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活着
苏逢春手下的两大护法见状,指挥更多的杀手攻击楼玉树,以此拖住他。护法两人听命,提剑飞去,阴沉萧索的杀机显露,直达方坤的身后。
谢景宸挥起剑挡住其中一人,厉声吼道:“方坤……”
方坤心领意会地立马提刀顶住,四周苍蝇般尾随不止的杀手蜂拥而至,将天罗地网撒向小花。
若非被张尧光弄了迷药,削弱了大半精神意志,小花还有些许反抗能力,如今她身体全然无力,意识甚至混沌不清。
张尧光猛地拽过小花,提剑杀了几个人,救下小花,回头想保护她,小花愤然地甩开他的手。
下一刻,张行岭那张被野蜂叮得发肿的脸露出凶色,长剑直驱而入,妄想擒住小花取得头等功,却被张尧光拦下。
他愤愤不平的杀意指向张尧光,说话时龇牙咧嘴:“你个孽畜,你阿娘与妹妹要被你害死了。”
张尧光双目发红,心尖寸断,决意与父亲断绝,挥剑而去。
混乱之际,小花看到提剑踏风袭来的苏逢春,惊慌恐惧地拔腿逃跑,又一张天罗地网落下。
楼玉树的不朽剑横空破出,流星赶月的剑影同苏逢春的剑碰撞出无限的火花,深厚的内力在乱糟糟的空气中震出滔滔狂澜,掀起一阵浩浩的冲击风。
眼见着网落下盖住小花,正在与人搏斗的方坤直冲了过去,击退涌上来的杀手,妄图用割开落在小花身上的网。
小花仓皇地扯开网,那人的剑势尤为凶狠,一剑长驱逐来,立时刺透方坤的后背直到内脏,贯穿身体。
染了血的剑端如注垂落在小花身上的麻绳网,方坤双目通红,仿佛含着血泪,带着无法置信的骇然,身体僵直挺挺地伫立在她面前,抬手想擦拭她的泪花,却沉重无比。
喧闹的厮杀之地,哀嚎声此起彼伏,小花怔然地扶住方坤。
须臾间,他紧紧闭着嘴巴,也紧紧闭上眼,身体比往日僵硬许多。她喊了几声方叔,方叔从来不曾这样沉默地对待她。
泪花模糊了视线,她哑口无声,想张嘴歇斯底里地痛苦呐喊,然而方坤的死在脑海里萦绕,无限地放大,堵在喉咙。
赶来的谢景宸长剑挥去,挡住青霄阁护法的杀戮,大喝道:“小花,快跑,躲进去。”
另一端同样在厮杀的黄橙紫与萧听互相掩护,艰难地前行,危机四伏。他们赶走了敌方,奔向小花,竭力抵抗伸向小花的魔爪。
黄橙紫崩溃地喊道:“小花快进去。”
小花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耳朵嗡嗡响,身上的网早已经渗透了方坤的血水。
她哽咽地啜泣:“对不起,每次都先救我……我已经不值得了……方叔……对不起……”
方叔总是问她是求生还是求死,她也总是毫不犹豫地告诉方叔唯一的答案。
她想活着,像一朵娇俏的小花,普普通通地活在山谷,不为人注意。她想活着,像花墙边的叶子,参差自由地生长。她想活着,像夜空中的小星星,不用发散万丈光芒,只要有点微光就行。
人生有无边而黯沉的黑夜,乌云密布挡住星月,却总会有一两道突如其来的闪电,一瞬间照亮天空,带来片刻的微光。仅仅只要片刻的微光,就能复活一片沉寂的死灰,燃起强大的火苗。
方叔就是她的微光。
她好想好想活着呀。
活着真好,她一点儿都不想求死,可她没有一丝丝微光了。
姐姐们总是告诉她,她没有错。是的,她也这么觉得,世上有弯路与险境的出现,都不是她的错。
“才不是我的错,是不是……方叔……说我做饭难吃,那是我的错,说我走路声音太大,那绝对不是我的错,是不是,方叔?我又不是生来就戴着锁链。”她低声地自言自语,眼神里的空洞木然,宛若一根被抽去春天的枯枝。
阳光就在眼前,一触即得,她伫立在阳光无法照耀的地方,浑身发冷,再无半分波澜。
