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斜对面,沈卿卿用狐疑的眼神看着自己
“你怎么啦?”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担忧。
“我……”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转头看了看窗外。
虽是个晴朗天,院内还有残雪。阿墨窝在廊下一动不动,应该是睡着了。颈上绕着一圈银色的编绳,是沈卿卿用多余的绣线跟山下镇子上的婆婆们学的新式样。
“做噩梦了吗?”沈卿卿关切地递上了一杯茶,“看你很累的样子,我就没有叫你。”
他接过来,用喝茶的动作伪装成波澜不惊的样子。
“没有,只是睡迷糊了。”他继续看着窗外。
“看什么呢?”沈卿卿好奇地凑过来,“阿墨怎么了吗?”
“没什么,”他把废纸揉成了一团,“就是在想,阿墨长大了,要不要在春天来之前绝育一下。”
“啊?”女孩惊道,“没必要吧。”
沈叙蘸了满墨,继续写起了药方。
“你不知道,公猫,春天可麻烦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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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安慰开题的亲友顺便感谢她和大家一直和我互动对我进行夸夸并且坚持看没有弃坑!就摸了一个轻松小番外玩!顺便玩了一个猫猫变人的脑洞嘻嘻希望大家喜欢~有什么想看的梗也可以提,我感觉可以就摸出来塞到这一卷里!
第185章 番外:梦关河 (上)
西南,丹阳山。
天色暗倾,却没有风,旌旗卷着,像猛兽垂死的舌涎。
大帐里,沈溯晃了晃身边一身青衣的医者,问道:
“阿年,我说的你听进去了吗?”
那时的沈万年还没有改姓,还是本姓,叫李万年。
他恍惚一霎,回过神来:“我没有听懂。”
手下稳稳当当地替身边的将军上药。
沉重的战铠下,一双腿只剩半臂长度,虽然已是经年的旧伤了,却还是因为每日捆在马上,此刻发红又发胀。
“我说,刚才探子来报,副将程俭被敌军围在了山坳,下一步估计就是用他的项上人头来要挟我们退军了。所以明夜,我要去打他个措手不及。”他躺着,眼神亮得令人心惊。
李万年只装看不见,目光闪躲:“我不明白。反正一路都只等圣上的军令才有所行动,这事也一样去请示圣上,不好吗?”
沈溯双手托着颈,四仰八叉地躺在一方羊毛毡毯上,明明腿上烧痛,样子却好像刚从好梦中醒来一般。
他笑了起来,脸上竟闪过一丝孩子气:“圣上……阿年,兵贵神速啊。且不说咱们发出去的东西,有没有探子拦截,就算一路安全到达醴都,圣上看了,再批回来,这一来一回,程俭和那一众弟兄怕是人都臭了吧?”
说完,又示意他凑过来,对着他耳畔轻声说:“再说,当日我们以养伤为名,逃到你那世外桃源去,不就是因为察觉了圣上对我家把控西南兵权的不满嘛。此回虽说是派了皇子来求我重新披甲出征,看似是给足了面子,实际也是因为西南军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先前他们吃败仗,不是因为我有多么武功盖世,只是新将上任不能服众罢了。将与士,一心为国,才能士气空前。我不在时,圣上挑的新将唯恐步我后尘,惹得天颜不满,自然不敢全盘接手。只求保个平安的将军,如何服众?又如何带着自己的兵打胜仗?但是阿浮和我的家人都在京中,这回我已经是步步小心了。”
说罢,他又抖出一纸朱批:“你看看呢?”
李万年放下手里的药,接过那张纸来,只扫了几眼,立即失声。
“将军,万万不可啊。圣上这不刚刚叮嘱过,万事待他与朝中定夺,不可轻举妄动,将军这一去,就是……”
“就是违抗圣令,”他笑得狡黠,“我知道,所以我没打算回来。”
手中的纸飘零若枯叶,医者再度拿起药瓶与敷贴,双手却颤抖得不成样子。
“将军,”他轻声问着,“将军何不小心为上,且迁就一些,等此战之后,我们……”
沈溯伸出手,把他的话抵回唇间。
“阿年,我从军二十余载不必说,如今的形势,连你也看得出来吧。敌军大王亲帅出征,势在必得,我们的军令却全凭千里之外的皇帝做主,抛去圣上是否有将才,更抛去不亲临战场能否明断指挥,就单是路途遥远军令迟缓一项,也拖着我们。这样下去,士气不足,调度不灵,根本没有赢的可能。倘若丢了丹阳山,下一步就是西南失守,那就是大动荡了。别说你我,乱世里谁有的选呢?况且我沈家世守西南,不能在我手上砸了,愧对祖宗。不如就趁现在这个机会,我去会会他们的王。若能同归于尽自然是好,不能的话,也挫挫他们锐气。”
“可是……”李万年哽住了。
“我知道,”沈溯翻了个身,侧着看他,“你想说,不如想个办法脱身,和你回隐仙谷,对吗?阿年,这么多年,你从醴都跟我到西南,又从西南救我到秦华,再随我出征而来,从来都唤我将军。我做了一世将军,守不住自己的家国,反而在自己关外弃甲而逃,成何体统?你也不会想看到那样的沈将军吧?”
