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洲啊,听说你要结婚啰,这虽然是大好事,就是哪,你这以后,怕不是要多买几个坛子才行呢,也就是你在部队当干部,拿国家工资,吃部队军粮,腰杆子够粗,才敢娶这城里来的女学生,要不然,这腌一坛菜扔一个坛子的做派,谁家经得起这样败家的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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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酸话的人,正是范大娘的大儿媳钱红兰。
她说得云里雾里的,但大家伙还是一下子就听了出来她这里头的指桑骂槐。
这事,算是夏居雪她们这批知青的“黑历史”。
话说,当初知青点建好,知青们集体搬进去以后,他们也开始学着自己生火做饭,还跟队里人学了腌菜,算是开始真正的“自力更生”。
没想到,腌菜缸里生了蛆虫,其实这生虫一事,腌菜时经常发生,队里人都是拿了勺子把蛆虫撇去,然后该如何如何,但夏居雪他们这群刚从城里来的知青,哪里见过这种事情,自是吓了一跳,赖明月更是尖叫着,直接把三个菜坛子都给丢了出去……
好家伙,这下事情闹大了!
这年月,不说坛子是极其重要的生活必需品,就是一只碗都是珍贵的,事情很快在队里扩散,发酵,要不是念着她们刚来,加上邵长弓不喜欢搞那些批批、斗斗的,这事最后才不了了之,没给她们套上“资产阶级歪风邪气”的大帽子,但即便如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们还是被社员们贴上了“浪费粮食,可耻”的标签,很是受了好一番说嘴。
钱红兰阴阳怪气地喷完酸水,在场之人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这事都过去三年了,再说那坛子也不是小夏知青扔的,现在却挖出这老黄历来挖苦人家,一听就是故意找茬呢!
钱红兰的确是故意找茬。
今天早上,她听了邵振国的八卦后,中午刚下工回到家,便不由地和自家婆婆酸唧唧起来。
“人家都说,选对象先看出身,讲阶级成分,这振洲啊,原来我还高看他两眼呢,怎么说也是部队里培养出来的干部,一个月拿好几十块钱工资的人,没想到也是个喜欢狐媚子的!”
“这小夏知青,平时看起来还不声不响的,没想到也是个有心机有手段的,不就是前几天在公社刚好碰上了振洲,一路搭伙回来嘛,嗬,这就把人给勾上了,这以后每月拿着振洲的工资,就算不出工,都能带着她那个拖油瓶弟弟吃香喝辣!”
钱红兰原本还以为,婆婆会和她一唱一和呢,没想到的确如她所想,范婆子的确是又发火了,但这火,却是烧到了钱红兰的身上。
且说,范婆子自觉被邵长弓撂了面子,这两天就故意没去上工,但她今天早上去菜园子里摘菜时,还是有那跟她不对付的婆子,幸灾乐祸地和她说起了这件事情,而且说的话还非常的不中听,就想看她的笑话。
“你要是再憋上几天,等小夏知青一嫁给振洲,那女知青点的房子不就空出来了,到时候,你再甩把鼻涕,装个可怜相,说不定你家还真能占上那个便宜,现在倒好,偷鸡不成蚀把米。”
“人家一个嫩生生的城里娃儿,千里远里的来到我们这里,本来就不容易啰,你还要火燎屁股一样算计人家,这下人家要做振洲的媳妇儿啰,长弓表面上再公正,也是个护犊子的,你那小算盘,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啰!”
随后,那婆子便如母鸡婆一般,一顿咯咯咯笑,把范婆子搞得一肚子火气,正憋着没处发作呢,儿媳妇又没头没脑地撞上来,可不正好被她当成了出气筒,逮着就是一顿“火药”输出。
“咋滴,你是不是眼气人家,找了个有出息的男人,月月有工资拿,就算不下地,每天躺在床上挺尸,日子都能过得和城里的商品粮一样滋润?嫌弃我家穷,当初你别嫁过来啊,也不先瞅瞅你那模样,你是脸皮子长得好啊,还是身段儿生得好,是n子大啊,还是屁、股肥?就这模样还肖想找个拿工资的,切~”
要说这婆媳矛盾,原本就是天生的,当两人目标一致、共同对外时,那自然是一对情同母女的好婆媳,但一旦起了龌龊,那互啄起来也是轰轰呛。
钱红兰被婆婆一顿讥嘲,可又不敢明着跟婆婆顶牛撕破脸,一口老血如鲠在喉,这会儿见到夏居雪,便忍不住眉不是眉眼不是眼地说起酸话来。
说起来,知青们的这段黑历史,邵振洲当年也听邵振国说过,他当时听完也就过了,如今钱红兰一提,其他社员都想了起来,邵振洲自然也是。
不过,就像邵长弓不打算惯着范婆子一样,邵振洲也不打算惯着钱红兰。
如今,他刚和夏居雪谈婚论嫁,且还在队里呢,对方就如此对夏居雪阴阳怪气,要是他不当众表明态度,等到他回了部队,对方还不知道如何呢,虽说有长弓叔关照着,但有的事他能自己解决,就无需麻烦他人。
他换了一副疏离淡漠的脸色,让钱红兰深切领悟到,虽然他是个当兵的大男人,不屑于跟女人吵嘴,但护起妻来,也是能“带钩带绊”的。
他道:“谢谢嫂子的关心,不过这事,嫂子算是白操心了,这年月,大家伙的日子虽然都过得紧巴,但谁家里没有几个坛坛罐罐,谁家里又没有打烂过几个坛坛罐罐?我这么一个大男人,要是连多准备几个坛子的能力都没有,还娶什么媳妇,过什么日子?”
