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绝不是一个人的血,沈府涉及的命案可能不止胡玉儿一桩。
苏芷涵回头看向身后的酒坛,忽然道,“把坛子都打开!”
随着一声令下,侍卫掀开最近最大的坛子,酒味儿迅速弥散开来,味道里没有张婆子所言的果子味儿,反而多了一种腥味。
凑近查看的侍卫突然大惊道,“里面有头发!”
接着,苏芷涵命人拿来竹竿从坛子里挑出湿漉漉的墨发,它们团成一坨,散在地上倒分开了,每一缕粗细差不多,都用红绳系着。
其他的酒坛相继被打开,令人更加震惊的是酒里不仅有长发,还有不明的暗红色肉块,可又不像是猪肉羊肉。
苏芷涵将搜出的一干物证以及人证全都带到赵寺正面前,张婆子和两个小厮早就六神无主,兴许他们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被人找上,以为有沈家的庇护便可以为虎作伥。
“都是少爷吩咐我们做的啊,有,有个道士跟少爷说,用少女的头发和心肝泡酒可以延年益寿,时间久了可以长生不老。所以,所以才到处搜罗贫家女,先糟蹋了人家,再一刀毙命。”张婆子缩着脖子全都交代了。
赵寺正看着这些骇人的东西,面如寒霜,“沈少爷,你还有何话好讲!”
沈大少咬着牙,一脚踹到张婆子身上,狠声骂道,“我养你们干什么吃的!吃里扒外的东西!”
侍卫们迅速冲上去制住沈大少,将其胳膊扭到身后,他越是挣扎谩骂,侍卫们下手越狠,直将其拧脱了臼。
沈大少杀猪一般的叫喊着,被押下去的过程中还在挣扎,“你们不能办我!我爹是当朝户部侍郎!”
沈府的其余人等皆被押送回大理寺衙门,不过一个晚上的审讯,全都供认不讳。沈大少虽然在外头闹的凶,可一到衙门里,看到审室的各种刑.具,立马问什么说什么。他不仅承认强抢杀害胡玉儿,同时也承认派凶截杀胡舟。
沈大少自己都记不得到底害了多少姑娘,能记得的就有四个,他先是强抢民女,再加以杀害,然后丢给张婆子他们处理。缝合刀口,有的剪下头发,有的挖出心肝,制成酒酿。剩下的尸体会被运送出府外,一般是抛到荒郊野岭掩埋或者丢到河里。
他往日选中的目标都是毫无背景的老百姓,唯独胡玉儿家里相对富裕,有个开粮食铺子的爹。也正是因为如此,胡舟不相信自己女儿死于意外,想要往上告,成了沈大少的心头大患,这才派人杀了胡舟。
人证物证俱在,当事人也已经承认罪状并签字画押,沈府别苑已被查封,所有涉案人员全部收押大理寺地牢。同时付郎中也被削官关押,治故意包庇之罪。
此案的结果才递交圣听,次日早朝上,户部沈侍郎脱去朝服,当着君臣的面负荆请罪,痛心疾首的哭喊自己教子不严,愿意领罪。圣上念其在朝贡献,罚了他一年的俸禄,禁足三月。
赵寺正举着卷宗看了三遍,直觉大快人心,看到苏芷涵时,开怀的笑道,“丫头,这回你可立了头功了,多亏你坚持,不然真让这丧心病狂的畜生逍遥法外。”
苏芷涵拱手,“大人过奖。”
“诶,不是过奖,我说的都是事实啊。”赵寺正合上卷宗,欣慰道,“此次一举解决两桩案子,很快便可以结案了。”
“大人。”苏芷涵忽然道,“可不可以先不要结案?”
赵寺正闻言,面露疑惑,“为何?凶手不都抓到了吗?”
