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贵妃当即站了起来,她像是也没有预料到皇帝的到来,匆匆带着太孙等一干人迎了上去。
他的出现一下子打破了原本平静的夜宴,皇帝鲜少出席这样的场合,今夜突至足以证实对萧贵妃的盛宠。
虽然不知皇帝为什么会过来,这亦是她梦魇中没有的事。
但施施长舒了一口气,在心底悄悄地感谢他。
她回到自己原本的位子上,捧着瓷杯喝了些热茶,肺腑渐渐地温暖起来。
晚些时候上的一道甜品很合她的心意,施施执着汤匙将莲花状的甜酪一勺一勺地送进口中,唇边沾上一圈白白的奶沫都没有发现。
夜色已深,她静静地等待着宫宴的结束。
只要今天过去,她就再也不必害怕了。
想到这里施施的心中也轻松起来,忽然有一宫人走到她的身边,向她递了一张帕子:“小姐,您的唇边沾上奶沫了。”
施施脸色微红,她没有想太多,笑着接过那张素净的帕子。
淡淡的香气浮动在她的鼻间,继而飘进胸腔里,像石子落水般溅起层层的涟漪。
血气乍然从唇边溢出,施施眼前也闪烁起深重的血色来。
细密的颤意从心魂的深处蔓出,她被那名宫人扶了起来,耳边一阵轰鸣,费了许多力气才能听到声音。
两名宫人搀扶着她,将她从席间带离:“小姐您且等等,马上就到玉蓬殿了。”
玉蓬殿是专供女客休歇的宫室,偏殿还候着有御医。
施施脑中天旋地转,她紧咬住下唇,樱色的唇瓣被咬得要滴出血来。
“可这不是去玉蓬殿的方向。”她竭力大声地说出来,但流露出来的只有破碎的颤音。
她再度懊悔起自己的柔弱,若是她的气力再大些,是不是就可以直接挣脱这二人了。
施施极力保持清醒,她单手取下发间的簪子,咬紧牙关向着自己的手臂划去,鲜血顿时流了出来,强烈的痛意让她的理智迅速回笼。
两名宫人也未见过这等阵仗,看着施施手中的帕子被蔓延而下的血水染红,皆怔在了原地。
她们慌乱地说道:“小姐,您冷静些!”
鲜血顺着施施的小臂往下流淌,沿着她的指尖,滴落在砖石上。
她的杏眸亮得惊人,那样子一点也不像个娇贵的小姐,竟是像个破釜沉舟的亡命徒。
她强忍着痛意,挣开了两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来时的路跑去。
黛蓝色的长裙若蝴蝶般翩跹翻飞,乌发披散开来,犹如猝然绽放的花朵。
施施用帕子勉强按住伤处,分明是极致的痛楚,她眸中的光却越闪越亮,但慢慢地迷药的后劲又上来了,她感觉全身都变得滚烫起来。
热。太热了。
她的心魂都快被那阵近乎恐怖的热意给灼烧殆尽。
施施的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在望见那座临水的殿阁时她想都没想就奔了过去。
湖水在清辉下荡开粼粼的波光,无声息地诱惑着她。
好想跳下去。
跳下去就不热了。
施施的身躯颤抖着,她踩在石阶上,半边身子都要探出去,将坠未坠的刹那被人突然拉了回来。
“啊……”在被扣住手腕时她细声叫了一下,嗓音甜腻得惊人。
施施脑中混沌,但还是想要挣扎。
她语无伦次地说道:“不、不要,快放开我……”
施施的脸上泛着异样的潮红,连眼尾都是湿红的,眼眶里噙着泪水,楚楚可怜地哀求着。
可那人非但不肯放过她,还用手掩住了她的唇。
呜咽声被抑制在喉间,气力也开始飞速地流失,连细微的挣动都不再能做到。
施施被人强行带入宫室,听到殿门被关上时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滚落了下来。
“看好门,任何人都不得擅闯,违者斩。”那人的声音冰冷,一丝情绪也没有,仿佛是踏着千万人的尸骨自地府中走出。
她的脑中迟钝得厉害,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却突然闪动了一下。
施施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袖,她的脸庞湿漉漉的,眼睛也湿漉漉的,像小鹿般哀哀地望向他。
滚烫的指尖在碰到他冰凉的手指时,她自己先畏惧地缩了回来。
但那人却扣住了她的手腕,像为发热中的孩子降温似的握住她的手。
他轻轻地将她放到榻上,用浸过冷水的锦帕擦过她绯红的脸庞和脖颈,他好像从没做过服侍人的事,动作轻柔且缓慢。
帕子凉丝丝的,将冷意渡入她的心河之中。
施施的眼前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她一抬眸就撞进了那双琉璃般的眼睛里。
真漂亮。她每次看到都忍不住这样想。
“李鄢……”她吐息急促,竟是想不出要如何唤他,只能喊出了他的名字。
多么失礼,多么冒犯。
但他只是轻声地安抚她:“我在这里。”
听清楚他的声音后,施施再也无法忍耐心中压抑经久的情绪,放声地在他的怀中哭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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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施施像一束被从水里捞出来的花朵,柔美嫩白的芙蓉面泛着异样的潮红,睫羽如被露水打湿的蝶翅不断地颤抖着。
她单薄的后背弓起,像只小雀般缩在李鄢的怀里。
不仅瘦,而且弱。
腰身细得连衣带都束不住,整个人欺上来还不及一只猫崽重。
李鄢揽着她,心神微动。
小孩子也不知受了多少的委屈,连哭的时候都这样压抑。
明明是个自降生伊始就被众星捧月地爱护着的姑娘,明明是个纵然傲慢失礼也不会有人怪罪丝毫的姑娘,怎会变成现今的模样?
