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珩和事佬似的走到那俩师兄妹身前,笑道:“碎碎平安,碎碎平安,兄台怎么称呼?”
贺珩和了个稀泥,那男子听完更气了,梗着脖子道:“你故意找茬是吧?!你管我叫什么?陪我二十两黄金!”
“呃,这……”贺珩愣了半刻似乎真的打算掏钱了。
贺琅一把将自己人傻钱多的哥哥拨到后面去,抱着双臂看着那人道:“那我师妹的伤怎么算?她是不是你撞倒的?”
“就是他!”段歆薇火上浇油道。
那男子觉得面前这个面相温和的男人反而没有后面那个个头高到有些离谱的男人好说话,一时气短,本来有理也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不占理了。
“本,本来就是那丫头走路不看路,撞到我了,不仅把我的紫金葫芦撞掉了,自己也跌倒了。”
贺琅若有所思,随后用实力展现了什么叫护短:“这么说我师妹就是你撞倒的喽。”
那男子直感到匪夷所思,简直要跳脚了:“什么什么什么就我撞倒的?!她自己摔的!你们真是一个比一个不讲理啊!”
贺琅笑了笑,一副“我就不讲理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欠揍模样,有那么几分程莠耍无赖的真传,打算把云山派的不良风气发扬到底:“既然你的葫芦碎了,我师妹也因此受了伤,这样,我们都各退一步,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贺珩在后边继续和稀泥:“甚好甚好。”
那男子只觉大跌眼界,想来他年少轻狂时横行霸道那么多年,也没见过这么平事的,欺负他人少吗?
“好个屁呀!小爷我跟你讲道理你不听,那就别怪我不……”
“吁——!”忽而一声长鸣闯入众人耳中。
程莠利落地翻身下马,白衣飘飘,若忽略衣服上沾染的污泥,倒有点飘飘欲仙的感觉,她旁若无人地一拍马屁股,对狗尾巴道:“狗尾巴,自己去那那那什么河记不起来了,就来的时候那条河,去洗个澡,洗干净再回来,别太晚啊,速去速回。”
狗尾巴“啾啾”叫了声,转过身扬长而去。
围观的众人都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啧啧称奇,甚至有人想跟上去看看马是不是会自己洗澡。
而本准备拔剑与那不讲理的三人来一场较量的男子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声音异常嘹亮地吼了一嗓子:“莠爷!我就知道你会来这!”
这一声把在场的几人都喊懵了,贺琅尤为不爽,眉峰一拧:莠爷?认识?这什么称呼……
段歆薇看过去:哇,是程莠姐姐,侠女……
贺珩:好聪明的马?怎么叫狗尾巴呢?不愧是子攸的马……
这三人各怀心思,程莠则见到男子颇为惊讶,面对他的热情心惊胆战地后退了两步:“顾纹啊,哈哈,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又长高了不少啊。”
顾纹脚步一顿,挠头道:“啊?”
程莠目光扫过不远处排排站的三人,有些汗颜,她现在脑子有点乱,睁眼闭眼都是穆洛衡,她觉得自己现在需要好好冷静一下,不然她感觉自己迟早要崩溃。
“你,你你,”程莠“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于是她拍了下顾纹的肩,“顾纹啊,现在天色已晚,我还有事,没法招待你,你自己看看随便喝点什么酒,记我账上,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啊。”
顾纹对程莠的话无条件服从,于是欣然答应道:“好啊莠爷,那我就在小酒馆等你!”
程莠已经疾步走进了小酒馆,摆摆手道:“随便随便。”
贺琅本想转身就跟进去,谁知程莠经过时撂下了句“内急”把他生生勒在了原地。
贺珩拍了拍他弟弟的肩,宽慰道:“上茅厕嘛,姑娘也要上茅厕嘛。”
贺琅咬着后槽牙说:“你闭嘴行不行。”
贺珩莫名其妙背禁了言,无辜地眨了眨眼。
段歆薇在旁边暗暗发笑,而后把目光投向了那个叫顾纹的男子,眼神带了几分审视的探究,仿佛要把他的脸看出一朵花来。
顾纹方才收回自己痴汉一般的目光,就注意到段歆薇打量的眼神,他不自在地摸摸自己的脸,道:“干嘛?我仰慕不行啊。”
段歆薇阴阳怪气地道:“哦。”
贺珩又把大家拉回了正题,说道:“那兄台,葫芦……”
“不必,不必了,”顾纹一摆手道,“方才莠爷同你们打了招呼,想必你们是莠爷的朋友,莠爷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谈钱伤感情!”
不讲理三人深刻觉得自己被区别对待了,并在不经意间沾了好大的光……
贺琅轻哼一声,瞪了顾纹一眼甩袖走了。
段歆薇也学着贺琅轻哼一声,甩了顾纹一个白眼:“谁跟你是朋友,程莠姐姐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晦气。”
言罢,转身跟着贺琅走了,贺珩刚转了半个身,又回过头来说:“那个,小孩子不懂事,见谅,您自便。”
顾纹:“……”
贺琅把秦怿堵到了回廊转角处,秦怿没好气地道:“你干什么?你哥你师妹不是来找你了吗?你不陪他们拦我干嘛?”