夏居雪:……
邵振洲这明显的袒护行为,让夏居雪心里莫名升起了一股暖意,浑身暖洋洋的,与之相反,钱红兰的脸色则是更难看了几分,她张了张嘴,刚要继续口吐酸水,小机灵鬼邵振国眼见着气氛不好,赶紧跳出来,嘻嘻哈哈地打圆场,也堵住了钱红兰的话头。
“振洲哥说的可不就是嘛,谁家没摔过几个坛罐碗碟,上次,我也不小心摔了家里的菜坛子,不过,振洲哥你疼媳妇儿,我妈可是一点都不疼儿子,差点没把我耳朵给揪下来,难怪人家都说,这娶媳妇的滋味,要比吃獐子肉还强百倍,振洲哥你还没吃上獐子肉哩,这就护上了嘻嘻嘻!”
他说得俏皮又光棍,现场又是一阵爆笑。
夏居雪只觉得脸上更烫了,而陆朝民则是忍不住拿手指了指他,笑骂道:“一天天的,就晓得捣鼓嘴皮子,没个正经样,我看你们几个就是皮太痒,欠收拾,振洲,要不,今天晚上,搞个民兵训练,给他们松松皮?”
邵振洲听罢,凉凉地看着邵振国几人,锋利的眼睛眯起,露出一个迷之微笑。
“行啊,晚饭过后,除了去守夜的,其他人员都去坝场集合,我带你们松松筋骨!”
邵振国几人:……怎么觉得振洲哥这是阴天的太阳露笑脸,让人背后莫名冒虚汗呢?
第29章 “小心眼”男人
要说月湾队大晚上时最热闹的地方, 当属位于村子中心位置的坝场。
这年月,很多农村别说还没有通上电,就是煤油灯都是节省着用的, 社员们白天时集体出工干活,到了晚上,女人们就在灯下干家务做针线, 男人们和孩子们则多聚在坝场上闲聊打屁跑动玩耍。
而今晚坝场的热闹劲儿,更甚以往, 毕竟, 没电影没电视没娱乐的年代, 看民兵训练也是难得的一景, 这不, 刚吃过晚饭, 坝场上就开始喧哗起来, 除了邵振国这些民兵队队员,老人们慢吞吞地嚼着烟尾巴说话, 小孩子们则你追我赶地唱着歌谣。
“报告司令官,没得裤儿穿,扯了三尺布,做根叉叉裤。”
“滴滴答,滴滴答,北京来电话, 喊我去当兵,我还没长大。”
这年月的民兵队伍, 分基干民兵和普通民兵两类, 前者属于有编制的“正规军”,后者则主要是各生产队18~28岁的年轻人, 为何是这个年龄段呢?盖因很多超过这个年纪又选不上基干民兵的人,在后期就慢慢退出不参加训练了,毕竟,什么事情“香”得过老婆孩子热炕头呢?
至于女民兵,只编基干民兵,出身必须是贫下中农,根正苗红,且人数控制在比例内,故而,在种种限制下,整个月湾生产队,就俩基干民兵,男的是陆朝民,女的是妇女队长杨杏花,杨杏花也是二十几岁的孩子妈了,故平时也只参加大队和公社的训练活动。
不过,听说今晚训练是邵振洲带队,很多已经退出的人,又呼啦啦跑了过来凑热闹,其中就包括了范婆子的大儿子张老大,他是跟着自家两个还在民兵队里的兄弟来的,刚到坝场上,立马非常光棍地对着邵振洲露出了一嘴讨好的牙花花。
“振洲,傍晚时我家那婆娘干的操蛋事,我都听说了,我已经教训过她一顿了,你别放在心上,小夏知青那里,我也让她回头去向她道歉了!”