他早该注意到的。
李鄢扶抱着她,极轻声地一遍遍安抚道:“别怕,施施。”
她的小字很好听,他一直都知道,但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唤她。
施施的乌黑长发垂落在身后,额前的碎发被浸湿有些凌乱,细白的指尖无力地攀附着他的肩头,听见他的话语后她的哭声渐渐缓了下来。
触上她手臂上深到近乎有些可怖的血痕时,他心底无法抑制地涌现出嗜血的欲念来。
琉璃般的眼瞳染上杀意后变得晦暗幽深,带着几分残忍与冷酷。
施施像睡着了一样,乖顺地将头垂在他的肩头。
她安安静静地缩在他的怀里,泪水止住后仿佛一点气力也没有了。
李鄢阖上眼眸,以为她好转了些许,正要抱起她走向偏殿去看御医,施施的手指突然收紧了。
她猛地颤抖了一下,纤细的腰肢如被冷风扫过般晃动起来。
方才挣扎时她的靴子落了下来,露出一截纤瘦苍白的踝骨,像是用羊脂玉雕琢而成的,滑腻柔软。
继而是白皙的小腿,从黛蓝色的裙摆中探出,轻轻地掠过他的衣袍。
施施仰起头失神地望向他,唇瓣被咬得嫣红鲜艳,如同盛放的花束微微呵出暧昧的香气。
原本清美的面容平白多了几分妖冶,像精怪般浓丽得惊人。
“还是好难受……”她带着浓浓的鼻音委屈地在他的耳边说道。
李鄢摸了摸她的头发,姑娘不断地在他的怀里挣动,想要找寻个更舒服的姿势,金耳珰因此也响个不停,直直地坠进他的心里。
他轻声问道:“让御医看看,好吗?”
施施像只幼鹿,用尖尖的角不断地顶撞着他心中唯一的那处柔软。
但他生不出绮念。
她轻轻地闷哼了一声,像是赞同了他。
李鄢不甚娴熟地用发带为她束起长发,像抱孩童般轻柔地将她抱了起来。
她的半边身子都被裹在大氅里,但裸露出来的小腿仍片刻不消停地晃来晃去,衣带半褪后独属于姑娘的馨香放肆而张扬地弥漫开来。
御医战战兢兢地为施施诊脉,周遭服侍的宫人也皆静默地立着。
雍王李鄢寡欲薄情,素来不近女色,连亲近的表姊表妹都没有,几乎没人敢去猜他怀中的姑娘是谁。
偌大的宫室中,只有施施耳珰摇晃时发出的清脆悦耳声在不断回响。
她的脸庞仍埋在李鄢的怀里,很不安地扭动着身子。
他轻声说道:“听话。”
施施是大家闺秀、高门贵女,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若是平常她定然能听出李鄢语调中的和柔,但此刻她的状态太怪异了,竟将这样的话语听成了斥责之语,她的手指抓紧他的肩膀,很是难过地说道:“我没有不听话……”
她的声音含糊甜软,也只有李鄢听清了她在说什么。
他的神情一滞,将她的手笼在手中:“嗯。”
御医很快地开好了方子,药童接过后匆匆前去煎药。
施施握住他的手,像是突然对他的玉扳指起了极大的兴致,反复地把玩着他修长的手指。
李鄢失笑,将玉扳指取下后戴在了她的手上。
片刻后她玩得有些累了,又软在他的怀里不再言语,医官这才得了机会挽起她的衣袖替她处理伤处。
血痕已经凝滞,但是长长的一道看着很是触目惊心。
御医将瓷瓶递给李鄢,他取出一粒药丸送进施施的口中,在被那温热的唇舌触及时他感知到一阵别样的冷意。
施施是热的,滚烫的。
但他却察觉到一种近乎深重的寒意。
李鄢垂下眼帘,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静静地向后倚靠少许。
入口即化的药丸没有别的用处,只能稍微缓解痛楚。
等到伤处处理完后,施施身上的热意已经尽数消退,她的内衣被冷汗浸湿,连手心都是冰凉的,药物带来的躁动生生被压了下去。
她清醒了大半,但仍旧有些昏沉。
像是踏在薄冰上翩翩起舞,又像是醉酒后将身子探出栏杆。
种种繁复的情绪和记忆交织在一起,让她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梦外。
好在药也已经煎完,殿中的众人纷纷退去。
李鄢执着汤匙想要喂她,但施施强撑着坐了起来,她的脸庞苍白失血,被鸦黑的长发半遮,如捧心西子般带着几分病态的美。
她紧紧地闭上眼睛,大口地咽下苦涩的药汁。
喝完药后施施的目光更加涣散,兴许是药里有些助眠的成分,她摇摇晃晃地倒下去,将头埋在李鄢的脖颈处,很小心地低声问道:“我醒来的时候你还在吗?”
