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朝她作揖:“夫人,您近来心情不好,小的给您安排一场戏。”
杨绯月的心腹丫鬟示意他快点,管家给小楼玉树递了一把匕首,蛮力地推他进铁笼。
小楼玉树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上,茫然地望向刚刚还平易近人的管家,只见那人温润的脸上多了几分戏谑,拍拍手示意下人将麻袋里的活物抬出来。
下人手脚麻利地抬着麻袋进笼子,迅速割开麻袋的绳索,逃命地躲出牢笼,生怕被麻袋里面的活物弄伤。
小楼玉树呆怔地注视麻袋里活蹦乱跳的东西,警惕地用匕首对峙它。
“汪……”里面传来一声熟悉的狗叫声,他看到小雪怒目而眦,垂着脑袋地嗅着地上气味。
他兴高采烈地呐喊一声:“小雪……”
小雪听到他的声音,黑溜溜的眼睛里的贪婪与狂喜化为血红色,鲜红得快要流出来,竭尽全力地朝他狂奔而来。
他喜极而泣,高声地呼喊它的名字,忽地,他看到小雪眼里的可怖的血红,顿时停下脚步。
管家站在他笼子外:“小子,杀了它,你就能吃到你想吃。”
他脑子一片空白地定在原地,无形的恐惧、强烈的悲伤与冰冷的落差让他陷入绝望。
小雪似乎被饿了很久,身体被下了暴躁的药物,完全丧失了意识。
在它即将咬住他的身体时,他急速一闪,躲开它的攻击,却摔倒在地上,崩溃地号啕大哭:“小雪,我是小树……你快醒醒……”
他慌忙地站起身,下一刻被小雪巨大的身体扑倒在地上,锋利的犬齿被他的匕首顶住,他死死地捏住它的嘴巴。小雪的涎水滴滴落在他的脸,混着他的泪水,淌湿了满地。
“小雪不要……小雪不要……不要吃我……我们是好朋友的。”
小雪蛮悍的力气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浑身发出剧烈的颤抖,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悲痛,各种复杂而难受的痛苦在他渐渐软化力气。
他支撑不住了,看着那双暴戾野性疯狂的眼睛,学着跟小雪的对话,哑声地开口:“汪汪……汪汪……汪汪……”
它浑然听不懂,早已不是他的小雪。
穿进一片翠色的树丛,金色麦田被风吹出海浪的波澜,他们纵横交错的小路上嬉笑追逐,比赛谁跑得快。
同村的虎头路过,骂小雪很笨,他气愤地骂虎头才笨。小雪才不笨,它跑得慢是担心他摔倒。小雪是世上最聪明的小狗,是祖父送他的朋友。
他跑到野花边,串了两条金灿灿的花链子,一条给祖父,一条戴在小雪的脑袋上。小狗摇着快乐的尾巴,他们迎向火烧般的夕阳,一起回到祖父的怀抱。
“汪汪……”他轻声地哼出声,伸出手迅速拔下匕首,双脚猛力地蹬住它的肚子。
小雪痛得倒在地上,下一刻,它再次冲上来,迎上了楼玉树的匕首。
浓厚的血腥味冲入鼻息,小雪没了灼热的呼吸,缓缓地闭上眼睛。
他的双手带血,像是被一壶滚烫的热水烫到。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杀的是他唯一的好朋友。
他抱着小雪嚎啕大哭,四周却响起一声清晰的喝彩掌声。高位上的女子鼓掌,所有人附和谄媚地跟着鼓掌夸奖他。
“不许鼓掌,不许笑……”他愤怒地咆哮他们,所有力气都耗尽了,依旧无法阻拦他们。
下人们进来, 硬生生地拽开他与小雪。
他精疲力竭地伸手拉住小雪的手,哭喊着挣扎着,却只握住它身上被血弄湿弄脏的毛发。
几根雪白柔软的毛发在空中盘旋,青烟般散去。
他迅速捡起地上的匕首,想结束这痛苦的日子,瞬间被人劈晕在地上。
管家欣慰地看着楼玉树,同夫人禀告:“夫人看得可高兴?”