她呜呜地哭出声,艰难地抱住方坤,慢条斯理地扯开身上的网,颤抖的手摸到他身上的荷包。
是一个丑陋又粗制的荷包。
金大娘总在明媚的午后手把手地教她,可她总是笨手笨脚的,被金大娘提着耳朵骂了好多次。
那张苍白而无神的脸浮现出狞然的苦笑,她断然打开荷包,取出小盒子里的毒药,一口吞咽在嘴里。
五脏六腑的绞痛随之而来,她强忍着痛苦,缓缓站起身,在战乱中无力地拖动方坤。
四周的杀手的天罗地网再次捆住她与方坤。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倒在方坤身上,悲恸下吐出一大口黑血,嘴里念念叨叨的,没人听清楚。
黄橙紫等人不断地厮杀,谢景宸护住黄橙紫,干掉周围的人家。她扯开小花身上的网,搂在怀里。
“小花……”黄橙紫颤抖着给她把脉,可是根本无能为力,她歇斯底里地喊:“师傅……师傅……你救救小花……”
小花拉住她的衣襟,小声地在她耳畔说:“我之前讲的故事都是真的。”
“你别说了……”黄橙紫封住她的心脉,方才手持剑太久,一直发抖,根本扎不到她的穴位。
她慌慌地高声大喊:“师傅,师傅……你快救救小花……”
萧听看到她们,危难之际,为挣脱敌方的纠缠,左手还被划伤,急急巴巴地赶过去,把小花抱了起来。
“谢景宸保护我。”萧听厉声一吼,猩红的眸子透着紧迫,灰袍霜发已然沾上了艳红的血水。
所有杀手纷纷追逐在他们身后,无穷无尽的,杀不完。
张尧光察觉小花受伤后,毫不留情地打伤张行岭,慌忙飞奔上去保护她。
楼玉树被缠着苏逢春与青霄阁的护法,几乎打了个平手,根本腾不出手来保护旁人。
到处乱飞的野蜂四处蜇人,倏地井然有序地直飞往黄橙紫那处。
低低而刺耳的蜂王声如雷贯耳,楼玉树分神眺望到远处推着耋耄老人的望年。
她混在谢景宸的援军里,身旁站着谢安,斗志昂扬地指挥老人吹叶子,用野蜂叮青霄阁黑色衣服的杀手,惹得杀手们像无头的苍蝇到处乱跑。
原本望年与老人家躲在药谷之外,正好碰到紧急前来援军的谢安,当即跟上,混在军队里,方敢进这纷乱可怖的战场。
一支军队的人数,成千的士兵训练有素地进攻万药谷,势不可挡地攻击青霄阁的杀手。
空气中处处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地底下似乎冒出无形而刺鼻的黑气,吞噬这一片土地的光明,逐步沦为可怖的炼狱。
万药谷是远离世俗纷乱,人人歆慕的世外桃源,终究逃不过人心的丑陋。
底下人前来禀告时,苏逢春正与楼玉树杀得你死我活。楼玉树毁了雇主任务,反而保护小花,他唯一能想到的是楼玉树也想分一杯羹。
“阁主,小花服毒自杀了。”那其中一位护法顶住楼玉树的攻击。
苏逢春不愿接受这种局面,明明可以唾手可得,现在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说,还得罪官府。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苏逢春朝旁边受伤的手下怒斥,指挥他们直攻小花躲进的万药谷深处,顷刻间,万药谷内部混乱若鼎沸的靡粥,刀兵决杀。
在谢安的帮助下,望年让人把驯蜂的老人家送回家,又躲在谢安的护翼下前进,直达方坤的尸体。
那难以描述的眸酸心寒,在她心间沸沸扬扬,像是朗朗的晴天刮起萧瑟的冷风,轻轻重重轻轻,纷纷弥天袭卷。
正在鏖战的楼玉树见她又贴着谢安,当即脱离青霄阁的纠缠,直飞进入万药谷,一把擒住躲在地上的望年。
望年在恍恍惚惚的喧闹厮杀中回神,眼眶发红,浮漾着湿湿的流光,哑声问:“树树,你能找到杀方叔的人吗?”