李鄢揽住她的腰身,防止她摔下去。
“在。”他轻声说道。
他遵守诺言,一直守在施施的身旁。
李鄢原以为她会难以入眠,但施施只在子时因梦魇突然惊醒过一次。
她扑进他的怀里,哭着唤道:“不要……”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低声安抚道:“是梦,施施。”
微弱的烛光下,他的面容俊美柔和,琉璃般的眼眸中闪烁着流云般的辉光,色泽清浅,美丽而澄净,蛊惑人将心都剖出来献给他。
施施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她吐息急促地哀声道:“您能不能带我走……”
李鄢神情微动,他轻轻地揽住她:“怎么了?”
她的神智尚未清醒,可语调中的紧张和恐惧却极是真切。
施施仰起头,杏眼睁大:“我、我不想进东宫,我不想做李越的侍妾……”
只言片语间他便明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一瞬即便是他也费了些心神压抑住情绪。
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嗓音细弱含混,说完后如惊弓之鸟般害怕地攀上他的肩头,她带着哭腔说道:“您能帮帮我吗……”
“嗯。”李鄢将她抱起,抚摸着她的脊背为她顺气。
他轻声地安抚她,施施想要止住泪水,但眼睛里像是进了沙子一般,总是止不住泪。
他待她越是温柔,她越是忍不住想要哭泣。
她好像清醒过来了,又好像仍深深地陷在梦魇里挣脱不出。
直到后半夜施施才渐渐地熟睡过去,夜风微凉,月色如水,清辉穿过窗棂落在她的脸庞上,洒下一层银色的光影。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李鄢莫名想起陈郡的一首旧诗,那韵律无声地在他耳边回响。
*
施施睡醒时天色已经大亮,她茫然地睁开眼看向李鄢,惊得直接坐起身子。
他的睫羽颤动了一下,浅色的眸中流溢着琉璃般的光彩。
过了许久,她才宿醉般缓慢地想起昨夜发生了什么。
施施的脸颊迅速地染上一层烟霞,她认认真真地向李鄢道歉,但他只是温声问道:“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她摇了摇头,旋即在感知到臂上的伤处时又紧忙点点头。
药劲过去后那股深切的痛意如潮水般奔涌上来,让她连表情都要控制不住,好在七叔看不见她这幅样子。
施施小声地说道:“手臂还有些疼。”
她柔顺的长发乱如蓬草,全无往日端庄矜持的模样,像个睡足的小孩子般抱着锦被坐在榻上。
李鄢轻声说道:“昨日的医官是宫里的,今日这位是我府上的。”
他如崖间新雪般的昳丽面容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鲜活。
这张俊美到极致的脸庞浓淡相宜,无论是怎样的姿态都令人移不开眼。
施施乖巧地说好,内室传令后医官很快进入。
她挽起袖子,悄悄地将头转过去问道:“七叔,会很疼吗?”
经了昨夜的事,她的胆子好像越发大了。
李鄢伸出手掩住她的眼睛,神色平静地哄她:“不疼的。”
几乎是一瞬间,施施脑中那些旖旎的情景便再度苏醒了,昨夜他也是这样掩住她的唇的。
——她做了些什么?
施施的脸颊在暗处涨红,换完臂上的药都没有从强烈的羞耻中挣出,太剧烈的情感让她连痛意都险些忘了。
当宫人将早膳摆上时,她终于想起一件要事:“七叔,这是哪里呀?”
李鄢轻声说道:“涵元殿。”
施施执着玉筷的手指僵住,秀丽的小脸也皱在了一起。
“涵、涵元殿?这不是宫中的禁地吗?”她脑中倏然一片空白,愣愣地看向他。
作者有话说:
*《诗经·月出》
第十三章
施施偏过头看向窗外,闪烁的湖光昭然证实这的确是涵元殿。
禁中建在水畔的宫室并不多,因前朝君主亡于临湖殿的缘故,今朝的宫室有意地回避湖水,临水阁算是个例外,只是临水阁并非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宫殿,不过是个游赏玩乐的楼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