邵振洲点点头:“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没放在心上。”
都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家都如此矮头了,邵振洲倒也没有不依不饶的打算,他下午时,主要也就是为了在众人面前摆出他的态度而已,倒是邵陆二人,忍不住朝张老大翻了个华丽丽的白眼。
“啧,牙疼!”
话说,陆世平这个一心想加入基干民兵的铁憨憨,算是今晚最积极的分子,这不,刚列队完毕,他就迫不及待地叭叭叭提了出来,让邵振洲教他们几招硬茬子的拳脚功夫,理由也非常的接地气。
“要是我也能像振洲哥你那样,轻飘飘地一脚就踢晕一个人,就不信进不了大队民兵连,不但能过过‘一手扛锄,一手拿枪’的瘾,还能去公社训练时在公社食堂打打牙祭,嘿嘿嘿!”
站在队列前的邵振洲,面容刚毅,英姿飒爽,那站姿,那气势,一眼就能看出作战部队与人民系统在正规性上的明显差距来,邵振洲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个铁憨憨,也不给他泼冷水,而是指着自己。
“来!你来试试看,能不能把我抱起来!”
陆世平一看,哦豁,这个容易啊,振洲哥虽然个子高,但看起来也就一百五六斤左右,平时挑一担子粪肥,差不多也是这个重量,虽然有些吭哧吭哧的费力气,但他可以!
这么想着,陆世平就信心十足摩拳擦掌地蹬蹬蹬冲了上来,憋了口气用力一抱,嘿,抱了个寂寞!
只见端肃着脸的邵振洲就像一棵稳稳当当盘踞在地上的参天大树般,纹丝未动。
陆世平不信这个邪,又攒了攒力气,嘿嘿哈哈地尝试了好几次,奈何,依然还是抱了好几个寂寞,最终,他只能在一群围观吃瓜群众七仰八歪的“哈哈”声中,像斗败的公鸡般,吐着舌头灰头土脸地归了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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坝场上原本伸长脖子看热闹的老老少少们,立马响起了一片对邵振洲的欢呼声,尤其以囍娃儿的小嗓门最为响亮亢奋,快要劈叉的那种。
刚刚夏居南可是告诉他了,振洲哥打算在和小夏姐成亲那天,让他当迎亲的红旗手,还特意给他们准备了一套白金蓝衣服,刚刚又从振洲哥那里得到了确认,心里那个乐哟,就差在脑门上刻上“我爱振洲哥”五个大字了,所以,这会儿表现得比谁都要鸡冻和嗨皮!
至于邵振洲,也一改这几天来对陆世平的“春天般温暖”,让他深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调侃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民兵组织,代表了我们老百姓的战斗力,平时是‘抓革命,促生产’的核心竞争力,战时就是协助解放军‘保家卫国’的核心战斗力,要想练成更强,必须练得更严,无论是招数还是体能,都需要花费时间和力气,一点一点地磨炼出来,等什么时候你能背起人来跑个一公里了,才想美事儿吧!”
又是一阵嘻嘻嘻嗬嗬嗬的爆笑声传来,而邵振洲就在这阵阵笑声中,把视线投向了邵振国,脸色的神情,诡异莫测。
“邵振国!出列!”
原本还和大家伙一起哈哈哈笑话小伙伴自不量力的邵振国冷不丁一个激灵:???!!!
邵振洲有些发怂的表示,虽然他也想参加基干民兵,摸枪过瘾,也馋公社食堂的肥肉片,但是,他有自知之明啊,就振洲哥那石磨般的架势,他估计就是朝民哥都抱不动,更何况他们其他人?
他才不想像陆世平那个憨包儿一样,傻兮兮地乱冲乱撞,给大家伙看笑话呢,奈何,邵振洲目光炯炯,眼神逼人,莫得办法,邵振国只好提起一口气来,罢了,拼了!
万一呢?
事实证明,邵振国还是想多了,他同样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张脸憋红得就像刚从辣椒汤锅里捞出来一样,还大声地吼了一声“起——”,邵振洲同样纹丝不动……
最后,他也只能和陆世平一样,在爆笑声中拖着脚跟回到了列队里。
刚刚被他无情嘲笑的陆世平,同样回了他一串大仇得报的“哈哈哈”!
邵振国咬牙切齿:还是不是兄弟伙了?这样互相伤害好吗?
而不等他回瞪陆世平,邵振洲的声音已经凉凉地响了起来:“走路姿势拉拉稀稀,拖泥带水,一副弯腿勾腰的歪样子,像什么话!”
他这话刚说完,声音忽然拔高起来,刀劈斧砍一般大起大落:“听我口令,邵振国!”
邵振国下意识一个立正:“到!”
“腰不够直!声不够大!再来!邵振国!”