杨绯月淡然一笑:“这么对我儿子, 你可真大胆。行了,去领赏钱,心情不错。”
几日的挨饿彻底将他饿晕,在短暂的晕厥里,他浑身发冷,梦里全是小雪惨死的模样。
他反反复复地喊着:“小雪不要,小雪不要……”
哪怕在梦里,他依旧杀死了小雪,任凭他呼喊,无人拯救他们。
他在梦里追着小雪回家,小雪越跑越远,再也没有回头看他,消失在梦的尽头。
鼻息传来香气扑鼻的骨汤味,小楼玉树被饿醒了,登时从噩梦里醒来。
他急不可耐地环视,目光直达桌上那碗热腾腾的浓汤。饥饿促使他羸弱,脑袋时刻发晕。正要伸手接过的那碗热汤,忽地一双手抢在他前面。
“你吃番薯吧你,”男孩愤然地睁大眸子恶瞪,满心欢喜地喝了一口汤,同旁边一起喝汤的伙伴说,“这喂了药的狗肉就是不一样,肉质鲜美……”
楼玉树宛若遭遇了晴天霹雳,发了疯地冲上去同他们争抢那碗汤。
滚烫的汤水撒了一地,烫在他的胸口上。他死死地护着那个只有几块肉的碗,伸手将那几块肉藏在怀里,瘦弱的身体承受着无数落下的拳打脚踢。
他没哭,倔强的脸上苍白无色,死死地咬住了牙齿,痛苦地哼了几句。
一切痛苦都麻木了,他心想,打死我也好,祖父,我不喜欢这里,我想去陪小雪。
念头浮现在脑海里,他艰难地爬起身,撞开其中一个人,直直地朝向一根柱子冲去,却被所有习武多年的少年们急忙挡住。
“放开我,让我死。”他竭力地挣扎,奈何多日滴水未进,存米未食,叫他浑身无力,径直地晕了过去。
有人慌忙地喊道:“快去交管家,他要寻死……”
……
夏夜晚风徐徐吹来,微微吹散望年身上的热意。
楼玉树没睡,睁大眼睛正凝视着她安静的睡容,望年忽然醒来,被撞破他的注视,气氛有些尴尬。
客栈的窗户没关,月光冷冷地倾泻在他那张冷峻的脸上。望年喘出沉沉的呼吸声,一双杏眸在夜里熠熠而亮,静静地同楼玉树直视,猝不及防把脚架在他身上。
楼玉树推开她:“犯癔症了?”
“我做噩梦了,你要安慰我,这才是合格夫君该做的事。”她再次将腿架在他身上,“你给我讲故事吧,讲完我睡着了。”
楼玉树思考片刻,低声开口:“从前有个神仙,他……他在天上当神仙,最后生生世世都当了神仙。”
“然后呢?”
“结束了。”
望年蹬了他一脚:“真是又短又快哦,像极了你的第一次。”
楼玉树脸色炸红,冷然喝她:“你胡说八道,我怎么样你不清楚,我哪里……”他顿住话语,骂道,“不知羞耻。”
他羞愤地背对着她,望年瞧他月光下红得透明的血色,凑上去贴着他的后背:“我哄你睡觉。”
他纳闷地抬头看她:“你是不是又要耍心思?”