贺琅也不跟他拐弯抹角,直接问道:“你知道顾纹是谁吗?”
“谁啊,不认识。”秦怿靠到墙上,敷衍道。
“你不知道?那他为什么叫程莠‘莠爷’?”贺琅想到那个男人就觉得是个潜在的威胁,说起话来也不自觉酸味乱飞。
秦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说道:“你吃醋了?”
贺琅:“……很明显吗?”
秦怿点点头。
“……”贺琅做了个深呼吸,“好吧我收敛一下。”
“莠爷?”秦怿想了想道,“你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顾纹不就是那个新月门少主吗?”
贺琅道:“他似乎是佩了把新月剑。”
“就是他,那小子,”秦怿不屑地笑了笑,“就两年前在武林大会上被阿莠打得满地找牙的那小子嘛,哎呀我跟你说,你确实得提防着点他,我原本还担心那小子会怀恨在心报复阿莠呢,谁知道这小子不走寻常路,被阿莠揍了一顿后,就痛定思痛,痛改前非,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恶霸也不当了,整天缠着阿莠给她鞍前马后当小弟,‘无事献殷勤,不求回报’当属他了。”
贺琅听完这一番话后一时不太想说话,干巴巴地道:“他以前是恶霸?”
秦怿点头:“恶,非常恶,强抢民女的事他都干得出来。”
“所以,你悠着点,”秦怿拍拍贺琅的肩,“但是妹夫,你放心,我肯定站在你这边,你千万要看住我妹妹啊。”
秦怿说这话纯粹就是危言耸听的,他知道程莠看不上那个二傻子,那二傻子也只想给程莠当牛做马,没有更崇高的志向了,但不明真相的贺琅明显是听进去了,并一脸凝重地思考起人生来。
“等等,你刚刚是不是叫我妹夫了?再叫一遍我听听。”贺琅忽然抬头道。
秦怿:“……”您脑回路是分叉了吗?
秦怿面无表情拒绝道:“滚,过了这村没这店。”
“秦子涣,找你半晌你怎么在这,”程莠从回廊另一边跑过来,“贺凌云,你们俩在这干嘛呢?”
秦怿刚要开口,贺琅忙抢在他之前开了口:“没干嘛,随便聊聊。”
秦怿挑了下眉,道:“你找我何事?”
程莠狐疑地看了贺琅一眼,转而对秦怿道:“快,快给我号号脉。”
秦怿立即正色道:“怎么了?你哪里不适吗?”
“没有,现在还没有,”程莠撸起自己的袖子,把手腕递到秦怿跟前,“等到有不适就晚了,你快看看。”
秦怿把她的手拍到一边:“到底怎么回事?”
贺琅注意到程莠手腕上似有若无的红痕,一把捉住她的手,皱眉道:“谁干的?穆洛衡?”
秦怿脸色一沉:“你不是保证他不会对你动手吗?”
“呀没有,”程莠抽回自己的手,低着头道,“他,他,他承认了,我现在非常生气。”
贺琅盯着程莠的脸道:“我现在也很生气,我早该跟你一起去。”
秦怿看了两人一眼,广袖一甩,道:“行了,回屋说。”
灯火幽微,秦怿沉默地给程莠诊着脉,一语不发。
程莠看着贺琅道:“我方才瞧歆薇在门口,她人呢?”
贺琅正用热水打湿一块布巾,打算一会秦怿给她诊完脉给她敷上,他心不在焉地道:“太晚了,我哥送她回云庄了。”
程莠“哦”了一声,而后道:“你小心点,别把你手上纱布弄湿了。”
贺琅淡淡道:“哦,知道了。”
程莠不明所以,心道:奇怪,干嘛生我气嘛。
足有一盏茶的工夫,秦怿才收回手,程莠觑着他的神色,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于是试探地开口道:“怎么样——哇!烫!嘶你轻点!”
秦怿一离手,贺琅就闷头把热水浸湿的布巾盖到了程莠的手腕上,布巾上的热气尚未散开,程莠还染着一身凉气,被烫的一激灵。
秦怿赶忙顺势瞪他一眼:“你慢着点,自己皮糙肉厚的再烫着我姑娘!”
贺琅慌忙把布巾拿开,用手搓了搓程莠被烫红了的手腕,托起来还想用嘴吹吹气:“抱歉抱歉,我的疏忽,疼吗?”
程莠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道:“没事没事,已经不烫了,你搁上吧。”
贺琅还是先把布巾在自己手背上试了试,这才重新敷到程莠的手腕上。
秦怿撇撇嘴,说道:“你的脉象确实没什么问题,体内的毒也很稳定,你到底怎么了?”
程莠不知该如何开口,摸了摸鼻子道:“就是,他给我吃了一粒不知是什么的药丸子。”
秦怿瞪大了双眼,震惊地看着程莠道:“不是,他给你吃你就是吃啊?!”