他放下了手中的药瓶,闭上眼睛,默默地点了点头。
“再说,”他掀开甲胄,抬了抬残疾的腿,被伤口扯动带来的疼痛激得龇牙咧嘴,“与你隐居世外的日子好虽好,但我只想当它大梦一场。你心里也知道,我不属于你的桃源,这里,烽烟沙场,马背刀光,才是我的归宿。这副躯壳,我待得够久了,久到有些倦了。当然,阿年,谢谢你,随我一路跋涉,有你在身边,能死在马背上,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不过我到底是辜负了你,我死后,不想入京中的将军陵,你随便编个理由,把我的尸骨带回隐仙谷安葬吧。你善事做尽,想必该有天年之寿,我眠于泉下,待你百年后,一同安枕。隐仙谷下雪时,就算我与你同白首。”
李万年睁开了眼,神色凄然:
“我明白了,你还要我做什么?”
一阵大笑,自从受伤以来,沈溯从未如此开怀。
笑罢,他一手贴上李万年的脸,深切地望着他,半晌才开口。
“阿年,程俭出发前,我就料到他们会被围,我与他约定过,以你的琴声为号,若听得你抚琴,我们就可里应外合,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明夜,你在山上亭中,最后为我奏上一曲,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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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感谢在逃咸鱼犯的投喂!!!
第186章 番外:梦关河(下)
是夜,李万年抱着琴,登上山中小亭。庭中只设一案,军中更不可能给他找出什么香来焚。
他把琴搁在案上,对夜静坐。
此夜无月无星,亭前青松,几近没在了焦墨样的暗里。
一个时辰前,沈溯披甲上马,他替他绑好缚带,把他固定在马上,又替他擦拭过长枪,整理过帽上红缨,想要如常叮嘱他些什么,嗫喏无声。
反倒是他俯下身,在他耳边说:
“我偷偷拿了你平素系在琴穗上的那个小金狮子。”说罢,偷笑一声,又道:
“阿年,我想听你唱那阙《诉衷情》。”
旁里跑出一个青头小兵,胡须都还没长齐,粗粗行了个礼,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声音抖抖索索。
“将军,到时辰了。”
“好,”沈将军横枪而立,“不许掌灯,保持安静,隐蔽前行。”
说罢,一甩鞭子,催动战马。
青衣的医者抱琴而立,目送着那抹殷红淹进漫漫长夜。
耳畔留下一句他的叹息:
“报国志了,唯忧卿卿。”
他长叹一声,向山上攀去。
此刻,他定定地盯着浓黑中的一个点,那是沈将军所去的方向。他无所谓这帷幕一般的冥冥暮色,心知定有一道目光,与自己的交汇。
无需确认,他们曾这样遥相对望太多次。
那里燃起了一星萤火,疏忽即逝。
他了然,双手搭上琴,轮指抚弦,长吟长叹。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
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
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
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何需言传,我已意会,他边吟边在心中默道,沈将军,愿你留名史册,愿你死得其所。
琴声如瀑,泻一川慷慨胸怀。
远方喊声次第,战火突燃,翻飞赤星,在这无光的夜里,骇人刺眼。
他没有抬眼,兀自拨着琴弦,唱着这阙自己谱出的曲。
先前那毛头小子骑马而来,连滚带爬地给他行了个礼:
“李大夫,火熄了。”
他没有理他,直到一曲终了。
“啊,火熄了。”他答道。
一滴泪弹在弦上,漾出最后一个音阶。
“走吧。”他抱起琴,对小兵说,“我们去给沈将军收尸。”
小兵抽抽噎噎,双手交替着抹脸,擦了眼泪又多了鼻涕。
“李大夫,我们将军,说不定还有救,他遣我来找你时,还活着。”
“敌军如何?”他走在前面,琴穗拍在肩上,比平日里轻了一些。
“大败!大败!”说到这里,小兵又激动了起来,“我看得真真的,沈将军一枪就戳到了那个什么王的心窝里。”
“哦。”他没再言语,只是加紧了步伐。
硝烟迷眼,发梢都覆上尘霾。他一人,一琴,青衣被战火的余光映成暖色。
那个叫程俭的副将也向他行礼,跟在他身后。
“李大夫,”他嗓音沉痛,“我大概搜了一遍,实在是尸体太多,且都被火烧过,所有,辨不出哪个是将军……”