只见苏芷涵微微蹙眉,“下官觉得其中可能还有其他线索。”
从寺正阁出来,苏芷涵脑海里还是关于这桩案子的疑点。如果就此结案,赵寺正可以交差,她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获得进入卷宗内阁的机会。
但她真的可以允许就这样结案了吗?
记得师父曾经对她说过,解决一件案子的初衷就是将真相公布于众,让施害者受到应有的惩罚,令被害人得到安息。
“喂,芷涵!”周丝蓉跳到她面前打招呼,嬉笑道,“恭喜恭喜,头一个案子圆满完成。”
苏芷涵笑道,“谢谢。”
周丝蓉奇怪的打量她,围着她转了两圈,“案子破了,你为什么好像不高兴?”
苏芷涵摇摇头,“我觉得这个案子尚未结束。”
看似一切都顺理成章,其实有些地方是说不通的,就比如既然付郎中已经与其勾结把案子摆平,胡舟一个平民又有何惧?值得他冒险再一次杀人。如果沈大少有不得不杀死胡舟的原因,定然是胡舟掌握了关键性的证据,而她在现场根本没有找到任何可以作为证据的物件。也许是证据已然被沈大少派去的人拿走了,可这又不能解释为什么沈府里还堂而皇之的留有那些血迹。
那些痕迹没有被特意掩盖,足矣证明沈大少有恃无恐,且过后还会继续作恶。他没有如此缜密的心思,也就不可能发现胡舟掌握了对他不利的证据。
苏芷涵走出衙门,马车已经停在门口恭候多时了。小厮掀开车帘子,待她上了马车,便勒起缰绳调转马头,朝着苏府行去。
第十四章
从大理寺到苏府大约半柱香的路程,如果抄近路便是穿过两条街过一个深巷,再走一段人烟稀少的空旷小道。
中间没有泥泞不平的路,马车颠簸甚小,苏芷涵在里面坐着,脑子里还在想胡舟案子的细节。
突然,马车剧烈的摇晃起来,苏芷涵回神,扶住车壁稳住身形。
“小姐!小姐,有刺客!”
苏芷涵掀开车帘,就见寒光逼近,她一把揪住两个小厮的后襟将人丢进马车,旋身躲开逼近的数把长剑,跃下马车。
数名黑衣蒙面人随着她追下马车,招招致命,可见是专门冲她一个人来的。
长剑犹如毒舌吐信,嘶嘶破风。说时迟,那时快,苏芷涵劈手夺过其中一人的宝剑,转身挡开其他剑锋,反客为主,一时间竟让黑衣刺客落了下风。
只见她纵身跃起,枫红衣裙于半空中翻飞,寒光乍现之时,所有黑衣刺客瞬间倒地。
苏芷涵抬脚踩住其中一名黑衣刺客,还不等问话,那刺客突然头一歪,瞪着眼没气儿了。
其他的刺客几乎同时毙命。
苏芷涵强行掰开刺客的嘴巴,大量的黑血往外涌。
看来是早就服了毒。
刺客身上没有任何物件可以证明身份,基本上是死无对证。
没想到她还能让别人派出杀手死侍,这人会是谁呢?
这时候,马车里的两个小厮颤颤巍巍下来,看见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一圈尸体,吓得差点撅过去。
苏芷涵丢掉长剑,擦了擦手,“你们看见什么了?”
两个小厮扑通跪地,声称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苏芷涵又道,“不对,你们看到了。”
两人面面相觑一阵,马上改了口,分别称自己看到了。
可苏芷涵却问,“你们看到了什么?”