她并没有得到楼玉树的允诺,抬起泪眸看楼玉树时,楼玉树人提着剑,雄势滔滔地踏着满地的尸首前去。
他冲向浓郁散不去的怨气里,宛若罗刹般屠杀,尽情地吮血纵乐,汩汩的血全然洇染整件月白色锦袍。
望年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尸体,血流成河的恶心,恶心连连代替了悲伤,狼狈地吐了好几次。
谢安扶起她,让人把她与方坤带进万药谷,临行前叮嘱她:“望年姑娘,万事小心,莫离开我家公子,他可以保护你。”
“谢大哥,你也小心。”望年紧紧地地捂着嘴,话罢她急切地跟着谢安的手下跑进去。
一股又苦又酸又臭的味道在嘴里回旋,让她胸膛堵塞得快无法呼吸。
前来激战的谢安巍峨魁岸的身躯猛地被人一撞,狼狈地后退几步,抬眼一探究竟,只看到离去的楼玉树满身的血水,在敌人里杀得畅快。
他不解地紧抿着嘴,反手朝青霄阁的人一剑封喉。
第50章 来过人间的痕迹
方坤的尸体安置在小花身边,血水淌湿他们的面容。望年打了点水,为他们擦拭面部的血。
尸体还有一点点温度,她鼻头酸楚,哭眼抹泪地说:“方叔,我没武功,没法帮你报仇。楼玉树杀了苏子韫,杀了那个害死你的人,你下去可以给你的兄弟们一个交代了。要是遇到你女儿,别忘了你还有一朵小花呢。”
“我们都保护不了你们。”眼泪在黄橙紫那张小脸上横行,望年瞧她簌簌落下的泪水,伸手把她搂在怀里。
历经激斗,青霄阁压不过谢景宸请来的千军万马,带来的杀手死伤众多,被撵着赶出万药谷,众人纷纷四面逃窜。
苏逢春头发微散,被手下搀扶着上马。
顿然间一道飞奔如燕的身影身影闪过,挡在前方。那双眸子宛若灌注了猩红的凶芒,杀气在身体涌动,他神色满是愉悦,像是饱腹的毒舌。
“下去见苏子韫吧,他在黄泉下等你已久。”
一身凛凛的威压直逼苏逢春,他丝毫不信楼玉树的话,示意手下杀了楼玉树,纵马欲离开。
那手下等人持着兵器齐齐攻击上来,谢安等人全力抵抗,楼玉树飞身挥剑而去,苏逢春见状奔马逃离,让楼玉树挡住了去路。
不朽剑绝招,幻影神剑若大雪纷飞,裹冷挟寒,招招散落成碎影,密密麻麻地刺向苏逢春。苏逢春纵身高去十来丈,欲弃马而去。
然而他没想到,周围的剑影只是看着锋利的花招,头顶上唯一逃离生口才是虎口。
楼玉树时刻在高空准备,身影倏地闪现,一剑割裂他的喉咙。
血飞溅四射,所有银光的碎影消失殆尽,楼玉树衣袍上的血淋湿了身体。
万药谷的湖水浮着十几具尸体,满地血水闻着异常恶心,谢景宸手下忙里忙外地清理万药谷里里外外的尸体,忙了几个时辰才勉强清理完毕。
晚上,望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出来,脸色苍白,发现方坤与小花尸体不见了,急忙去问谢景宸。
她走到黄橙紫厢房时,正好遇到谢安。
谢安:“黄姑娘白天被人伤到,又哭了一天,我家公子正在照顾她。”
她不便进去打扰,询问方坤与小花的尸体位置:“方叔说想回去看看女儿,我要把他烧了,带到他女儿墓前。”
“烧……”谢安脸上略有窘然,“死者为大,还是入土为安的好。”
“人都没了,哪来的安,哪来的好?”
