅看了程莠一眼,不动声色地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将《劈地剑法》不客气地收了起来。
程莠“唉唉唉”了几声,道:“你干嘛?”
“待着别动,”贺琅对她道,而后看向彭万山,“你应该知道怎么找到他们。”
彭万山却摇摇头道:“这个,老夫真没那个能耐,不过……”
“不过什么?”贺琅追问道。
“不过若是想关闭‘千宫阵’,还是有法子的。”
“什么法子?”
“毁了控制‘千宫阵’的总机括。”
“那总机括在哪?”
“不知道……”
“……”
“没什么用,杀了吧。”
“别别别!老夫有地图!”
第19章 地葬千杀阵·叁
程莠看着彭万山在身上摸摸索索,摸索了半晌也没摸出个所以然,她十分嫌弃地道:“别跟我说你丢了。”
彭万山尴尬地捋了捋胡子道:“老夫突然想起来,地图……被那个叫莫,莫什么的孩子骗走了。”
程莠不可思议道:“什么叫骗走了。”
贺琅一副讳莫如深的智者模样:“我早说了这孩子不是个好的。”
程莠一脸惊异:“你什么时候说了?”
贺琅十分坦然道:“我在心里说的。”
程莠:“……贺大人果然神通。”个屁,不就是人家打扰你睡觉了吗,气性这么大!
程莠鄙夷地看向彭万山:“被一个半大的孩子愚弄,看来你也不怎么样嘛!”
彭万山的神色有一瞬的挫败,但旋即摇摇头道:“不知道你有没有跟她打过交道,反正这孩子,远比你想象的聪明。”
贺琅不屑道:“你怎的不说是你自己太过愚笨。”
彭万山忍住了想翻白眼的冲动,一甩拂尘道:“老夫不就是因为看她是个半大的孩子,才疏于防范的吗,总之她骗走的地图上,标记着控制千宫阵的总机括。”
“不对啊,”贺琅抱起手臂盯着彭万山,“你既然没有地图,又怎么会对这地宫这么熟悉?”
“彭万山,”贺琅的声音波澜不惊,彭万山却听得心里发毛,“你若是敢耍我,我可就新仇旧恨一起算了。”
彭万山真不知道自己最近走的什么运,不是被小辈愚弄,就是被小辈威胁,还要被小辈看不起,好歹他也一把年纪了,就不能稍微尊重他一点儿……
“实不相瞒,老夫已经被困在这里好几日了。老夫就是因为拿了地图仍找不到地宫的入口,而那孩子说她知道怎么下地宫,老夫才把地图给她的,谁料她一下地宫就把老夫给甩了,拿着老夫的地图跑了!”
贺琅环视石窟,出声道:“现在横冲直撞地去寻总机括不太现实,一个一个找他们更不现实,只能去找莫栀拿地图,希望他们等得及。”
“她方才从哪里走的。”
程莠不疑有他地指了一个三丈高的壁窟。
“走。”
“不过最好小心点。”彭万山提醒道。
程莠跟在贺琅身后,踩着磐石飞身跃上了壁窟,彭万山紧随其后,她偏头看了彭万山一眼,随口道:“怎么,有机关?”
彭万山神情严肃:“更糟。”
“什么?”
“守藏人醒了。”
守藏人是这个世上最冰冷的存在。
遇神杀神,佛挡杀佛。
“哐!”
利刃划破气流重重地刺进了大理石地面,一块完整的大理石地砖顷刻间裂纹纵横。
一个高大细长的人影一身黑亮的甲胄,头戴一个通体漆黑的面罩,毫不费力的拎起卡进地砖里的玄铁长戟,再一次向在地上打滚的小人刺去。
莫栀连滚带爬猛地一跃而起,险险地避开能将人断成两截的长戟,蓦地一仰身直接从直刃下贴地滑了过去,紧接着飞身一蹬墙壁,绕着长戟凌空一个侧翻,旋即一脚踩上戟杆,直接借力飞跃出几丈远!
守藏人拎着长戟紧追不舍。
“小鬼,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守藏人平板的声音冷冷地响起。
莫栀丝毫没有被人追杀的恐惧,“呵呵”笑了两声,道:“那我现在离开,你会放了我吗?”
“做梦。”
“那何必多此一言。”
虽说莫栀的速度比不上守藏人,但胜在她人小且灵巧,躲开他的长戟倒也不难,她穿行于守藏人的利刃下,贴着墙根就势一滚,滚进了一间石室。
守藏人紧跟着冲进石室,莫栀跃过中央的方形石台跳到墙边,守藏人横扫长戟将石台打得七零八落,石块横飞,而后他握着长戟直直地朝莫栀刺去,莫栀连忙矮身蹲下,长戟贴着她的头顶刺进了墙里,她趁着长戟尚未拔出的间隙敏捷地从他胳膊下钻了出去,一个翻滚遛出了石室!
守藏人一把抽出长戟,转身便追,谁知刚要踏出石室,石门“轰!”地一声砸了下来,将守藏人挡在了石室里!
守藏人冷哼一声,抬手便去摸墙边的机关,用力一按,石门却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石门后传来守藏人气急败坏的怒吼。
莫栀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改动了机关而已。”
莫栀一边一步步后退,一边捂住耳朵道:“不过最好不要用蛮力,否则……”
“嘭——!”
“就会‘嘭’地一声……就像现在这样。”
石门瞬间便被炸得无影无踪,整个甬道都跟着颤了颤,守藏人更是被巨大的冲击力直接掀飞了出去,整个人砸到了石壁上晕了过去。
“不听别人把话说完可不是个好习惯啊,看,我说什么来着。”
莫栀走到守藏人身边,蹲下去将他的面罩推了上去露出半张脸,然后她从怀里拿出一粒丹药塞进了他的口中,一点他的穴道逼他将丹药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