一个女人的悲哀从心疼一个男人开始,她也不想的,可又安慰不到小时候的楼玉树,只能退而求其次,哄哄长大的楼玉树。
“你要是再提出要求,我断不会答应的。”
“好,我不提不提。”她的手轻柔地拍在他的手臂上。
楼玉树愈发不安,如鲠在喉:“望年,你要是敢离开,我就杀了你。”
“还睡不睡?我是真心诚意哄你入睡,别不识好歹。”
风吹散了他们身上的热气,望年趴在他侧卧的手臂上,没把他哄睡,自己先睡了。
“骗子,说要哄我入睡的。”楼玉树转身躺平,让她趴在胸膛心口处睡觉。
借着黯淡的月光,他轻轻地捋了捋她凌乱的发梢。
心上人在心头上,心头有心上人在砰砰跳。
第83章 黑店
次日他们进入襄州金庭县,楼玉树花钱请了当地的乞丐,查找刘军的下落。
第一个带来消息的乞丐会得到额外的银子,所以很快他们在街头收到回复。
原来刘军乃是州府的步营兵的总教头,是地地道道的金庭人,成日在军营里训练士兵,家中有妻儿,但不爱回家,成日流连烟花场地。
楼玉树带着望年前往军营边陲的小山丘,守在入营必经之路。
望年道:“能与朝廷的武将勾搭上,对方来头不小,你打算如何取得,万一信已经送进去了?”
“每日进出军营的人不多,有无信件无所谓,我只想确认杨绯月在不在京城。若拿不到信件,我们去京城,拿到了,就从信件找她的下落。”
等了整整一个下午,终于在落日之前,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群士兵骑着骏马从大道驱驰而过,掀起一阵烟尘。
望年盯着尘土飞扬里的士兵们,黄图遮盖了视线,这根本找不到任何戴玉葫芦的送信人。她转头望向楼玉树的,只捕捉到他虚幻的身影,人已经飞到骏马狂奔中,刀光剑影,一闪而去,飞血溅满土地。
恐怖如斯!对方估计都没察觉自己怎么死的。
望年双手紧扣,闭上眼睛,放在胸口祈祷:“这是病娇的个人行为,与我无关,要惩罚就惩罚他。”
很快楼玉树回到她身边,身上那件月白色的锦袍撒上了丝丝红点。
她睁开眼睛,下一瞬被楼玉树抱上马,飞快扬鞭而去。
“你找到了?”
她以为要耗费时间,没想到竟如此轻而易举。
“嗯。”他淡然地应她,扬鞭纵马时,眉眼似乎多了几分炫耀,“我看到了玉葫芦。”
“真棒。”望年仰头看着他笑。
楼玉树炫耀的心理得到大大的满足,却故作姿态:“闭嘴,花言巧语。”
趁着夜色未降临,他们赶到一间郊外客栈歇息。
楼玉树拆开信件查看,望年再次探头看他的信件,里面依旧是让她看不懂的文字。
“里面说什么?”
“里面说……”楼玉树故意停顿,吊她的胃口。
“快说。”
“杀谢景宸,看来她当真在京城。”他摸了摸纸张的触感,自嘲地笑了一声,想他为了寻找杨绯月,走遍了大江南北,没想到她躲在皇城脚下。
“我们得抓紧时间去找谢景宸。”
“你很关心他?”
淡然的语气如刺耳的针头扎进她的耳蜗,她保命地摇头:“日月可鉴,我只爱楼玉树。”
楼玉树没理她的花言巧语:“谢景宸正要回京城,想来是找到了五华珍宝。”
望年点点头,男女主干事业能成功是百分百的事情,并不意外。
“你倒挺平静,看来很信任谢景宸,要去京城了,开心吗?”
“你少阴阳怪气,给我安上莫须有的罪名。我生是楼玉树的小娇妻,死是他的……啊呸,我才不会死,只要你爱我,我就活着。”
用膳的地方在一楼大堂,店里人少得可怜,零星几个人在用餐。
荒郊野外,黑店较多,无奈没有地方歇息,这里只能是最后的选择。
楼玉树不畏惧,倒是望年紧紧地挨着他而坐。
“这里是不是黑店?”
“嗯。”他从容不迫地将不朽剑放在桌上,盯着手中杯盏,喝了一口水,确认无事便送到她嘴边,“喝吧。”
望年警惕地喝了一口水,挽着楼玉树的胳膊说:“人家怕怕。”
“好好说话!”