他直直走向层叠的焦黑尸堆,不曾为任何一具停留。直到瞳中闪过一撇金弧。
掰开一只被大火燎得蜷曲的手,掌心有一团东西,一角闪着光。
他拿出来,擦掉炭灰,真金何尝怕火,小小的金狮子配,依旧熠熠生辉。
“找到了,”他对身后的人说,“你们把将军的红缨和战甲收了吧,尸身由我收葬,你权当不知,就说烧没了。”
程副将连声应着。毕竟这位大夫与将军往来甚密,他这样做,必是将军所托,他自从军以来,都是沈将军提拔,自然不敢怠慢分毫。
……
明年,李万年随西南军班师回朝,与副将程俭面圣述职。
西南军大胜,圣上既往不咎,免了沈溯抗旨之罪,依旧准入葬将军陵。可惜战场残酷,西南军未能寻回大将军的尸身,只能以他的红缨长枪,立衣冠冢。
因将军终身未娶,父母年老,幼弟未及弱冠,皆不能举灵送丧,圣上特允随将军征战多年的军医李万年入沈氏族谱为义兄,改姓沈替将军周全丧仪。
沈万年看着纸钱化灰,听着耳边或真或假的哭声,对着衣冠冢叩首。
心里安宁,因为知道,此人的尸骨安然睡在揽月阁后的山上。
此后数十年,他也会躺在那里,看着他悬壶济世,看着他成就一方桃源,看着他从壮年到暮年,到耄耋老人,鸡皮鹤发。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可是人间雪,如何淋到黄泉路?终是南柯弹指,黄粱不归。
不上山时,沈万年很少想到沈溯。
除了那位女子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用已经有些凉下去的手捏着他的小臂,苦苦哀求他给这个没落家族最后留存的血脉一个名字时。
他在自己的髭须中看到了浓烈的白。
耳边又想起那句幽幽的叹息。
唯忧卿卿,唯忧卿卿。
沈将军,我老了,沈卿卿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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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衷情·当年万里觅封侯》陆游。
看着爱人以身赴死,未必不是一种深情。
第187章 番外:鸣玉响
静王见过王妃,很多面,不止是在梦里。
初见时,他还是老皇帝最宠爱的儿子,这份宠爱不局限于一个太子的头衔,还有深切的期待带来的压力。
不过他不在乎这些压力,因为无论文章、射猎或是兵法,整个京城,未必有第二人能出其右。
他好像生来就属于王座,又恰好生于王室,有养有教,有资有德。
天之骄子,不过如是。
初见是在宫中的马场,那一年,十二岁的江潆被她的姨母、彼时的皇后召进宫中教养,进京的第一日恰逢花朝,皇后娘娘携宫中妃嫔至行宫赏花祭祀,这个新来的小姑娘就被暂时引到宫中,由小太监领着游玩。
她不是头一回进宫了,不会为威严的宫墙楼厦震慑,也对花园中的色彩斑斓兴致缺缺,自己轻车熟路绕到马场,挑了一匹新贡来的胭脂马跃上去,好不喜爱。
小太监忙着拦她,哪里拦得住?只能点头哈腰又求又告,左一句小娘娘右一句小祖宗,还是被好马轻盈跃出的身姿带了好大一个踉跄,顾上扶头巾,就顾不上手里,拂尘跌出去,沾了一大片黑泥。
马上的姑娘绕了一圈,再掠过他身边时,屈腿蹲上马鞍,缰绳在胳膊上绕几弯,横身探出来,捞起了泥里的拂尘,再一扬手,鞭花挽成一个结,泥点和拂尘一起落在小太监手里。
胭脂马上的姑娘也一身胭脂色,背后一把长剑,红缨穗和她的笑声一样炽烈。
同一日,太子访政回朝,接风宴后,被同僚簇拥着从侧门入宫,一踏进宫门,就踩碎了一地笑声,一抬头,恰碰上那番耀武扬威般的炫技。
“好身法啊,”身边一个少年率先叹到,“不知是谁家姑娘。”
姑娘自顾自回头去了,只给他们留下一个背影,剑与骨一般挺拔。
另一人接了话:“兄长不知道?那是江大将军的家的小姐,皇后娘娘的甥女,此番召进宫,就是给太子殿下……”
声音渐弱,那人瞄一眼太子脸色无恙,才接着说:
“就是想配给太子殿下,未来母仪天下的嘛。”
太子收回眼光,不做声,任他们说。
“这样,那江家那个大将军的名号怎么办?”
“江大人膝下都是女儿,长女入宫怕也不会给次女,不过家里都出皇后了,还在乎一个将军名号?”
又一个好事的挤到他身侧,小声嗤笑:
“太子殿下以后可有福了?”
这句话像石子入潭,激起一阵笑浪。
太子一挥手中折扇,一样笑意匀面:
“是吗?”
人群噤了声,踏着姑娘的马蹄声进了宫去。
江家的姑娘就这么在宫里住下了,与公主和其他早早入宫的女孩子们一处养在内廷,内外有别,太子再也没听到过那样的笑声,关于她的消息,剩了些只言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