后山有一大片荒地,谢安听了她的话,命令手下将尸体搬到后山。山风呼啸疾驰,火把摇曳,映着他们的肌肤有些许暖意。
望年往他们俩身上铺上一层干草与柴火,各淋了一壶酒,简陋饯行,果断地把火点燃:“你们俩下辈子幸福点吧。”
但愿逝去的生命像路边葳蕤生长的野草,能以最顽强的毅力存在,最后欣欣向荣,来年满地绿茵。
风在林间呼呼大响,火势渐渐扩散,影影绰绰把一片山丛映得夜空显出血红。焦味刺鼻,灼热的火龙纠缠交织着他们毫无知觉的身体,铺天的热浪渐渐吞没他们。
望年仰头痛饮了一大口,找了那块大石头坐上,烈酒刺喉,为他们送行。
楼玉树沐浴出来,没找到望年,以为她逃跑了,直到闻到焦臭味,他寻着浓烟与气味找到安静饮酒的望年。
一旁挨着她而坐的楼玉树一言不发,眼神默默地望着她,有些迷蒙与疲倦。艳丽的火势倒映在她暗愁的眸子,思绪恍惚,他在夜里看到她眼里枯蔫的生机。
望年懒恹恹地瞥了他一眼,视线又回到烈火燃烧,像是为了酝酿出好心情而暂定一切情绪的表达。
倏地,肩头一沉,望年略愕,侧目注视。
人间行刑的刽子手正落在她的肩膀上睡着了。
仔细想想,楼玉树昨夜盯了一宿,白日里激战搏杀,还真是累坏了。
隔了许久,她的身体快僵化,缓缓地把他放下。
“别动。”楼玉树声音冷冽,大有嗔怪的意思,脑袋一路滑下,头枕在她腹部。
“把我当枕头了?”
大半壶酒入腹,她有些醉醺醺,头晕目眩,疲惫地躺在坚硬的石头。
热烟穿风而来,点亮了雪色银妆的湖面,唤醒尘埃与树梢里的沉寂。可她明白了,满天的灰烬,别枝的疏影都是他们来过人间的痕迹。
第二天,望年竟然在床上醒来。脑子晕晕沉沉,她喝了一杯冷水后,无精打采地走出门,目光被石桌上的两坛陶罐吸引。
晨曦撒下,伫立在石桌前的楼玉树凝眉不语,那张白净的脸宛若剥了皮的荸荠,幽雅透清,凛冽的眸子细细地观察这两坛骨灰,冷笑道:“那个姓谢的倒是听你的话。”
蒙圈的望年没预料到谢安做事如此细致,担心楼玉树又发了疯地前去刺杀谢安,只好哄他。
“烧了骨灰,不收起来会被风吹走,我们的树树真棒。”
“你夸我作甚?”他淡漠地抬起眼皮睨她。
“我们树树是江湖第一高手,谢安必定是崇拜你才给我面子。英雄惜英雄,你端着一副孤傲的绝世高手姿态,如此厉害,自然绝非普通高手所能望其项背。瞧瞧这一身仙风道骨的衣袍,你简直是我唯一的神,谢安的崇拜者!”
她越说越发觉不对劲,昨晚那件月白色锦袍已被血弄脏,他怎么还有类似颜色的衣服?
这狗男人,朝夕相处,寸步不离,竟然背着她偷买衣服?
楼玉树才不信她,说话尺水丈波,夸大其词,没一句实话。
他冷漠地掸了掸衣服,明明没有灰尘,可被她一夸好看,顿然徒生了忸怩作态,更不愿意理她。
黄橙紫从里屋走出来,脸色略有些憔悴,朝望年看了一眼,走到骨灰面前说:“姐姐,明日我想把方叔跟小花送回虎啸寨。”
望年点头,伸手抱住方坤的骨灰罐。
门口跑来萧听的药童,他气喘吁吁地说:“橙子姐姐,先生在打光子哥哥。”
“那就让他受着。”黄橙紫把小花捧在怀里,气冲冲地往小方厅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