此时店小二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嘴角自然地勾着,不笑自笑,看起来十分机灵。他将三道菜端上来,热络地招待他们,还推荐他们酿造的女儿红。
楼玉树冷眸锐利地瞥了店小二一眼:“不想死就把这些下了药的饭菜收走。”
店家掌柜震惊失色,绷紧身子,笑呵呵道:“这位公子怎么说话的,话可不能乱说。”
楼玉树随手一掷,筷子飞速穿过,气势汹汹地插进在掌柜脑袋边的墙壁。
掌柜的吓得双脚发软,这么多年来,没见过武艺如此高强的小年轻,着实是吓了一大跳,催促店家小二给他们换上饭菜。
店小二不悦地将菜端回的后厨,同做饭的大娘说:“娘,我被识破了。”
一旁剁肉的屠夫冷哼道:“小鬼就是小鬼,不成大器,晚上不能放过他们,这小娘子长得这么有姿色,能卖个好价钱。”
楼玉树将他们在后厨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想着还是吃完饭再杀他们吧。
“他们打算把你卖了。”
望年挽紧他的手,求庇护:“树树,我们是恩爱的夫妻,同生共死,死了都得葬一起。”
他喜欢望年这么贴着自己,需要自己,离不开自己的样子,心里得到无法言说的满足,却漫不经心地低哼一声。
门口忽然想起一阵嘈杂声,有几个男人相继走进客栈,领头的男人同客栈掌柜的询问住房价钱。
望年转头看他们,想开口提醒他们这是黑店,却看到坐在角落戴着半张面具的韩宣。
许久不见,韩宣身形强壮许多,好似特地去锻造了身体,整个人的气场变得有些凌冽刚悍。
同望年对视一眼,韩宣古井不波的眼神略有动容,欲倾身上前,又察觉自己认错人了。
他以为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儿,却发现眼前人与珍花大为不同。
“姑娘安好,我们先前是否见过一面?”韩宣忍不住上前寒暄问好,对上楼玉树的寒眸,只敢远远地说话。
“不认识。”望年果断切断他的聊天,一来是担心楼玉树吃醋胡乱杀人,二来是这人害珍花伤心,她不是很想理会他。
州府大人被调去京城,韩宣为人聪颖,在州府大人手下做事勤快,州府大人自然提拔他,叫他一块上京。韩宣回安州安顿爹娘,这才不与州府大人同行。
他失落地坐回去,同行的男人们性子豪爽,叫来好酒好肉,招呼韩宣一块喝酒。
店家小二不安地将饭菜送上桌,五道菜里一道下了药,其余都是正常菜色。他将饭菜摆在桌上,目光好奇地盯着戴面具的男人。
韩宣同行的一位男人赶店小二离开:“这么看我们韩公子实在无礼。”
“无妨。”韩宣浅笑地摇摇头,眼睛垂下定格在小少年的手背上,是一团乌黑带粉的烧伤痕迹,诧异道,“难怪我看着熟悉,你可是梁平村里的福英?我……韩宣,我救过你的,没想到你长这么高了。”
店小二愣愣,半年前他贪玩,同几个小伙伴烧着草跺玩。结果他困在火圈里,被烟熏得昏迷了。
后来听娘亲说有个不要命的男人救了他,他们害怕让人发现纵火人是他,不想赔村里人的钱,很快收拾家当,投靠舅舅家,在郊外开客栈为生。
之后,他们常常在饭菜里下药,然后再高价将解药卖给客人。如果对方不配合,再谋财害命。
既然是熟人,还是一头肥羊,掌柜的急忙过来同他们畅谈,这样更容易让他们吃下那些饭菜。
楼玉树嗤蔑地勾起一抹笑意,冷漠的眼睛寂然地望向一无所知的的韩宣,旁观他们同掌柜的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