两个小厮早被吓破了胆,正六神无主,被她翻来覆去的问,更加心惊胆战。
其中一个稍微胆子大些的抖着身子问道,“小姐说奴才看到什么奴才就看到什么。”
苏芷涵这下满意了,“你们看到今晚有人行刺,本小姐受到惊吓卧床不起,刺客不知为何突然暴毙身亡。”
她以往出府甚少,恨不得她死的也就是苏府二房的那些人,但是她们并没有这个本事,否则也不会拖到现在。
要说出府以后,能盯上她的人也就是和胡玉儿胡舟之死相关的人。
苏芷涵遇刺的消息一经传出,朝堂坊间萌生出无数种猜测。她突然告病请假,赵寺正那反倒起了疑心,不再着急结案。
她心安理得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任由舆论发酵。经此一事,那个想要她性命的人再也不能做的这般明显。
虽然被吓到病重是假,可福儿还是忧心满满,看苏芷涵的眼神都平添一份苦大仇深。
“好了,你小姐我不是好好的?”苏芷涵无奈道,顺便拿了一颗枣子。
福儿却不像她这般没心没肺的样子,“太可恶了。”
见小丫头气的两颊圆鼓鼓,苏芷涵一指头就戳了上去,成功打断福儿的气愤。
“放心,不管这个人是谁,我是不会让他好过的。”
福儿捂着脸颊,还是很生气,但生气归生气,还是要继续给自家小姐添热茶,端果子。
装样子开的汤药都被她倒进花盆里,一连倒了三日。期间,苏芷涵对外放出话去,概不见客。等她觉得把人们胃口吊的差不多了,才松口。
不过没想到头一个过来探望她的竟是小妹。
“三小姐,您慢点跑。”福儿开门后便一直跟在后面,怕她一不小心绊倒。
苏府三小姐苏慕蝶也是偏房庶女,只不过她的娘亲死的早,生下她没多久便撒手人寰,她跟着一个婆子长大。二夫人善妒,苏侍郎忙于朝堂从不管后宅之事,怕是早就不记得自己还有个三女儿。
苏慕蝶跑到床前,没见到苏芷涵的时候心急,见到人以后又不敢上前。
“二姐姐……你……你……”
话未说完,眼泪先掉下来了。
苏芷涵无奈的叹声气,招招手,让她近前。苏慕蝶这才敢往前迈步,等坐到床边,她终于忍不住扑进苏芷涵怀里,小声抽泣。
“姐姐没事,小蝶看,是不是好的很?”苏芷涵心想自己装个病,还得哄别人,刚哄完一大个,又来个小的。
她的话果然很好使,苏慕蝶顿时就不哭了,坐直身体打量苏芷涵,见她确实无碍,才有了笑模样。
“二姐姐不要有事,别丢下小蝶。”
苏芷涵替她抹去眼泪,“别哭了,都哭成小花猫了。二姐姐说过要照顾小蝶,不会食言。”
她对这个小丫头的承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要追溯到五年前,当时自己也才十二岁,有一天照顾小蝶的婆子来找自己,说三小姐高烧不退,可府里没有人肯请郎中。
苏芷涵也忘了自己是怎么想的,可能是心生怜悯,她以自己的名义请来郎中,终于是救下了年仅七岁的苏慕蝶,郎中说再晚个一时半刻怕是回天乏术。
从此她身后多了一个跟屁虫,苏慕蝶生性胆小,可自从与她亲近之后愈发的喜欢缠着她。她曾经深表怀疑这是不是雏鸟情节。
“小姐,老爷来了。”
苏慕蝶一听,马上躲到苏芷涵身后,缩成小小的一团。
苏芷涵知道她怕父亲,特意扯了被子把人挡严实了。
“爹爹。”
见苏侍郎进门,苏芷涵作势起身行礼,被苏侍郎制止住。
“既然身体不好,就不要起来了。”
苏侍郎打量她一阵,“脸色是不大好看,记得按时吃药,多休息。”
“谢谢爹,女儿知道了。”苏芷涵乖巧的回应。
苏侍郎说了些嘘寒问暖的话,临末了却提到,“如今你翅膀硬了,为父管不动你。但是还是要提醒你,凡事莫要追根究底,免得惹上杀身之祸。就像这次,还不长长教训,若你不追查胡玉儿的案子,岂会遭这个罪?”