程莠也很无辜,无力地解释道:“那不是我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吞了吗。”
秦怿:“你吞了你不会吐吗!”
程莠:“我都吞了我怎么吐啊!”
秦怿:“你点穴,你抠嗓子眼,你不能就这么吃了吧!”
程莠哑口无言,她可不想告诉他,她当时被人怼着脖子按在墙上,她连给那人一嘴巴都做不到。
秦怿恨铁不成钢地道:“我诊不来,你自求多福吧。”
程莠捏着拳反思道:“是我太冲动了,好多事情都没弄明白就贸然去找他,才会失了分寸。”
秦怿懒得搭理她,一皱眉又把她另一只手拽到了脉枕上,闭上眼搭上了她的脉。
贺琅抬手捏了捏眉心,陷入了沉思。
穆洛衡会是那个人吗?摘星阁夜灭苦渊门的消息明显是游鸢故意放出来的,可是意图是什么呢?难道就为了把摘星阁推上风口浪尖吗?不得不说穆洛衡的确藏得很深,如果没有游鸢放出消息,单凭穆洛衡在裕灵山上那些似是而非的异常,他们不一定会怀疑到他身上,他为什么要自露马脚呢?
平心而论,他做的这一切都很有悖常理。或者说,是他们手上掌握的线索太少了,他们目前还无法完整地推论。
三人各自默了片刻,程莠开口道:“现在重点就在那幅画上,为什么他们都要得到那幅画?今天下午在河滩上的那个轴承又是谁砸的?这些东西这些事这些人,会不会和‘倾帆’有关系?”
贺琅抬头看她:“倾帆?”
程莠一点头,道:“你不觉得一切都太凑巧了吗?从生杀殿开始,好像我们走的每一步都被人精心设计过一样。”
秦怿睁开眼睛,道:“因为从生杀殿开始,林禹就一直跟着我们。”
程莠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秦怿一拍她的手:“放松。”
程莠:“……”
贺琅将温凉的布巾从程莠手腕上拿下来,准备去换一盆热水,秦怿见状,单手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天青色小瓷瓶,扔给他道:“用这个。”
贺琅一脸无语,看向他道:“你方才怎么不拿出来?”
秦怿没所谓道:“让你献献殷勤嘛。”
贺琅:“……我谢谢你。”
秦怿扬眉道:“客气。”
程莠没心没肺地笑了:“我谢谢你啊琅哥哥。”
贺琅看了她一眼,克制地扬了扬嘴角,含糊地“嗯”了一声。
秦怿抖了一地鸡皮疙瘩。
贺琅小心地给她腕上涂上药膏,继续接着前面的话道:“兜兜转转,还是得回本溯源。”
程莠和秦怿一同问道:“什么意思?”
贺琅将小瓷瓶一叩,放到桌上,看着他们道:“月华寺地宫。”
程莠道:“我也一直在想,那地方太奇怪了,还有那个什么守藏人,你们知道他叫什么吗?”
二人皆摇头。
秦怿将手收了回来,仍是没诊出什么异常。
“叫闲月。”程莠活动了下两只手腕,“用篆体刻在甲胄的领边上,不是很明显,但我看见了。”
秦怿收了脉枕和瓷瓶,说道:“知道又怎么样,地宫已经毁了,那人估计也活不成了。”
程莠摇摇头,道:“我是说,他可以当个突破口,我们可以查查这个人,林禹背后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想让我们知道月华寺的真相。”
秦怿顿了顿,一合药箱,道:“这一点你倒是和贺兄想的一样。”
程莠看向贺琅,贺琅道:“之前也是有这个猜测,本想着借林禹之手把他身后的人引出来,现在计划也落败了,还是得回到这上面来。”
程莠把一只手搭在金羽刃上,“嗒嗒”地敲着,说道:“月华寺,地宫,闲月,古佛,林禹,倾山倒海图,还有个穆洛衡,他们会有联系吗?”
“对了,代清婉醒了吗?”程莠忽然问道。
秦怿说起那人就来气,道:“黑凝蛊毒哪有那么好拔。”
程莠叹了口气,说道:“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谁都没必要再三缄其口了。”
秦怿看着她道:“你想干嘛?”
程莠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去查之前,先把我爹的嘴撬开。”
贺琅和秦怿双双陷入了沉思。
第80章 扶摇揽月行·肆
翌日清晨,昏睡了一天一夜的程萧仪终于在女儿孝敬的目光中醒来了。
“爹,你最爱的南瓜粥,酸豆角馅的包子,鸡肉馅饼,还有银耳燕窝,秦子涣专门给你弄来的,你想先吃哪个?”程莠目光殷切地看着程萧仪。
程萧仪非常不自在地在女儿殷勤的照顾下坐起了身,身上的伤口让他只能半靠在软垫上,他指了指桌子,哑着嗓子道:“喝水。”
“行,我这就给你倒。”程莠立马倒了杯温热的水,小心地喂给程萧仪。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伤口还疼吗?精神怎么样?有胃口……”
“停停停,打住,”程萧仪连忙打住程莠的话头,一针见血道,“想干什么就说,屁话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