话音刚落,突然从床里头蹦出来一个人。
“二姐姐是抓坏人,不是二姐姐的错,是坏人的错!”
撂下一句话,把在场的人都喊蒙了,紧接着,苏慕蝶又躲回被子里,把自己裹严实。
苏芷涵明显能感受到被子里的人在发抖。
她不禁笑着摇摇头,这孩子……
第十五章
苏侍郎被吓一跳,指着苏芷涵身后大声呵斥“放肆!哪里来的野丫头,涵儿你……”
“爹。”苏芷涵拍拍身后的鼓包,“她是慕蝶,您忘了吗?”
说来也是可笑,当初三夫人进府时也是荣宠一时,生下的女儿取名为蝶,是因为三夫人名中带蝶字。明明是充满爱意的寄托,却在三夫人死后荡然无存,甚至都忘记有这么个孩子存在,一忘就是十二年。
苏侍郎愣在原地,倒是头一次显得有些无措。
“小蝶,快出来。”
苏芷涵好不容易把苏慕蝶哄得露出脑袋,“这是爹爹,叫人。”
然而苏慕蝶看了苏侍郎一眼,立马抓紧了苏芷涵的胳膊,整个人往她身后缩,别提叫人了,怕是正视都难。
苏侍郎脸色沉了下去,未再言语,随即拂袖而去。
苏芷涵也让福儿把三小姐先送回南院,自己刚要躺下,却又听有人来报,称礼部侍郎的千金俞悯嫣前来探望。
由于她很少出现在各种宴席中,结识的人很少,和俞悯嫣相识还是因为同在书院念书,虽然她只读了一年便被二夫人以身体不好、资质愚钝为由没有了继续读书的机会,俞悯嫣却还是一直记得她。
年关前,俞家回齐州省亲,直到正月十五都是在老家过的。
俞悯嫣一进门便满目担忧的寻着苏芷涵而来,等走至床畔看见她靠在床头的模样,登时眼眶就湿了。
苏芷涵本是做做样子,没想到真的吓到好友,赶忙要起身解释,却被俞悯嫣拦住。
“你躺着别动,伤在哪了?”说着,豆大的泪珠就往下掉。
苏芷涵抿了下唇,好友本来就有些悲天悯人,平时就爱哭,断不该惹她的。
“我真的没事,没受伤,不信,我下床走两圈。”
俞悯嫣忙摇头,“我信,我信,你别乱动了。”
苏芷涵顿觉有些头疼,这哪里是信了她没事,分明拿她当小孩儿哄。
“到底是谁如此狠毒?”
俞悯嫣说着就要掉泪,眼睛都哭肿了。在她眼里,苏芷涵就是一个小可怜,从小没有母亲疼爱,父亲又宠妾灭妻不顾家。苏府的二夫人专横跋扈,苏芷涵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不让出门,不让结交朋友,完全是想将其养废了。
忽然,她惊道,“不会是你们府上那个二夫人吧?她嫉妒你比她的孩子先入了朝堂。”
“不会。”苏芷涵斩钉截铁道。
二房的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脑子。
“其实我心里有个猜想,但只是猜想,没有证据。”
俞悯嫣好奇追问,“谁啊?”
苏芷涵看着她,“现在谁最恨我?”
虽然不擅长办案一类的事,但俞悯嫣倒是对人情很敏感。
“你是说?”
见苏芷涵不置可否,俞悯嫣倒吸一口冷气,这个案子牵扯的人已经超出了她所能想象。
“芷涵,没有证据前万不可对外人讲。”
苏芷涵笑笑,“放心,我心里有数。”
她自然知道案子一旦涉及位高权重者,若是无凭无据的提出怀疑,无异于引火烧身。
“不管怎样,等过两日,你同我去城隍庙求签,求个平安签。”俞悯嫣拉住她的手,认真说道。
苏芷涵本想拒绝,毕竟她并不信鬼神,可见到好友担心且坚持的眼神,拒绝的话还是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